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武漢。


    皇宮內,劉禪與霍弋對坐,君臣笑談趣事。


    “諸葛元遜屯兵蔣鄉,竟被滿寵逼得燒糧而退,與其往昔之豪言,多有出入啊!”


    劉禪搖頭而笑,點評說道:“其倒不如諸葛誕用兵,隨齊州刺史掃破青齊。”


    諸葛恪出任江夏太守,隨龐統帳下聽令。此番龐統出汝水,諸葛恪隨軍出征,並無建樹。


    龐統撤兵迴壽春後,留下朱桓、諸葛恪守淮水上遊。相比宿將朱桓,諸葛恪用兵稚嫩,故被滿寵盯上。


    滿寵出奇兵襲蔣鄉,諸葛恪聞訊慌張,遂燒糧而走,渡迴淮南屯屯兵。滿寵見諸葛恪撤軍,斷定龐統會來救援,放棄了進攻,轉道迴新蔡。


    諸葛恪無功無過,不受任何處罰。僅是消息傳到武漢,引得不少人嘲笑。畢竟諸葛恪立有大誌,與當下戰績相比反差不小。


    霍弋相對中立,說道:“我父曾評滿寵,言滿伯寧有堅毅之誌,用兵果決,蓋魏人中少有之大將。今諸葛恪不敵滿寵非是恥,而因賞其知難而退。”


    說著,霍弋笑道:“諸葛誕用兵強弱,弋不甚曉。但臣兄用兵強勁,知勢用兵,善謀多智,非凡將可比。”


    劉禪眨了眨眼,反問道:“伯先何無霍齊州之能?”


    霍弋麵露尷尬,說道:“天資所限,未敢從軍。”


    劉禪用腳踹了下霍弋,玩鬧說道:“朕本欲讓伯先繼大司馬之位,看來需讓他人後繼之。”


    “有才德者居其位,如若才德不配,當招禍患。”霍弋看得比較開,說道:“弋能隨陛下左右,便心滿意足!”


    劉禪眉頭舒展,拍著霍弋的肩膀,笑道:“朕為文帝,君為鄧通。”


    霍弋臉垮了下來,說道:“臣可為他人否?”


    “哈哈!”


    劉禪笑著開心,說道:“文帝者,蓋古之仁君。朕如能有其才德,當能不墜先帝遺誌!”


    “有誌者,事竟成!”


    霍弋說道:“先帝能以涿郡微弱起事,效高祖、光武之所為。陛下坐擁天下,何愁不能效文、明二帝之所為。”


    劉禪感歎說道:“先帝以善惡之語托我,我始終不敢忘之。如不能為文帝,孤願為明帝。”


    說著,劉禪想起什麽,問道:“大司馬為國掠取青徐諸郡,不知有何所求?”


    霍弋遲疑少許,說道:“臣父臨行托弋,言如能取青齊,則請陛下加封食邑,另賜美女六名。”


    劉禪臉色愕然,問道:“賜美女六名?”


    霍弋有些尷尬,說道:“臣父言,霍氏為小族,子嗣不昌。今既有食邑,可養子嗣,何不多生之?”


    劉禪感歎一句,說道:“仲父為吾輩之楷模!”


    霍峻已有五旬,但尚有雄風,實在讓劉禪不得不為之讚歎。


    “加爵,賜美人,不足以全仲父之功啊!”劉禪蹙眉微歎了下,說道。


    霍弋不敢輕易表態,低頭喝茶不說話。


    君臣閑聊間,侍從快步來報,說道:“陛下,衛尉言有機密之事,欲求見陛下。”


    “劉衛尉(劉琰)?”


    劉禪疑惑其來意,說道:“請其入宮!”


    “諾!”


    少頃,劉琰衣冠楚楚入宮,行禮而拜說道:“臣衛尉劉琰拜見陛下,今有急事奏!”


    “卿可細言!”


    劉禪尊重老臣,吩咐說道:“為衛尉上茶!”


    “諾!”


    劉琰瞥了眼霍弋,說道:“此為密事,請陛下屏蔽左右!”


    劉禪神情從容,說道:“伯先為朕近臣,朕從不瞞他,卿但說無妨!”


    霍弋起身說道:“陛下,劉衛尉為國之重臣,今既有要事,容臣告退!”


    “不必!”


    劉禪伸手阻止霍弋,說道:“伯先為朕近侍,為朕料理機密之事。今既是機密之事,伯先不可不知。”


    劉琰眉頭緊皺,拱手說道:“事關大司馬之事,望陛下屏蔽左右!”


