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常年生活在中原的人而言,塞外的夜幕降臨得格外快,且一旦進入夜幕,與白晝的溫差相差甚大。


    駐在頹當城的漢營點起堆堆篝火,散布在浩瀚無垠的草原上,猶如橘黃色的星星,與蒼穹上的繁星唿應。


    當夜,霍峻因心思沉重,難以入睡,忍不住披上大氅,在營寨裏溜達獨思。


    冬季的寒風雖冷,但卻有助於霍峻冷靜思考其中利弊。


    軻比能逃至漠北已成事實,他是否為了解決軻比能,需要臨時變更計劃,組織一場不在計劃內的遠征斬首的軍事行動。


    如果不遠征,按照之前計劃,今下不如西征盤踞在朔方的竇賓所部,則將可以暫時解決河套鮮卑。


    若是遠征,霍峻需要麵對一係列問題。如軻比能位置、通往漠北的道路、後勤補給、漢騎首次出塞與漠北鮮卑兵力等相關問題。


    即便這些前提因素解決,不代表霍峻率兵遠征一定會成功,反而有不小的失敗概率。如找不到軻比能位置,或遭遇兵敗,或是會因糧絕而歸。


    若斬首成功,將能幫助大漢徹底解決鮮卑問題,其帶來的收益迴報非常高,故這是場風險性極高的軍事冒險行動。


    在營寨中不知溜達了多久,卻來到了蔣濟的帳前。霍峻猶豫片刻,最終走了進去。


    帳中,蔣濟並未入睡,而是對著小銅鏡,用匕首打理自己的胡子。


    “子通!”


    麵對霍峻的突然拜訪,蔣濟差點劃傷自己下頜。


    “相國怎突然到此?”


    蔣濟用巾帕擦拭了下頜,起身邀霍峻入座。


    為了霍峻倒了杯熱水,蔣濟問道:“相國這麽晚未睡,可是為軻比能之事而煩惱?”


    “子通怎知?”霍峻反問道。


    蔣濟笑了笑,說道:“相國統兵二十餘年,如遇不決之事,常會這般。”


    見蔣濟摸透自己的習慣,霍峻沉吟少許,說道:“子通與孤相識多年,關係深厚非比常人。今問遠征漠北之利弊,不知子通能否如實迴答。”


    蔣濟作揖拱手,說道:“相國既問利弊,濟不敢不答。”


    說著,蔣濟如實說道:“相國雖威震朔方,但軻比能有恩於胡夷。今朔上之胡,因威而降聖朝。如軻比能恢複勢力,招降納叛,胡人一動,則河套有危。遠征漠北,斬首敵酋,則能徹安邊境。”


    “那子通為何勸孤舍北而西征?”霍峻問道。


    蔣濟苦笑了下,說道:“我朝兵馬多中土兵馬,之所以能出塞擊胡,皆賴鮮卑引路。今漠北險遠,王庭未明,無向導引路,恐會迷道於途中,或是因倉促北征,兵敗漠北鮮卑之手。”


    “相國縱橫天下,幾無敗績。如兵敗漠北,則有失相國之威名。西征狼山,蕩平朔方,降服各胡,為穩妥之舉。且我與相國為南人,而相國年歲已高,出塞多有不適,更何況遠征大漠乎?”


    聽著其中緣由,霍峻啞然而笑,說道:“天下何有不敗之將軍,今朝驅兵橫行絕漠,斬胡酋於漠北,孤雖死而無憾。”


    大笑間,霍峻按劍而起,反問道:“昔曹操絕道突擊烏桓,於白狼山破虜,使遼東胡人盡絕。今軻比能敗逃漠北,莫非孤不如曹孟德乎?”


    “這~”


    蔣濟遲疑片刻,說道:“相國之功當勝曹操,然曹操擊烏桓,相國與擊漠北不同。烏桓離境千餘裏,位在柳城,曹操率諸騎而勝之。今敵酋不明,離境兩千餘裏,不能混為一談!”


    “非也!”


    霍峻頭腦清醒,踱步說道:“今歲暾偉則平漠北,軻比能以其子立副庭治諸部。軻比能北逃大漠,必尋暾偉則所部,以複鮮卑王庭。”


    “孤雖奇破雲中,但胡恃大漠險遠,知我朝無意北征,必無防備。故當乘其不備,驟而擊之,可斬敵酋爾!”


    經今夜的深思考量,霍峻大體得出遠征漠北的利弊。


    因遠征漠北之困難,故軻比能斷不會想到霍峻為了殺他,放棄清剿漠南鮮卑的機會,進行軍事冒險,出塞遠征漠北。


    且軻比能在漠北的根基不深,畢竟漠北各部才初降,漢軍此番出塞遠征,其作戰難度低於曹操擊烏桓。


    繼而,霍峻看向蔣濟,鄭重說道:“子通下午言,當遺功績於後人,孤深以為然。但若縱軻比能複立王庭,恐遺禍於後人,而非易立之功。”


    說著,霍峻語氣上揚,說道:“昔為滅魏,孤令鮮卑一統;今孤當親手滅鮮卑,以補昔日之過。勞累今朝之人,留太平與後人,蓋孤今之所願!”


