章武二年,夏。


    太陽高升,陽光明媚,驅散了持續多日的陰雨天氣,


    驃騎大將軍府上,侍從們或抬著受潮的漆具物件放到大院裏曬,或將蜀綢緞高掛晾幹。眾人往來穿梭,在步練師指揮下打掃庭院房屋,將沙土清理出去。


    霍峻身襲單衣,穿著木屐,踩在濕漉漉的石板上,抬頭望著耀眼的太陽,不由眯起了眼睛,感受太陽的溫暖。


    自三月開始,如霍峻所擔憂那般,因雨水連綿不絕,長江洪水泛濫。四月,京師武漢遭洪水所害,周圍農田被淹,溺死上千人。直到近日因雨停緣故,洪水才漸漸退去。


    四月那場水災,不僅將津渡港口淹沒,更將周圍數萬畝良田淹沒,洪水衝入大量百姓家中,亦淹到霍峻府上。


    農田雖被洪水淹沒,但值得慶幸的是,農田上種植之物多是水稻。水稻不畏洪水,隻要排水及時,便能將稻苗搶救迴來。


    今洪水退卻,太陽出來,眾人才開始處理受潮物件,盡量減少損失。


    “母親!”


    霍弋踩著木屐,往府內跑來,喊道:“外麵有百姓因洪水之故缺糧,向我府求糧救濟,當出糧救否?”


    聞言,步練師端著花盆出來,三旬有餘的步練師,縱顏色過人,有傾城之容,但今下眼角已生皺紋,肌膚不負十八之嬌嫩。


    “出什麽糧救濟?”


    步練師瞪了眼霍弋,說道:“京師重地,災後私救,不怕落人口舌嗎?”


    霍弋嘿嘿笑著,說道:“兒僅是不忍心!”


    “走開!”


    步練師將擋路的霍弋喊開,說道:“諸葛丞相早知洪水淹城,豈會無人安排救濟?”


    見步練師有事要忙,不搭理自己,霍弋尋上曬兵書的霍峻。


    “何事?”


    霍峻瞥了眼與自己齊肩高的霍弋,問道:“不和太子一起,歸家幹甚?”


    霍弋幫助霍峻曬書,說道:“太子與陛下一同下訪采風,兒不便同往則就迴府。”


    說著,霍弋想起什麽事,說道:“大人,關君侯近日病情加重,今可要上府探望?”


    “嗯?”


    霍峻將巾帛貼在木板上,皺眉問道:“何時之事?”


    “昨日,我於宮中聽太子所說,言關君侯欲上馬操練,不料掉落馬下,今胸漲難悶,所遺箭傷勢愈發嚴重。”霍弋說道。


    霍峻蹙眉微歎,將手中最後一幅巾帛貼到木板上,說道:“今關君侯患病,為父前去看望下。家中若有緊急之事,前往關府知會便好。”


    “諾!”


    霍峻換了套幹淨的外袍,穿上布靴,乘馬前往關羽府上。


    陰雨連綿,阡陌街道多被洪水所淹,今洪水雖退,但霍峻一路上依舊可見洪水遺留的痕跡。且如步練師所言,諸葛亮早有安排人手救濟,沿途多是維護秩序的士卒及負責賑濟災民的官吏。


    不一會,霍峻領著左右從騎至關府,讓人通言拜見關羽。


    之前,霍峻與關羽皆作為都督大將,自劉備稱王之後,二人便不曾見過。直到關羽因病歸京休養,霍峻念及關羽病情,與同僚一起上門拜訪過一次。


    今上門拜見關羽,屬於霍峻私下二次拜訪關羽。


    有上次的拜訪,關府侍從得知霍峻身份,當下急忙通知關平。在關平的引路下,霍峻得以見到臥榻休息的關羽。


    相較上次相見,霍峻卻發現今下的關羽已無往昔魁梧之身形,取而代之的是削瘦的身軀。黑白參差的髯須,也已變成斑白。且臉上還因從馬背上摔下,從而留下的擦傷痕跡。


    霍峻入了屋,朝著下榻的關羽行禮,拱手說道:“峻聞將軍身體不爽,今特來看望將軍。”


    “仲邈!”


    “咳咳!”


    見到前來拜會的霍峻,關羽為了保持儀態,盡量從榻上起身,期間不斷在咳嗽。關平上前為關羽輕捶背部,方才讓關羽舒緩氣息,舒服許多。


    “將軍若身體不便,可臥榻休息,不必起身。”霍峻說道。


    “不必!”


