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州牧府。


    議堂上,益州文武互相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高榻上的劉璋,神情陰鬱,似乎為什麽事而苦惱。


    “使君,張飛推脫交割漢中,又拒不交出張魯。大司馬其心叵測,有進吞巴蜀之意,不可不防啊!”黃權勸道。


    張鬆立馬從席上起身,反駁說道:“使君,黃從事何出此言?陸遜將褒中讓與二公子治之,又陸續割讓縣鄉與二公子,何故如此猜忌大司馬?”


    王累臉色不悅,說道:“張別駕,累出使武漢,大司馬親口承諾,讓張飛與二公子交割漢中。今張飛飲酒裝瘋,陸遜示意賣好,如此推脫數月,莫欺我益州士人愚鈍?”


    因漢中的分屬問題,劉璋遣使二次與劉備,給予的條件一次比一次豐厚。劉備首次讓張飛交割,第二次在使者麵前責罵張飛莽撞。


    張飛更是能拖時間,第一次,張飛以無劉備的命令,不能交割漢中;第二次,張飛明麵答應讓劉闡掌權,暗地裏卻讓諸縣長官踢皮球;第三次,張飛喝酒撒潑,陸遜裝好人將褒中縣暫時交與劉闡。


    第四次,劉闡催促陸遜交出南鄭,又讓張飛撤軍出漢中。結果張飛玩失蹤,陸遜玩裝病。劉闡終於忍不住,向成都上報張飛的異常舉動。


    說著,王累朝著劉璋拱手,說道:“使君,累出使武漢時,路過江陵,見關羽精選軍士,儲備軍輜。返程過夷陵時,卻見甘寧屯兵猇亭,修繕舟舸。如此舉動,劉備蓋或有西入巴蜀之意。”


    “甘寧?”


    劉璋臉色陰晴難定,在他剛上位的時候。甘寧受荊州劉表的策反,與沈彌、婁發等將反叛,幸虧被趙韙擊敗。今甘寧屯兵夷陵,很難不讓他浮想聯翩。


    張鬆見事態不妙,硬著頭皮,說道:“諸葛孔明豈不是言曹操在北,不敢輕易交割漢中,恐被曹操趁機南下。南郡異動,或許是江夏戰事初休,軍事調動而已。”


    說著,張鬆想起什麽,解釋說道:“霍峻率軍北取合肥。今大司馬或是欲趁曹操與馬超作戰之際,率軍北伐襄樊,亦未可知也!”


    見張鬆理由蒼白無力,黃權冷笑幾聲,說道:“張別駕,權於坊間聽得一件趣聞,不知別駕願聽否?”


    黃權也不顧張鬆是否願意,繼續說道:“蜀郡有富人張氏,家中入賊,然請外人入室驅除,賊人已除。外人進據賊人財物,又言為避賊人入室,我且居你家。”


    說著,黃權看向張鬆,笑道:“時張氏家財萬貫,妻賢妾美,部曲雄武。敢問張別駕,此外人是何居心?”


    “你?”


    張鬆臉色甚是難看,這段時間內他一直為劉備說話奔走,但如今時間推移,讓他可用的借口越來越少。


    然劉備心裏也苦,不是他不願意向巴蜀用兵。與曹操對峙了幾個月,又抽調兵力支援霍峻,手上兵馬就那些。總要讓軍士休息一下,且入蜀作戰作戰時間必定久,後勤儲備的物資軍需亦是少不了。


    另外劉璋沒對不起劉備,而是不斷送禮與劉備。今張飛剛打下來漢中,劉備便翻臉打巴蜀,吃相太難看了。


    眾人聞黃權之語,不由笑了出來。


    張鬆哪能不知黃權在譏諷自己,悶著聲說道:“益州大事,怎能以街坊之事而論。曹公屬是強敵,大司馬又豈是良善之輩?若逼迫太甚,恐會惹怒大司馬。”


    在那笑話的眾人,瞬間止住了笑聲。


    張魯難平,曹公不好惹,那與曹操並雄的劉備,豈是良善之輩。


    黃權見劉璋心有畏懼,說道:“使君,正因大司馬雄姿傑出,今雄據吳楚,與曹操隔江對峙,我益州方不得不備。以免請虎入川,另有禍事生起。”


    聞言,劉璋微微皺眉,心中亦是為劉備而煩。


    昔日他請張飛入川,多是為了抵禦北方來敵。然張飛短短數月便擊敗敵寇,而劉備又擊退了南下的曹操。吳楚所展現出來的實力,令人心畏。


    如今的劉璋騎虎難下,既怕得罪劉備,迎來禍事。又怕劉備窺視他的巴蜀,從而伺機入川。


    猶豫良久,劉璋環顧眾人,問道:“今當何以待大司馬?且大司馬可有窺視我巴蜀之意?”


    “子初可有高見?”


