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九年,正月。清晨,朝陽初升。


    “這些日送上門的禮,今日找人退迴去。”


    即將出發的霍峻,叮囑步練師,說道:“為夫身居高位,今時受大王之命,參議漢昌國中軍事,家中上下不可張揚。”


    步練師為霍峻整理衣領,潔白手指露出鏤金鳳戒,說道:“既是如此,妾讓家中簡樸些,免得讓人議論。”


    霍峻笑了笑,握著步練師的手,說道:“富貴多是大王所賜,自是問心無愧。練師穿戴若是簡樸,豈不讓人笑話?”


    “今讓人退禮,多是因為夫參議中軍事,諸將為求官位不得已上進送禮,此時受之,恐將受製於人也。”


    哪些禮該收,哪些禮不該收,霍峻心裏也有本賬。像簡雍、孫乾、糜芳、糜竺、張飛這種純粹是拉近關係送的禮,該收還是要收。像諸將為求升官送的禮物,霍峻則是不能收。


    畢竟霍峻家中是真不缺錢,自從金口之戰後,奉邑、食邑早就讓霍氏衣食無憂。


    至於劉備開國後,賜予的鹽場則是讓霍峻受寵若驚。不論是農業社會,亦或是工業社會,鹽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劉備賜霍峻鹽場一座,毫無疑問則是賞了個金飯碗,保證了霍氏數代的富貴。


    至於今下霍峻富貴到什麽地步?


    如果步練師願意,一年到頭,她手上的戒指可以不重樣。大小喬的出入穿戴,堪比普通高官家中的正室。


    府上仆人多達二、三百人,霍峻名下田畝有十五頃,這還是霍峻有意識控製下的產物。若是霍峻放縱,怕是遠不止這個數。


    當然霍峻這仆人、田畝不算離譜,如糜氏兄弟,仆人婢女多達數千人;張飛、關羽各自供養門客仆人數百人,孫乾、簡雍門下仆人略少,但也有幾十號,上百人。


    “家主,應當出發了!”侍從喊道。


    霍峻見快到參加早議的時間,說道:“大王所賜鹽場,我已讓霍辰負責,夫人不必操心。”


    “善!”


    步練師微微頷首,目送霍峻遠離,說道:“夫君慢行,妾在府上等候夫君!”


    霍峻出府,登上車駕,向漢昌王府而去。


    自劉備開國稱王後,按正常來說,以霍峻需迴到江淮坐鎮。然劉備欲整合帳下軍隊,革新中軍體係,便將霍峻留下,幫他搭建軍隊體係。這也是為什麽,諸將爭先給霍峻送禮的核心原因。


    武漢,曾是鄂縣,屬於是僻爾小縣。但隨著劉備的入駐,大興基建,已是大有不同。不僅是王府挪到縣城的西北郊野,連大量文武高官的府邸也挪至王府附近。


    隨著人口的激增,舊鄂縣城難以滿足今下的人口需求。在劉備的批複下,在鄂縣西北,即以漢昌王府為核心,大興土木,修建武漢新城。


    一路上可見,負責營造新城的百姓已是早起,在官吏的督促下大興土木。


    不久,霍峻與眾卿文武幾乎同至,互相寒暄下,眾人齊入王府。


    霍峻脫覆卸劍,交予侍從,與眾人趨步入堂,位居武將首席。四方將軍中,關羽至江陵坐鎮,張飛屯兵江州,故而坐到霍峻身後的是黃忠。


    黃忠之後,則是甘寧、趙雲、陳到等武官將領。


    少頃,便見劉備襲王服入堂,嘴裏打著哈欠,似乎精神頗是疲憊。


    見劉備如此精神麵貌,霍峻不由惡意揣測,不知是否是新納的杜氏、吳氏太美,以至於劉備一時迷戀上。


    若劉備有製定誹腹罪,高低給霍峻治上這一罪!


    “諸卿免禮!”


    劉備雙手微抬,示意眾人免禮。


    “多謝大王!”


    霍峻跪坐在席上,與諸葛亮、張昭等文臣對麵。眾文臣多知禮節行以跪坐,唯有一人頗是無禮,盤腿坐在席上,甚是醒目。


    敢在劉備麵前盤坐而坐姿人,唯有簡雍了!


    張昭餘光瞥見簡雍坐姿,麵露嫌棄之色。


    張昭向劉備拱手,說道:“殿下,天下紛亂,禮崩樂壞,多有人臣忘禮。殿下既已稱王,當不與以往同,需嚴肅君臣禮儀。”


    張昭言語雖未點明是誰越禮,但在場眾人都知道張昭是在批評簡雍。然簡雍在眾人的目光下,視若無睹,依舊是我行我素。


    簡雍不以為意,淡淡說道:“尊主在於心,而不在於外。曹操行人臣之禮,卻禍亂漢室,非可言忠。”


    “你~”


    張昭臉色沉了下來,想要說些什麽,卻被劉備打斷。


    “咳!”


    劉備咳嗽一聲,說道:“憲和所言有理,為臣之道,在於忠心。今曹操作亂中原,諸卿當以大事為先。”


    “諾!”


    張昭見劉備站在簡雍那邊,臉色雖是不滿,但也唯有無視這件事。


    劉備這般袒護,霍峻並不意外。出身遊俠的劉備,為人豪氣,袒護兄弟,對禮法沒那麽重視。


    簡雍那樣坐,也不是頭一次了。幾十年下來,與劉備一直那樣坐。甚至簡雍有時獨自占據床榻,頭枕著脖子,與人講話,即便別人不滿,他也不在乎。


    切換話題,劉備看向諸葛亮,說道:“孔明,自建安十六年起,無歲不戰,無年不征,百姓凋敝,叛亂多起。今府庫空乏,孔明與諸卿商討多時,不知可有高見教孤?”


