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身體,你要,就給你。”


    布蘭琪哀莫大於心死的一句話剛說出口,華納靈魂尚未迴應,一旁稠密的雨幕中,卻忽然衝出一團張牙舞爪的黑霧!


    “太好了!”尖銳聲音嘎嘎怪笑,“她主動配合,這下更容易成功了吧?”


    “知識,快,你還等什麽?”沙啞聲音中也有著壓抑不住的期待!


    這團黑霧是興衝衝撲來,但還沒到跟前,就忽然被什麽彈了迴去,這才悻悻地原地盤旋幾圈,凝聚成了兩個黑霧人影!看起來,和華納的身高身材簡直一模一樣,就像他的兩個影子……而地麵上,不知何時浮現出一個亮白的巨大圓圈,直徑少說有一百米,剛才黑霧就是被這圓圈的邊給擋住了。


    兩個人影咒罵著,又朝這邊撞了幾下,但還是跨不過,好像那裏有個無形的牆壁似的……


    “它們……是什麽?”


    見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即便布蘭琪已經心死,但還是下意識的喃喃道。


    華納的靈魂用力揉了揉太陽穴,歎道:“還是給你介紹下吧……他們是那個完整的我的一部分,當初為了躲過靈魂消散的自然規則,我強行把靈魂撕成了三等份,藏在三處!左邊的這個是‘貪婪’,藏在了樹妖精身體裏,右邊的這個是‘生存’,藏在了水晶球裏。”


    “三等份……原來貪婪和生存這兩種欲望,都是你如此重要的一部分。”布蘭琪灰暗的目光慢慢移動,滑過圈內的兩個黑霧人影,最後黯然落在了圈外的華納靈魂身上,“那麽你呢……又代表什麽?”


    “知識。”醜陋怪物歎道,“或者你可以叫我,求知欲。”


    “你說的沒錯,這三樣東西,的確是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方麵……因為求知欲,我成為了那個時代最偉大的魔法師……然後因為貪圖力量,我與黑暗做了交易,用自由換取了深淵的通行證……最後因為生存欲,我又被迫做了許許多多邪惡的事情……許多違背本心的事……”


    “但就算再來一次,我大概還是會做一樣的決定……因為那就是我啊……”


    “夠了!知識!你要囉嗦到什麽時候?”尖銳聲音不耐煩的叫囂起來,“趕緊的,太陽要升起來了!別再耽誤時間了!”


    醜陋怪物身影沉默了,最終輕輕揮手。


    灰發少女感覺胳膊一輕,身上的束縛一下子消失了,她踉蹌一下才站穩。


    一步,一步……布蘭琪仿佛行屍走肉,對著慘綠色的火海走進去。


    深淵的冥火,能燒盡靈魂,以及一切外物,隻留下最純粹的肉軀……布蘭琪身上的黑色魔法袍在閃爍的綠火中逐漸化作飛灰,顯現出略顯蒼白的皮膚和單薄身軀,她背後綁著石板的繩子也燒斷了,沉重的石板“咚”一聲砸落在地……


    醜陋怪物忽然愣住了,眼睛死死看著布蘭琪的背。


    那塊石板寬闊敦厚,少說也有兩百斤,成年男人抬都吃力。不過華納一直覺得布蘭琪能扛起是理所當然,因為他給她服用過龍血,她的力氣比普通人大幾倍!


    但此時此刻,華納看清了灰發少女的背,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扛得起,不代表能受得住,一個大力士能輕鬆拋起千斤石鼎,但把石鼎拴在他脖子上,一樣能把他勒死!


    隻見灰發少女單薄的背,肩膀上和腰後,皓白皮膚上赫然有著數道深紅發紫的印痕,都浮腫了,看起來如同皮膚下麵鑽進了幾條赤色毒蛇!那無疑是被沉重石板壓著,被粗繩來迴摩擦,日積月累導致的淤傷!


    這塊石板來自於半神宮殿空間,是那裏的一塊廣場地板,被布蘭琪親手描繪了一個凝聚靈魂能量的七芒星陣……一直以來,她都把這塊石板背在身邊,睡覺也從不離身,正是因為這塊石板上的七芒符紋陣,能為華納的靈魂從空氣中汲取關鍵能量!自從離開了原本的藏身之地,“知識”分魂沒有肉身也一直沒有消散,這塊石板功不可沒。


    醜陋怪物的身體忽然難以察覺的顫抖起來……


    普通人肩膀有這樣的傷,兩條胳膊肯定都早壞死了,但她居然從沒抱怨過半句,仗著服用過龍血帶來的身體恢複力死扛到今天……如果不是走進火海,他甚至不會知道她有傷……過去這些日子,她小小肩膀上背的哪裏是石板,是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就在這時候,布蘭琪慢慢迴過頭來,目光凝望著醜陋怪物,凝望那一雙淹沒在癤子和膿瘡深處的琥珀色豎瞳,輕聲說道:


    “華納前輩……在死前,我還想說最後一句話。”


    “你成為惡魔後的記憶,沒有讓我看,所以我不知道,你後來究竟變成了多麽邪惡的樣子……”


    “但我隻知道,那個容貌開始變醜,看到歡唿人群都會落荒而逃的你,其實一點也不醜。”


    “那個華納不是老鼠,而是英雄。”


    “一點也不醜……”


    她喃喃低語著,眼睛卻開始漸漸合攏,華納說的沒錯,這種感覺並不痛苦,隻是一股強烈的困意,讓人想美美睡一覺。


    “我不醜……”醜陋的怪物顫抖得更厲害了。


    “該死!知識!你不會想放棄吧?”旁邊圈中的一團黑霧尖叫起來,“我警告你不要!你要是現在放棄,太陽一升起,我們倆就會死!我們三個是一體的,我倆死了,就算你有那塊石板,也絕對活不了幾天!”


    “不要衝動,咱們馬上就能真正複活了!”沙啞聲音也沉聲喝道。


    然而醜陋怪物卻吃吃低笑起來。


    “貪婪,生存,我發現我真是糊塗……”它越笑越大聲,卻又漸漸帶上哭腔,讓人分不清是笑是哭,“因為內心的貪婪,我才和惡魔做了交易,覬覦本不屬於我的力量……成為惡魔後,因為渴望生存,我又一次次違背本心,在大陸上掀起腥風血雨,和我原本的同類作對……”


    “那些決定,的確都是我做的,就算讓我再重來一次,結果可能也不會變……”


    “可靈魂三分……我們已經一分為三。”


    “你們兩個,現在已經不是我的一部分了啊!”


    “我是知識!我沒有貪欲,我不那麽在乎生死,我隻是單單純純的知識啊!你們兩個,是那個墮落的墨菲,而我,才是當初那個華納!英雄華納!”


    “知識,你!”“你到底想幹什麽?!”另外兩個黑霧人影怒吼起來,開始拚命撞無形的牆壁。


    但下一刻,醜陋的怪物輕輕一揮手,綠色的火海便忽然滅了。


    他不知從哪拿出一個表麵有著奇怪紋理的鬥篷,走過去,輕輕披在了伏地昏迷少女的背上。


    “我不是老鼠。”他輕聲道。


    東方的天邊,亮起一抹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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