    劉巴看著劉璋渴求的目光,上言說道:“使君,劉備者,世之梟雄,不為人下,昔言入川則為害。今漢中之事,當應昔日之語。巴以為劉備必有取蜀之心,當以重兵禦邊,以免與張飛裏應外合。”


    在金口之戰後,二劉席卷吳楚,劉巴拒絕投效二劉,逃往交趾郡。至交趾郡,劉巴改姓張,後與交趾太守士燮不合。


    於是劉巴經由牂牁道進入南中的益州郡,益州郡太守欲殺劉巴。然得主簿的勸諫,敬服劉巴才華,遂送到成都,交予劉璋發落。


    劉璋得到劉巴後,欣喜異常,凡巴蜀大事都會諮詢劉巴的意見。今劉璋念及劉巴與劉備接觸過,故而詢問此事。


    “重兵禦邊?”


    劉璋念叨了幾下,問道:“當屯兵何處?又當何以待張飛?”


    劉巴毫不猶豫,說道:“屯兵險要,斷絕漢中與武漢往來,勒令張飛率本部兵馬出川。”


    “公衡以為如何?”劉璋問道。


    黃權沉吟少許,說道:“可從子初先生所言,重兵禦邊以防劉備突入巴蜀。吳楚軍士孤懸漢中,必然恐慌。張飛不願出蜀,礙於將士思鄉之情,亦不得不出川。”


    “然若張飛作亂,使君封鎖蜀道,派人招撫吳楚軍士,言遣送歸鄉之事。張飛帳下軍士思鄉之下,潰逃者必然眾多,張飛兵亂當消也。”


    黃權所獻之策,是為攻心之策。不論將領是誰,都難以控製將士思鄉情緒。


    曆史上,關羽水淹七軍,後被徐晃率部擊退。時呂蒙白衣渡江,偷襲江陵,關羽率大軍南退。麵對關羽的迴擊,呂蒙采取攻心之策,結果關羽帳下軍士大量潰逃。關羽無奈之下,隻得敗走麥城。


    關羽尚且都無法阻止軍士的思鄉之情,更何況張飛了。且軍士遠在漢中,又與吳楚斷絕通信。


    “使君,如此舉動恐會惹怒大司馬!”


    張鬆心中暗自叫苦,唯恐劉璋采取黃權、劉巴的計策。


    “不然!”


    鄭度鄙夷地看了眼張鬆,說道:“使君,劉備派甘寧益兵夷陵,我巴蜀益兵東陲,有何不可?”


    “至於張飛所部,若張飛無窺視巴蜀之念,我軍禮送出川;若張飛蓄意謀亂,則按黃功曹之策待之。”


    頓了頓,鄭度說道:“使君切莫再聽小人之見,以免壞了益州大事。”


    鄭度,益州廣漢綿竹人,素有謀略。被劉璋所拔,官居從事。


    鄭度口稱小人,一語雙關。張鬆身材矮小,可稱為明麵上的小人;張鬆多為劉備說話,可稱為暗地裏的小人。


    如此言語讓張鬆臉上既怒,又不敢說什麽,唯有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然張鬆卻將鄭度、黃權今日之語記下來,欲在得勢之後報複這些人。


    劉璋捋著胡須,沉思說道:“如此可從諸君之言,然不知屯兵何處?”


    黃權思量少許,說道:“使君,江州者,上接三江,下達大江,控遏入川險要。今張飛身在漢中,劉備兵屯夷陵。今屯兵江州,可隔絕內外,吳楚之兵不得入,張飛軍士不得出。”


    “若江州被張飛所取,可應吳楚軍士入川。時吳楚兵馬湧入巴蜀,分走三江,我益州恐難禦之。故以權之見,使君益兵江州,又命白帝守將孟達,巫縣守將法正戒備吳楚,當可阻劉備西入。”


    劉璋撫須深思,說道:“既然如此,讓長公子劉循率兵兩萬益兵江州,督張任、劉璝、冷苞等將。讓二公子撤出漢中,督促張飛撤軍,且又封閉邊境蜀道,以免張飛作亂。”


    “諾!”眾人拱手應道。


    劉璋在兵權上已是不敢相信他人了,唯有自己的大兒子劉循可信,故而讓大兒子劉循率軍出鎮江左,以備東麵的吳楚。


    待議事結束,張鬆匆匆忙忙出堂,急忙迴府。


    迴到書房內,張鬆持筆寫信分別送與劉備、張飛,將劉璋的計劃全盤托出,又讓張飛早做打算安排,不可讓劉璋得逞。且與劉備書信中言,讓劉備迅速起兵西進巴蜀,不可猶豫再耽擱時間。


    “你二人分別將這兩封書信,分別送往漢中張飛、巫縣法正,事情緊急,不可怠慢。”


    張鬆喚來自己的兩個兒子,叮囑說道:“此書信事關我張氏今後富貴、榮辱,且不可讓外人知曉,以免惹禍上身。”


    “諾!”張表、張綸分領書信,拱手應道。


    待二子走後,張鬆方才鬆了口氣。


    “家主,張廣漢來訪。”侍從稟告道。


    “速請兄長!”張鬆露出笑容,讓人招唿自己的兄長張肅入屋。


    ……


    成都去漢中當有千裏之遙,張表攜書信,星夜兼程,走金牛道入漢中,花費了三五日,終到了南鄭。


    南鄭,議堂。


    張表將書信奉上,疲憊說道:“張將軍,家父言有密事相告,十萬火急,皆寫於信內,請將軍細讀。”


    張飛見張表一臉疲憊之色,瞳孔內含血絲,也知道他趕路辛苦,揮了揮手讓張表退下休息。


    拆開書信,張飛臉色大變,抬頭吩咐左右,說道:“讓伯言、士元二君速來,言有要事商議。左右出堂,不必侍奉。”


    “諾!”


