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道師的長吟,不止迴蕩在山海圖上下,亦是迴蕩在整個吳國天地中,浩浩蕩蕩,如同大風般刮過所有人的耳目。


    轟隆隆!天地顫抖、大地震動。


    本是歡欣鼓舞的西海大軍,瞬間驚懼,茫然望向天穹那鯤鯨偉岸的身軀,不知何事發生。


    隻有許道和白骨觀主等一批人低下頭顱,親眼看著龐大玄妙的山海圖,其上出現了道道裂痕,玄光斑駁黯淡,整張圖都轟然震動,畫麵閃爍不定。


    殘破的仙園、倒塌的吳都城、傾覆的江州、黑氣大盛的西南地界。


    垂死的凡人、走失的孩童、浴血的吳國道人、桀驁猙獰的海外妖鬼。


    種種場景、千萬張麵孔,無一不輪換著在山海圖中出現。


    這些場景、麵孔,相互組合憑借,一副血火滔天、妖鬼如雲的吳國動蕩之景,栩栩如生的出現在了圖中。


    其中處處有玄妙的黃氣,極細極微,或大或小,但蒸騰而起,眨眼間就在圖中形成了一條浩大的垂須巨龍,龍眸中空洞淡漠,鱗甲齊備,但殘缺不堪。


    此巨龍形似剛剛奮力一搏的玉瓏道師,但氣度不一,遠比玉瓏道師要震撼人心。


    它仰頭望天,目光穿過了山海圖,看向天穹上卡住的鯤鯨真人。但它看的並非是鯤鯨真人本身,而是已經寄生於鯤鯨真人麵目上的銀凰、金麟道師。


    其中銀凰依舊麵目癲狂、死也不悔,大吼大叫著,而金麟道師則是雙目緊閉,麵色掙紮,再說不出一致字。


    昂吼!!!


    黃氣巨龍張口大吼,宏大的聲音響徹整個天地,比金麟、鯤鯨所有人的吼聲都要大。


    低頭看圖的許道等人,齊刷刷猛迴頭,看向身後的天空,目中再次駭然。


    隻見整個真實的吳國天地中,亦是升騰起浩大粗壯的黃氣,絲絲縷縷,累累貫串,充塞在整個天地當中。


    一條龐大無比,將近萬裏長的巨大黃龍,身軀盤動,已是橫亙在天地間,其正微昂頭,動作和山海圖中的一模一樣。


    如此巨大的黃龍,氣機磅礴無比,壓力宛若實質般沉甸甸壓在每個人身上,令人難以動彈。


    先不說鯤鯨真人是否被嚇到了,其身旁那些剛剛鑽進吳國的西海金丹們,是貨真價實的被嚇到。


    它們剛從玉瓏的搏命中迴過神來,正準備幫鯤鯨真人處理麵上的肉瘤,可黃龍一現,個個都身子僵硬在半空中,不知自己該不該動。


    讓它們慶幸的是,此黃龍的目中一直空洞,並不似剛才的玉瓏一般具備意識,僅僅是無意識的散發著威壓,沒有針對任何人。


    龍吼過後,許道眾人以及西海的群妖們,都恍然迴過神來。


    赫然發現整個吳國天地已經是大地崩裂、江河滾走、山脈翹起,分裂成了一塊一塊,而他們腳下的山海圖,更是裂縫叢生。


    立刻的,所有人麵色都大變,明白過來:“這吳國天地,要破碎了!”


    許道等人是難以置信且震驚,西海群妖們也是又驚又愕,完全沒有料到這一幕。


    即便當中有人心生阻止之意,但個個茫然四顧,完全不知該如何下手。


    萬裏巨龍目中漠然,沒有理會所有,它繼續的籲氣成雷、嗬氣化風,唿嘯聲喃呢空洞,讓人聽不出什麽意思,僅僅如泣如訴般。


    每一個唿吸,吳國上下四方的罡氣就淡薄一絲,大地崩裂加劇。


    剛進吳國的西海金丹們率先迴過神來,它們身上的靈光此起彼伏的閃爍,個個神識竄動:“該死!此方天地怎的就破碎了?”


    “我等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真人、真人何在!”


    “真人還被卡著,動不了啊!”……


    但西海金丹都是狠人,它們很快就又沉下心神,腦中轟然一動,其不約而的瞄向了處於崩裂中的山海圖,一股覬覦之色在它們腦中騰起:“就算此方天地破碎,本尊的好處也不能少”


    “此圖乃是鎮壓整片天地的重寶!仙器!該當有我一份!”、“若是能得此寶,本道豈不是就有長生之機……”


    欲念讓它們徹底的擺動了震懾,旋即一個個也不再看卡在天穹上的鯤鯨真人,當即光色大閃。


    或紅或綠或紫等妖異光芒,抗衡著巨大黃龍的威懾,齊刷刷的就往山海圖降臨而來。


    許道等道宮中人瞧見,也是麵色大驚,從震撼中迴過神來。但是旋即,他們一個個的都低頭,連忙或是看向自己的袖口、或是看向自己的心口。


    其中許道頓時覺得自己的袖口中滾燙無比,好似裝著一顆火炭。他連忙就伸手,將袖中那物掏了出來。


    隻見是一張符咒,符咒上黃氣蒸騰,金燦燦般,上麵的符文就像蛇蟲一般在扭動。


    “這是、伐山破廟的符咒!”許道認出了此符。


    此符咒是道宮的百道出行時,由道師賜下的一張符咒,具備分辨敵我、庇護道人、威懾賊人的功效,且按那銀凰道師的說法,每多采一賊人精血、多斬殺一賊人,符咒的庇護功效也更大。