    劉禪強調說道:“伯先雖為大司馬之子,但卻為朕之近臣。卻不知劉衛尉有何難言之事,需屏蔽伯先。”


    見劉禪態度如此強硬,劉琰硬著頭皮,說道:“稟陛下,今大司馬手握大軍,擅委官職,以舊部徐盛為青州刺史,子霍範為齊州刺史,姻親步騭為揚州刺史,國土半壁多為霍氏所治,軍中將士知霍而不知陛下。”


    “今大司馬或無反叛之心,但為國家大事計,當調大司馬歸國,別遣他將任之,不宜令其遠在邊境。”


    聞言,霍弋情緒激動,說道:“陛下,先帝之所以委舅父為揚州刺史,因我父在淮。欲守淮者,不可離揚州兵糧。至於青、齊二州刺史,更是因父親所領行台尚書令之職。我父素無反心,望請陛下明察!”


    “伯先請起!”


    劉禪扶起跪在榻側的霍弋,說道:“朕深知仲父為人,豈會妄為!”


    繼而,劉禪看向劉琰,冷靜問道:“卿何以疑大司馬?”


    劉琰張了張嘴,扭捏說道:“琰本不疑大司馬,僅是京中不少人言大司馬欲割青齊為王。眾語之下,臣為漢室而慮,豈敢不向陛下進諫!”


    劉禪暴怒而起,罵道:“昔先帝在世時,曹操行以反奸計,欲離間大司馬與陛下。陛下明鑒而不理之,大司馬斬使以明其心。今仲父下齊,河南危急,魏人複行此策,是為讓我北伐大軍自退,令我大漢陷入君臣相疑之亂。”


    “朕本以為劉卿能明大理,不料卻中敵國奸計。今言為漢室而計,豈不是為虎作倀爾!”


    說著,劉禪用竹簡去砸劉琰,罵道:“仲父於我漢室有恩,無仲父安有漢之今日。且不說仲父無據青齊為王之心,縱有為齊王之意,以仲父之功,有何不可?”


    “無仲父為國南征北戰,安有你等坐享安樂,歌舞升平。今不記仲父為國之恩,反中魏人詭計,挑撥離間,欲陷朕與仲父於不義。”


    見劉禪還要拿竹簡去砸劉琰,霍弋趕忙上前攔住,說道:“陛下,劉衛尉忠心為國,且為先帝老臣,不可這般粗鄙!”


    劉琰則是被劉禪發怒而驚呆,要知道劉禪登基至今,一直禮遇他們這群老臣。今不料因為霍峻之事,向他發怒扔書,超出劉琰的想象。


    在霍弋的氣憤下,劉禪停止了扔書操作,沉聲說道:“今大司馬下齊,旋取河南,是有彌天之功,今朕將冊封大司馬為齊王,與漢同休共譽。”


    “陛下不可!”


    霍弋勸阻道:“大漢待我漢室有大恩,臣父與臣莫敢忘之。今封齊王,臣弗敢受焉!”


    劉禪甩開霍弋的手,說道:“朕非封你為齊王,而是封大司馬為齊王,伯先勿要多言!”


    說著,劉禪怒目而視劉琰,吩咐說道:“從今往後,無朕詔令,不準衛尉入宮進諫,且將交由有司處置。日後如有非議大司馬者,杖罰二十。”


    “陛下~”


    劉琰眼睛睜大,震驚說道:“臣為國而思,豈能罰我!”


    “非議大司馬者,何敢自言為國而思?”劉禪揮手示意,說道:“將衛尉請出宮閣,交由驃騎大將軍處置!”


    劉琰被宮人架走後,霍弋趕忙問道:“望陛下收迴冊封齊王詔!”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何況天子乎!”


    劉禪滿臉嚴肅,說道:“令尚書令陳震為使,代朕前往大軍,冊封大司馬為齊王。”


    “陛下不可啊!”霍弋苦苦勸道。


    “伯先,朕疲了!”


    劉禪說道:“今日暫且到此!”


    說完,劉禪則帶著宮人消失在殿裏。霍弋無奈之下,唯有出宮迴府。


    路上,霍弋遇見吏部尚書蔣琬,欲請蔣琬入宮勸諫劉禪,談及此事經過。


    了解前後經過,蔣琬笑而不能止,這讓深陷其中的霍弋一頭霧水。


    “蔣吏部為長史,今大司馬有難,何故在此大笑?”霍弋不滿問道。


    蔣琬收斂笑容,說道:“琬受大司馬之舉薦之恩,豈敢坐視不管。今陛下冊封大司馬為齊王,是福非禍,君何故為之憂慮。”


    霍弋歎了口氣,說道:“異姓不可封王,今陛下封我父為齊王,豈不令我父為難!”


