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之內,後院之中。


    卻見劉禪、霍弋等三四名孩童,持木劍而立。陳到身襲勁服,麵容嚴肅,立於眾孩童前,講授劍法之精髓。


    “劍分擊、刺、格、洗四術,故號四母劍術。四術合有十六法,擊法有五,刺法有五,格法有三,洗法有三。然諸子初學劍法,需從眼法習起,分為看劍、看走、看手,平視、斜盼、意顧等六法。”


    陳到在四子之間踱步,拍了拍關興的腦袋,示意他集中注意力。


    “可有諸子曉得,為何習眼法?”


    “陳師!”


    孩童中的劉禪舉手迴答,興奮說道:“我父曾言,劍法迅捷,不在手,在於眼。眼至,手方能至。”


    “對!”


    陳到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劍術非有胡亂刺戳,而是有招式可尋。眼像兩燈,觀四路,察招式,即可斬敵於劍下。”


    隨著陳到的講解深入,孩童也將注意力挪到陳到身上,不再舞弄手上的木劍。


    “嗬嗬!”


    劉備品茶含笑,對於左右說道:“孤十歲習劍,至今竊以為得劍法精髓奧妙,然不知寄奴八歲習劍,劍術又會如何?”


    劉備、簡雍、霍峻等人在湖泊中央的亭子中坐而談笑,陳到教授孩童劍術在百餘步外的湖畔。


    簡雍盤腿而坐,說道:“主公天資聰慧,少年任俠,多經搏殺,劍法得以超然。公子生於錦衣玉食之間,即便習劍,寡有搏殺,怕是難得劍法之精。”


    劉備捋須微歎,說道:“天將大任於是人,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方能增益其所不能。今小輩多生於安樂之中,此孤為之憂爾!”


    簡雍看得透徹,笑道:“我兒不器,承襲我之富貴,能延續家業,雍便足矣!”


    頓了頓,簡雍笑道:“公子天資仁敏,喜武好文,必能繼主公大業。”


    劉備望著劉禪的身影,說道:“孤年少不愛讀書,不諳世事。今寄奴好讀書,能開智,辯忠賢,孤便足矣!”


    劉備常後悔的一件事,便是自己年少對讀書之事不熱衷,以至在早期蹉跎了那麽久。


    有了自己之前犯過的錯誤經驗,劉備對劉禪的文化教育頗是上心,如請大儒講授知識,讓劉禪以伊籍、諸葛亮、張昭等賢人為師,習古文經學及諸子學說。


    又找了批同齡的孩童陪劉禪讀書,希望劉禪學有所成,且能從小有批可靠的班底。


    說著,劉備目光看向霍峻,笑道:“諸卿之中,仲邈教子有方,使孤得有佳婿。霍範於江淮屯田開荒,疏通河渠,多有建樹,孤已有耳聞。”


    自霍峻下合肥,便任命霍範為屯田校尉,從江左遷民,兼領兵馬在江淮開荒。其間霍範協助配合司馬芝疏通肥水,將巢湖與勺陂連通,引水灌溉田畝,軍屯所產糧草頗多,得以供給江淮駐軍,減輕後勤壓力。


    霍峻神情謙虛,說道:“小子僥有建樹,大王不可恩寵過盛,以免小子驕縱,忘乎所以。”


    “愛子之言!”劉備點評道。


    就在眾人談笑論事間,諸葛亮在侍從的引路下,前來麵見劉備。


    “拜見大王!”


    劉備指了指席位,說道:“今無外人,孔明速起入座。”


    “謝殿下!”


    “孔明可有要事?”劉備問道。


    諸葛亮持扇沉吟,問道:“殿下可知近日益州降人之事?”