    取蜀之戰,雖奠定了劉備與曹操南北對峙的格局。然對吳楚百姓造成的傷害卻是不小,以至於引起叛亂。甚至為了供養漢中之戰,還榨取了巴中百姓的糧草。


    戰爭期間犍為太守李嚴為大軍供給了一批五萬石軍糧,也因此得到劉備的賞識嘉獎。


    在攻克成都後,劉備又封賞入蜀各軍。今時武漢府庫中,已無多少錢糧可用。當下劉備需要讓地方恢複生產,將南方各州的情況穩定下來,以免再生波瀾。


    諸葛亮沉吟少許,拱手說道:“天下紛亂,常有曹賊進犯。為禦賊兵,東西千裏調度,吳楚軍士無歲不戰,致使田無常耕,民無常居,百姓凋敝。”


    “今時南北之勢已定,巴蜀歸治,亮以為當重核賦稅,核驗巴蜀戶籍,勸農耕作,行稻麥輪耕之法,疏通水渠,休養生息,積蓄糧穀,以備北伐之用。”


    “請細言!”


    諸葛亮整理了下思路,說道:“自主公統吳楚以來,為速安二州,調配賦稅以供軍用。亮承舊稅收糧,以錢折糧,多收糧穀以充府庫。然及今下,可革令稅收,勵民勞作,廣墾荒田。”


    東漢時期的賦稅種類繁多,中央常收如田租、芻稿稅、口錢、算賦等稅收。田租、芻稿稅收取實物,口錢、算賦則是收取錢財,可互相折算。


    兩漢田租低,口錢、算賦二稅高,此二稅按人頭數目收取。在東漢朝廷對基層失去掌控後,人頭稅就難以收取了,名義上則按每戶收取賦稅。


    然東漢中央稅收有那這幾種,不代表地方沒有私稅,在桓帝時期起,地方州刺史、太守常私設稅目,中飽私囊。


    漢末亂世以來,五銖錢貶值,商品經濟凋敝。劉備入主吳楚後,在諸葛亮的主持下,將口錢、算賦折算成糧布,用來上繳中樞。


    但是常年的作戰,隱戶的增加則是不利於舊稅的發揮。今天下穩固下來,稅收製度的改革,則是要變上一變。


    “亮以為今時當廢各地雜稅,僅收田租及戶稅。承舊製,輕田租,重戶稅。行租調民稅,可勵民勞作,廣開農田,多衍子嗣,以為人口繁衍。”


    諸葛亮於堂內踱步,說道:“除此之外,當廣收四州鹽鐵金銅等山海之藏,分設司金、司鹽等職,行官山海之策。時亮聞成都有錦,名為蜀錦,價值千金,天下士族多喜之,可官營蜀錦,令其售賣於天下,以充軍實。”


    天下紛亂,僅靠農業稅必然是不足以支撐軍事的支出,唯有利用官營經濟,將百姓必需品的售賣,納入到收入當中,方能支撐得起戰時的經濟。


    劉備捋著胡須,說道:“如按孔明所言,今新稅之法,豈不似曹操賦稅,收田租畝四升,戶出絹二匹、綿二斤。”


    “正是!”


    諸葛亮躬身說道:“曹操雖惡,但其所行稅製,頗有稱道之處。畝收定額,稅以戶收,不計人數,行以戶數計之。稅收額定不變,則勵治下之民,多墾田畝,多生子嗣。”


    曹操不論是軍事能力,亦或是政治能力都有可稱道之處。隋唐時期的租庸調製,則可以追溯到曹操革新的戶調製。


    曹操戶調製的革新,純屬迫於無奈。戰爭的進行,百姓的流離,人頭稅則是難以收取,唯有從戶籍數量下手。


    戶稅不變,田租低,如此的賦稅製度,有利於百姓大量開墾荒田。畢竟收取的錢糧不變,則能激勵百姓積極開墾,生更多的子嗣。


    “亮以為主公治下可行‘平貲’之法,按民戶富貧之分,統田畝數目,畝收一鬥,再另調戶稅。”


    諸葛亮向劉備拱手,說道:“行平貲之法,富者多繳,貧則少繳,申以厲法,百姓可有所得,豪強不敢違法。行官山海之策,賦稅多出,府庫當可充實,以供軍資。”


    平貲,戶調製度的關鍵所在。即核查百姓的資產多寡,按照貧富差距,劃分出下、中、上百姓的家資,富裕者多收,貧窮者少收,從而達到打擊豪強的地步。


    當然租戶製僅是諸葛亮稅收製度中的部分,諸葛亮對於豪強、士族的遏製手段更為高明,如諸葛亮之前強調的蜀錦。


    將蜀錦屬於是三國時期的奢侈品,平頭老百姓買不起,唯有霍峻、糜竺、關羽等軍功貴族,或是地方豪強、富商購買得起。


    將蜀錦官營,則是意味著豪強購買奢侈品蜀錦,則是變向地向武漢繳納高額稅收,而不傷及普通百姓。


    這便是諸葛亮與曹操的最大不同,也可以說是齊法家與秦法家的政治理念的不同。


    齊法家手段溫和,利用經濟手段去為國家獲取利潤,如管仲開設妓院、諸葛亮國營化蜀錦。


    秦法家手段粗暴,利用行政力量重農抑商,強迫百姓繳納賦稅,或是拆分戶籍。


    當然諸葛亮將蜀錦國營化,注定會得罪蜀地的士族、豪強。不過這都是小事,有得有失,增補有損,這是自然法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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