    昔為滅曹魏,霍峻反而協助軻比能統一漠南。如今曹魏滅了,鮮卑趁機在北疆崛起,這也成為了霍峻心中的遺憾。為了解決滅魏產生的後遺症,霍峻必須解決鮮卑,彌補他心中的遺憾。


    同樣,霍峻非常清楚,此番雖突襲鮮卑王庭,逼軻比能逃到漠北。但因軻比能未亡,河套諸胡始終會是地雷。一旦軻比能南下,河套諸胡聯合,此役的戰果恐會吐出來。


    從軍事與政治各方麵的角度來看,霍峻都有必要發起遠征,率騎深入漠北,徹底搗毀鮮卑王庭。


    見霍峻態度堅決,蔣濟反問道:“如相國出塞,補給、兵馬、路線何來?”


    霍峻沉吟少許,說道:“漢出精騎五千人,配以三馬。征發邊塞南匈奴與烏桓騎卒,雜以鮮卑胡騎,合計萬人。至於補給,可用繳獲牛羊為食。而今下之難,需明暾偉則所部位置。”


    東漢遠擊北匈奴的三萬騎,除八千人為漢騎外,其餘大部分為邊塞歸附胡人,成本之低令人難以想象。


    目前霍峻欲組織起一支萬餘人的遠征軍,必須依賴歸附的仆從軍,否則根本不可能。


    蔣濟沉默少許,說道:“如相國欲絕大漠,濟願隨行同往。”


    “善!”


    霍峻欣喜而笑,說道:“孤知君之性情,特來與君共謀此事。”


    “絕漠橫行,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漢家之所願。相國欲勒功績於青史,濟安敢不從乎?”蔣濟捋須而笑,說道。


    “彩!”


    蔣濟拉著霍峻的手坐下,說道:“文長帳下騎卒掠俘不少胡人,今不如招文長而來,詢問暾偉則之所在。”


    霍峻微微頷首,說道:“子經舊統烏桓騎,今可讓子經召集邊塞南匈奴與烏桓,並命國讓隨軍出塞鮮卑。”


    “善!”


    有了行軍計劃,霍峻顧不上魏延是否已經入睡,當即讓他去了解軻比能去向。並吩咐田豫、牽招二人天明南下,召集歸附漢朝的諸部出騎隨征。


    得聞霍峻有意遠征漠北,魏延連夜派人拷問被俘虜的鮮卑胡人。經一夜的拷問,終於從鮮卑胡人口中得到關於軻比能的消息。


    大帳內,霍峻與左右探討出塞的路線。


    魏延顧不上禮儀,腳步匆忙,直入大帳,說道:“相國,已探得軻比能去向。”


    “何在?”霍峻問道。


    “姑衍山,在姑衍山。”


    魏延情緒激動,連說道:“暾偉則屯駐姑衍山,今軻比能當尋其子去了。”


    軻比能在兵敗之後,因擔心繼續被霍峻追擊,選擇了難以跨越的大漠,準備與漠北的暾偉則會合。


    軻比能為了能控製漠北各部,並且能將王庭設在漠北,見漠北各部中有不少匈奴舊部,且讓暾偉則在姑衍山設立副王庭。


    姑衍山則為匈奴舊時聖地,軻比能在姑衍山設立王庭,顯然是為了強化他對漠北各部的控製。


    “姑衍山在哪?”霍峻目光在簡陋輿圖上移動著,問道。


    “狼居胥山附近,餘吾水以北。”魏延當即迴答道。


    霍峻反應過來,笑道:“原是冠軍侯揚名之地。”


    漠北之戰,衛青從河套出發,深入西北戈壁,與匈奴單於決戰。霍去病則是從代郡出發,深入錫林郭勒草原,繞行擊敗左賢王部,而後分別在狼居胥、姑衍二山進行封禪。


    “正是!”


    蔣濟點頭說道:“軻比能應是逃到姑衍山,與其子兵馬匯合。今既得軻比能行蹤,當尋胡人向導,引我軍奔襲姑衍山。”


    “稟相國,延已在尋得二十餘名降虜。因追隨暾偉則平漠北,故二十餘人皆有通行大漠之經驗。且眾降虜善辨道路,能知戈壁水源,願意為我軍領路。”魏延說道。


    “不夠!”


    霍峻有些不放心,說道:“降人不可輕信,派人向步度根、瀉歸泥索要向導。”


    “諾!”


    見霍峻低頭瀏覽輿圖,魏延主動請纓,說道:“延錯失軻比能,今相國擊漠北,願率騎從征。”


    霍峻抬頭看向魏延,笑道:“突襲漠北危險,需勇將在前開道,今文長欲從軍遠征,孤安會拒絕!”


    “多謝相國!”


    魏延猶豫幾許,說道:“那延帳下兵馬呢?”


    霍峻斟酌良久,思索腦海中的人選,說道:“步卒押送鮮卑俘虜南下,聽候霍士載統率。”


    “諾!”


    因要突襲漠北,霍峻將河套的軍事指揮權交於陸遜,讓他負責剩下的戰事,並負責接應他的遠征軍。今魏延率騎從征,其帳下步卒需交由其他將領繼續統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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