    劉備捋著胡須,說道:“孤待劉璋恩厚,又重用益州士人,如此念來,應無不軌之徒。”


    諸葛亮如實說道:“非是益州降人有意作亂,而是張仆射自視功高,為取蜀要臣,又為主公引薦巴蜀士人。自入武漢以來,借主公之寵幸,常傲居眾人之上,言語而淩下。如漢昌戶籍……。”


    “亮以為張仆射雖有大功,但其傲居州人之上,誌大心廣。若置之不理,恐壞宮府秩序。”


    劉備微微皺眉,說道:“子喬高才之士,性情驕縱,或可體諒。但言語淩下,自視甚高,壞軍政之事,不可不理。”


    說著,劉備看向諸葛亮,說道:“孔明既主宮府之事,不知可有高見?”


    諸葛亮持扇拱手,說道:“張鬆因為取蜀內應,有得殿下寵幸,方身居高位。以亮之見,殿下可尋機告誡,或是意以稍疏,調離中樞。”


    張鬆非許攸,劉備非曹操,自是幹不出殺害功臣之事。諸葛亮建議劉備與張鬆保持距離,以此為敲打張鬆,省得太飄。


    “善!”


    劉備捋著胡須,沉思說道:“此事孤已知曉,孔明不必操心。”


    “諾!”


    諸葛亮說道:“自殿下頒布禁酒令起,州郡官吏厲行此法,吏於百姓家中多獲釀具,欲以釀酒者同罰。不知殿下可有指示!”


    “此法怕是苛刻!”


    簡雍出聲說道:“百姓私藏釀具又非釀酒,怎能與釀酒者同罰?此刑頗是嚴苛,當免藏釀具者罪。”


    諸葛亮沉吟少許,說道:“潘梁州、法漢昌以為殿下既行禁酒令,當嚴行禁之。私藏釀具,表明其有釀造之念,且圖謀欲行釀酒之事。今當扼其釀酒之念,以讓百姓生畏,不敢有釀酒之心。”


    “孔明以為如何?”劉備問道。


    諸葛亮輕撫羽扇,說道:“私藏釀具,並非定罪之關鍵。而是在於私藏釀具者,是否有釀酒之意。若有釀酒之意,不可不罰;若無釀酒之意,則不可罰之。”


    諸葛亮這番言語,則是把私藏釀具的關鍵說了出來。


    在犯罪過程中,常有犯罪預備、犯罪未遂、犯罪已遂,這三種情況。私藏釀具不屬於犯罪已遂的行列,而是介於犯罪預備、犯罪未遂之間。如果有釀酒之意,則是犯罪未遂。


    犯罪未遂按理而言,則需要處罰。且如果在特定時期,出於某種目的,與已遂犯同罪,也並非不可。


    “主公,釀酒之念,從心而生。凡夫俗子,豈能觀心察情,曉百姓有無釀酒之意。”簡雍辯解道。


    “敢問憲和,若無釀酒之意,何故私藏釀具?”孫乾反問道。


    “這~”簡雍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見屬下意見多有不同,劉備皺眉說道:“私藏釀具之事,是否定罪,容孤思量一番。”


    “諾!”


    諸葛亮持扇起身,告辭說道:“尚有公務在身,容亮告退。”


    “善!”


    望著諸葛亮的背影,劉備吩咐說道:“看府上可有果品,給軍師捎去。”


    “諾!”


    孫乾、簡雍還在爭辯釀酒是否應當定罪,唯有霍峻沉思不語。


    見狀,劉備目光落到霍峻身上,問道:“仲邈為何而思?”


    霍峻思慮良久,說道:“峻在思張仆射之事,張仆射身為益州上卿,思投曹操,曹賊輕之,故投大王。由觀前事,張仆射非是君子,當為小人!”


    “孔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今張仆射之事,望大王小心待之。”


    角度不同,能夠看待張鬆不同的麵貌。對於巴蜀士人而言,張鬆賣主求榮,與劉表帳下的蔡瑁、蒯越行為相同。


    若從劉備的角度去看待,由於張鬆賣主給自己,張鬆則是忠於他之人,故而以厚官待之。


    這種人評價他忠心耿耿,品德高潔,純屬是笑話!


    劉備捋著胡須,沉默不語。


    霍峻見下班時間將至,拱手說道:“大王,峻尚有軍務待理,容某告退。”


    見霍峻告退,孫乾、簡雍也紛紛告退。


    眾人離去,亭子冷清下來。


    劉備望著漸下的太陽,說道:“將張仆射請來,言孤有要事相商。”


    “諾!”