    關羽從榻上坐起,披上外袍,在關平的攙扶下,來到外堂坐下。


    關平為霍峻端上茶水,說道:“霍督,家父身體不爽,起動不便。今若照顧不周,還望見諒海涵。”


    霍峻伸手接過茶盞,關切問道:“數日未見,將軍病情怎愈發嚴重?”


    關平想說什麽,則被關羽伸手阻止。


    “無事!”


    關羽盡量端坐身姿,說道:“羽病情久治不愈,當有勞仲邈掛念!”


    “將軍是為國之大將,宜當多保身體。”


    霍峻讓侍從奉上人參,說道:“遼東人參,滋補血氣之物,是為峻心意。將軍若不嫌棄,可煮為藥湯服用。”


    說著,便讓侍從交給關平。


    關羽看了眼須長體黃的人參,拱手謝道:“多謝仲邈贈禮。”


    “區區小禮,不成敬意!”霍峻說道。


    關羽喝著茶水,咳嗽幾下,說道:“羽近日來所讀兵書不少,縱觀兵學大家戰功赫赫,古來戰國用兵之強莫過白起、李牧、王翦、廉頗、吳起等寥寥數人。助高祖平滅天下,獨推韓信、彭越、英布三將。”


    “而仲邈暢曉兵學,著書立說,是為天下之名將。羽心存有一問,不知仲邈能為羽解否?”


    “關將軍請言!”


    關羽微捋著髯須,說道:“先秦戰國諸多名將中,論戰功之顯赫,羽以為武安君白起是為魁首;高皇帝掃平天下,建漢家之基業,三將之中獨推韓信功高名盛。然不知仲邈以為白、韓二人孰強?”


    聞言,霍峻露出深思之色,問道:“雲長以為白、韓孰強?”


    關羽笑了幾下,說道:“韓信用兵飄逸,聲東擊西,助高祖還三秦。奇渡大河,速下安邑,滅魏破代;背水一戰,破井陘,滅趙降燕;濰水淹敵,斬龍且,兵下齊國。與高祖合兵,兵圍項羽,四麵楚歌,覆楚興漢。”


    “料觀白起雖有伊闕破聯軍,水淹鄢郢,長平破趙。然觀一生之功,下城七十餘座,雖有不世之功,卻難及韓信。”


    霍峻放下茶盞,笑道:“韓信之所以下河北諸國,多因高祖與項羽角力於滎陽。無高祖牽製重兵,韓信何以無後顧之憂,連滅河北諸國乎?”


    “白起,從軍戎伍,伊闕一戰,以半數之師,覆敗韓、魏聯軍;鄢郢之戰,將數萬之兵,深入楚境,水淹鄢城,兵破西陵,飲馬長江;華陽之役,白起長驅精兵破趙、魏。長平是役,將覆趙國。故觀白起用兵奇正皆備,論將兵之秀,不亞韓信。”


    “韓信將偏軍,能滅河北諸國,助高祖建漢三代之基業,功高而名盛。白起率大軍,長驅直入,弱楚,破三晉,助秦定鼎華夏。此二者各有所長,曆代兵家無出二人之右,皆為時勢之英豪。”


    “然欲深究白、韓孰強,峻以為當推武安君爾!”


    關羽露出沉思之色,問道:“何以分之?”


    霍峻摸著小胡子,說道:“韓信才華顯著,將兵飄俊,縱白起亦難及。然所曆戰事之多,所破敵軍之眾,當首推白起。韓信之所以不及白起,非兵略不足,而是為人心之所限。”


    “韓信下齊,反害酈食其;擁地觀戰,欲為假齊王。貪功而害大臣,握兵而不援主。武者,止戈也。故論武功言,是韓信不如白起之所在。”


    酈食其可非小角色,其與弟弟酈商屬於是劉邦真正的天使投資人。在劉邦那堆謀士中,酈食其以謀士兼外交部長,乃是少有能與張良抗衡的存在。


    韓信為了齊地功績,害死酈食其;又為假齊王,握兵不救。在霍峻眼中這可不是加分項,而是減分項。白起縱政治出色,但所思所得都從國家角度考慮。


    關羽若有所思,咳嗽幾下,說道:“仲邈所言雖非功績之中,但所言卻又在人臣之中。韓不如白,羽以為然也!”


    說著,關羽艱難起身向霍峻施禮,說道:“今後興複漢室,當多賴君也!”


    “不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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