    半響後,龐統、陸遜前後腳入堂,匆忙而來。


    見二人入座,張飛將書信交予二人瀏覽,問道:“二君,事急如此,當何以待之?”


    龐統思慮少許,將書信交予陸遜,說道:“張將軍,統有上、中、下三條計策,可供將軍用之。”


    張飛臉色沉著,請教說道:“請軍師細言教我,飛洗耳恭聽。”


    龐統捋著胡須,說道:“上策,將軍挑選精兵強將,備足糧草,趁劉璋無備之際。走金牛道出兵,破白水、葭萌二關,長驅直入,直取成都,則巴蜀一戰可下。”


    張飛認真傾聽,為龐統倒茶,說道:“那中、下二計何如?”


    龐統以手沾茶,在案幾上勾勒地圖,說道:“中策,我軍走米倉道入巴蜀,破漢平關南下,奪取巴西郡,兵至江州。孟達、法正二將開江水大道,引關、甘二位將軍入蜀。”


    “時我漢中之兵與吳楚之兵,匯合於江州。攻破江州,兵分三路,別走內、中、外三江奪取成都。彼時三軍分取巴蜀郡縣,兵至成都城下,又何愁劉璋不降?”


    言語間,龐統揮斥方遒,語氣激昂。


    “那劉闡、嚴顏二人尚在漢中,將如何對待?”張飛問道。


    “將軍言要撤軍,設宴以待二人,二人必然前來。當於宴上設伏,擒獲二人,以禮待劉闡。嚴顏若是不願歸降,當可斬之。”龐統說道。


    張飛點了點頭,問道:“那下策又是何如?”


    龐統抿了抿茶,淡淡說道:“下策,暫罷取蜀之議,從漢中撤軍。日後見機而動,徐徐進圖。”


    張飛連忙搖頭,說道:“下策不可為,俺奉命西進,為兄長謀取巴蜀,怎能輕易兵退,將漢中白白讓於劉璋。”


    “如此,我軍當下唯有上、中二策可用,望張將軍抉擇?”龐統笑道。


    張飛猶豫不下,看向陸遜,問道:“伯言,以為當用何策?”


    陸遜沉吟少許,說道:“遜思關中曹操大軍爾!”


    “曹操?”


    張飛猛地拍了拍腦袋,驚醒過來。曹操正在關中與馬超打得火熱,今如果分兵取巴蜀,漢中空虛,亦要留人守漢中。


    陸遜放下書信,緩緩說道:“曹操今與馬超作戰,以馬曹之勢,曹操不日將勝。曹操得有關中,分兵又取涼隴。時坐握西北,恐望巴蜀爾!”


    龐統也是麵露憂愁,說道:“巴蜀在南,不得不取;曹操在北,不得不備。今兩難之下,需有決斷。”


    張飛皺緊眉頭,說道:“今下那該如何是好?”


    龐統起身思量,說道:“將軍,關西久離中原,曹操平息馬超,又豈能即刻南下漢中?為今之計,將軍當起兵南下,唿應主公大軍。屆時我吳楚兵馬入蜀,即便曹操南下漢中,我軍亦能支援一二。”


    陸遜微微頷首,說道:“若是如此,唯有從中計,取江州,引吳楚兵馬西入。時曹操率軍南下,我吳楚兵馬雖千裏支援,但亦能與曹操相抗。”


    張飛抓了抓胡子,問道:“既然如此,伯言與俺誰留漢中,誰出征江州?”


    龐統坐到榻上,笑道:“將軍斬殺韓遂,降服張魯,名震巴蜀。以統觀之,將軍率軍南下,當能威嚇巴蜀諸將,令敵寇降服。”


    “伯言思慮深遠,深諳軍略,氣量容人。且其無威名,非曹操所顧及之將,可坐鎮漢中。時伯言外隱鋒芒,內察民情,或能守住漢中。即便不敵,亦能周旋。”


    龐統與霍峻相處過,也與二人共事過。深刻發現陸遜的軍事天賦出眾,文武雙全,坐鎮一方,絲毫沒有問題。


    且陸遜毫無名聲,曹操必然會輕視,能為漢中爭取到更多的時間。若是張飛留守,曹操加強猛攻,加上性格缺陷,怕不是會兵敗。


    “伯言何如?”張飛問道。


    陸遜向張飛拱手,沉聲說道。“請將軍放心南下,遜當固守陽平關。若陽平關被破,遜固守沔陽、成固二城,以待援軍至。”


    “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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