    蔣琬捋須而笑,說道:“君以為大司馬可會受領齊王?”


    “我父從無不軌之意,北伐前夕則有交權之念,今豈會受領齊王?”霍弋說道。


    蔣琬反問道:“君以為陛下不知大司馬弗受齊王?”


    聞言,霍弋似乎明白了什麽,遲疑說道:“蔣君以為陛下知我父不受齊王,故下詔拜之。”


    “然也!”


    見霍弋後知後覺,蔣琬笑道:“陛下知大司馬弗受齊王,而大司馬知陛下無封齊王之意。今陛下之所以封大司馬為齊王,是為大司馬留名,更為了解京中流言。”


    蔣琬捋須而歎,說道:“陛下聰慧仁德,非常人所能明之。”


    在蔣琬眼裏劉禪這般操作充滿了政治智慧,外人非議霍峻有自立之心,劉禪借罵劉琰去表明他的態度。且為了不讓外人感覺劉禪猜忌霍峻,劉禪更主動封霍峻為齊王。


    劉禪一係列的操作,表示出他對霍峻的無條件信任,且是那種堅定不移的支持。


    同時,劉禪主動封霍峻為齊王的操作,並非將霍峻架在火上烤,而是主動將霍峻從火上撤下來。


    霍峻如果足夠具備政治智慧,大概會拒絕詔令,並且向陳震表明自己無心稱王,借陳震之口,告訴所有人,他無欲封王,專心輔佐漢室。


    如此一來,霍峻贏得所有士人的稱讚,其名聲將會推上巔峰。劉禪可以得到仁君、賢君之美名,達成君臣成就之美名。


    不僅於此,因是向外人表明態度,劉禪必須榮遇霍峻,否則劉禪就會自毀人設。霍峻不能篡位,或是在生前封王,否則霍峻將會被士人所唾棄。


    劉禪這番政治操作,將能達到真正意義上的雙贏!


    如此高超的政治手段,讓蔣濟看得讚不絕口,這不是學習可以學到的內容,而是天賦所帶來的。但凡劉禪多疑些,或是愚笨些,便想不出這種政治手段。


    劉備臨終前,告誡劉禪不要依仗權術治國,並非無中生有。而是劉備看出劉禪天生聰慧,對政治權術有超乎常人的領悟力。


    幸因劉備之故,劉禪未沉迷法家權術,而是將‘君以手足待臣,臣以心腹奉上’之語記在心頭上。在這種情況下,政治權術反而有助君臣關係融洽!


    因是私下討論之故,蔣琬將劉禪用意點明,這讓霍弋豁然開朗。


    霍弋搖頭而歎,說道:“陛下果是英明,非弋所能輕易猜透。”


    見霍弋老實無害,與其父霍峻相比多有不如,不禁讓蔣琬感歎虎父犬子。然蔣琬一想到霍範,又不禁感歎將門世家。


    “多謝蔣吏部釋疑!”霍弋拱手拜謝道。


    “不敢!”


    蔣琬看了下天色,笑道:“天色已晚,琬先行一步!”


    “慢走!”


    霍弋斟酌幾下,又前往宮中,讓侍從帶他傳話與劉禪。


    宮中,侍從趨步至劉禪跟前,說道:“陛下,霍秘書讓仆代他多謝陛下恩典!”


    燭燈下,瀏覽諸葛亮書信的劉禪,聽聞侍從之語,搖頭而笑。


    “伯先憨直啊!”劉禪低聲笑道。


    相比工於心計的諸葛恪、周不疑、費禕等輩,劉禪更喜歡與單純的霍弋、諸葛喬打交道。


    “陛下,如何迴複霍秘書?”侍從問道。


    劉禪沉吟少許,笑道:“讓他勿忘鄧通!”


    “諾!”


    劉禪有膽子敢以文、明二帝自比,顯然有幾分才能在身。劉禪之所以不從霍、葛二人手上奪權,是因他更有自知之明。論治理,他不及諸葛亮;論打仗,他不及霍峻。


    二人一心為漢,他何必與二人爭權,不如大方讓權,畢竟以他的年紀足以熬走霍、葛二人。故當下不如靜心學習治國之道,了解大漢朝野上下情況。


    今日他朝劉琰發怒,雖有借機發揮之嫌疑,但亦有對劉琰惱怒之因素。


    劉琰作為九卿之一,先帝之老臣,為人不思進取,反而自恃身份,生活奢靡,沉迷酒色之中。今中曹魏奸計,非議霍峻企圖自立,更是讓劉禪大為厭惡。


    “望大司馬早下河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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