    半響,張鬆昂首挺胸,從湖畔的廊道,轉入亭子。


    “臣鬆拜見大王!”張鬆行禮道。


    “子喬請起!”


    劉備起身扶起張鬆,笑道:“武漢氣候風土,不知子喬以為如何?”


    張鬆不消劉備吩咐,自行入座,說道:“於我蜀人而言,武漢風土多不如成都適宜。然武漢多江湖,亦別有一番風味。”


    說著,張鬆攤了攤袖子,笑道:“幸漢昌國無大事,瑣碎小事,連那小兒尚能理之。故鬆常在閑暇之時,瀏覽江湖之景。”


    張鬆話看似正常,但後半段話卻在抱怨自己負責都是瑣碎小事,讓他才華難展之感。


    漢昌國就三個郡,每個郡又有太守,尚書台還有尚書令龐統,真沒多少大事讓副手張鬆忙活。


    劉備神情不變,笑道:“事可大可小,今國中以休養生息為上,諸卿勞於案牘,軍士勤於操練,如實而已。”


    頓了頓,劉備問道:“不知子喬與益州諸卿關係何如?”


    張鬆偷瞄劉備神情,但見其喜怒不變於色,心中不由忐忑。


    思慮半響,張鬆說道:“鬆與益州諸士關係尚可,因異鄉為官之故,我等多有來往而已。敢問大王,可有小人進鬆讒言?”


    言語間,張鬆漸生怒氣,已經在懷疑有人向劉備進讒言,誹謗自己。


    見張鬆如此,劉備頗是失望。


    真如諸葛亮所言,張鬆已是飄了起來。不僅不滿工作內容,還毫不自知自己的問題。


    如今看來唯有讓張鬆暫時離開中樞,讓他在地方上自我反省下,說不準能讓他醒悟過來。


    “豈有此事?”


    劉備為張鬆親自倒茶,笑道:“巴蜀初下,郡守長官多缺,孤欲安巴蜀,故問卿與蜀人關係。今廣漢太守有缺,不知子喬可願出任廣漢太守,代孤治理蜀地,也合衣錦還鄉之語。”


    “廣漢太守?”


    張鬆的臉色瞬間不好看起來。


    別看尚書仆射六百石,廣漢太守兩千石。劉備委任張鬆出任地方太守,意味深長。不能說單純貶官,也不能是單純升官。


    地方官不如京官,且那尚書仆射非普通之官,而是尚書台二把手,屬於君主近臣。外放出去可以說是某種意義上的貶官。


    但從六百石升到太守的兩千石,從輔佐他人到主政一方,不能說沒升官。


    然對於張鬆而言,他有考慮過外任出去當官,那保底也是州刺史的級別,怎能讓自己出任太守?


    畢竟連降人王商都能出任蜀郡太守,今讓他出任廣漢太守,豈不讓人笑話。


    劉備見張鬆臉色不好,提點說道:“廣漢郡初下不久,官吏不齊,卿革新吏治,安撫百姓,不消多時,必有重用。”


    “諾!”


    張鬆神情恍惚,心中已生不滿。對劉備那番提點的話,當做場麵話抱之腦後。


    “臣告退!”


    望著張鬆起身離去的背影,劉備揉了揉太陽穴。


    劉備非曹操,他對手下有功之人多是恩厚。今把張鬆外任到廣漢太守,純粹是想磨磨他的銳氣,以待日後重用。


    至於張鬆想出任州刺史,豈是那麽簡單?


    徐庶、潘浚、步騭這三人論資曆、能力、背景,張鬆能勝過哪個人。


    連法正、孟達都僅是太守職務,張鬆豈能超規格越居眾人之上?


    張鬆神情恍惚走出亭落,心中則是愈發氣悶。


    “若我投曹,劉玄德安能取蜀乎?”


    張鬆氣憤道:“奪我家產,外任官職,豈有此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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