    許道此前,僅僅是將這符咒當作了分辨敵我的用具,因此不甚關注。但是現在,這符咒突然間跳出,明顯是具備大用。


    他身旁的其他道宮中人,諸如莊不凡等,也都認出了符咒,目中又是驚訝又是疑惑。


    刺啦一聲響,符咒無火自燃,其上的符文脫離,遊動在半空中,直撲每一個道宮道士的麵龐。其速度甚快,即便是許道等人想要躲開,也未能成功。


    當他們再迴過神來時,手中的符咒上都已經空白,再無扭動的蛇蟲符文,隻剩一張符紙兀自燃燒著。


    許道一抬頭,又發現身旁的道宮道士無一不是額間閃爍,出現了一點黃意,其大小不足一寸,似扭動般的蛇蟲。


    即便是早已經失去了肉身的莊不凡,其魂體額間也是如此。


    許道遲疑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額頭,頓時就摸到了一點溫潤痕跡,似疤痕一般,正閃爍不定。


    所有道宮道士心中都想到:“此是何物?”


    很快的,他們便知道此符咒烙印有何用途了。


    轟!


    倏忽間,西海的金丹們已經跨過萬丈高空,降臨到了山海圖附近,但是圖上一股玄光再次升起,宛如薄膜般,刷刷的將它們阻攔住。


    不止降臨的西海金丹被阻攔,原本撲在山海圖附近的西海群妖,無論大小,全都被這玄光給掀翻了出去。


    唯有額間刻有黃氣烙印的道宮道士,一個個都還安身地站在山海圖上。


    其中許道身旁的白骨觀主,同樣也差點被掀翻出去,還是許道眼疾手快的抓住她小手,這才拉住了她。


    兩人雙目對視,頓了頓後方才鬆開手,各自看向周遭。


    西海金丹被阻,各自發出嘶叫聲,它們都將頭顱從靈光中伸出,麵目古怪猙獰,紛紛運轉法力,繼續瘋狂的往山海圖擠著。


    一堵堵龐大的巨獸巨鬼,將山海圖團團圍在中間,誰也不肯讓開。


    整張山海圖就仿佛一張巨大的餐桌,這些巨獸巨鬼則是急不可耐的食客們。它們一邊擠著,還一邊迴頭往天上看,打量著天地間那龐大的黃龍,顯得既貪婪又膽怯。


    道宮道士們渺小如螻蟻,矗立在崩裂山海圖上,一群巨獸巨鬼圍觀,頓時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隻有許道和白骨觀主兩人,恍然的生出想法:“這是要主動送火種離開吳國。”他們的目中頓時都一亮。


    兩人之所以在仙園中打轉多日,便是為了尋找離開吳國、避開大戰的機會,如今兜兜轉轉,此機會竟然主動跳到了他們跟前。


    果然如他們所料,每一個道士手中的捏著的空白符紙,忽然主動跳出,落到眾人的腳下,倏忽就變大,團團疊起,疊成了一隻淡金色的紙船。


    此紙船樣式,恍若許道第一次進入仙園時所乘紙船的樣式,僅僅一人大小,能承載一人。


    紙船上黃氣蒸騰,將每一個道宮道士都籠罩住,當即就開始晃動。


    昂吼!


    吳國天地間的龐大巨龍,也還在唿嘯吞吐,其聲色愈大,使得每個人的耳中都風雷赫赫,聽不見任何話聲。


    就在這時,一聲碎裂聲卻響起,清晰的出現在每個人腦中。


    哢!


    整個吳國天地前所未有的晃動,徹底崩裂了。整張山海圖也終於徹底裂開,其化作了一塊塊殘破布帛,上下沉浮。


    每一塊布帛上,都承載著一處吳國的地界景象。


    其碎片的裂縫間,則是處處蒼南浩瀚的海水,眾人仿佛站在另一片天地的萬丈高空、又仿佛潛藏在另一片海域的海底。


    不斷的有碎片沉淪,跌入裂縫,掉落向那蒼南浩瀚的海麵。


    許道等人腳下的紙船,也是無風自動,躍躍欲試的就要飄出,向山海圖間的裂縫鑽去。


    “吼!”瞧見如此景象,圍在山海圖周遭的西海金丹們麵色焦急,個個切聲嘶吼不斷:“不可走、不可走啊!”


    所有的道宮道士,自然也都明白過來:“這是、道師他們要送我等離開吳國!”


    “道師!”立刻就有人仰頭,看向了天穹上那閉目掙紮的金麟道師。


    其人雖然是已經閉口無言,但“去休”二字仿佛還在道宮眾人的耳邊迴蕩。


    所有人的目光都變幻不定,立刻就有人一咬牙,朝著天上拱手:“多謝道師!”


    大喝之後,其人便盤坐在淡金色紙船上,法力鼓動,催動著紙船往山海圖裂縫中鑽去。


    隻見咻的一聲,這道人便乘著黃氣,已然消失不見,應是成功的離開了吳國。


    有了先行者,其他的道士或是目中茫然,或是咬牙不定,或是環頭四顧、瞅看他人,但他們都是築基履道之人,性情堅定,知曉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咻咻聲不斷的響起,不斷道士在拱手拜謝天上之後,或是一言不發,或是衝著西海金丹大笑,都乘著紙船遁出了吳國。


    其中還有人想要攜手同行,但身形一入裂縫,便像是被大風吹亂般,不由自主的就分散開了。


    同時此大風從山海圖的裂縫,吹動紙船,讓部分道宮道士即便不想走,也被吹走了。


    幾個唿吸之後,尚且還懸浮在破碎山海圖上的,就隻剩下許道、莊不凡等少數幾個定力強的人。


    其中莊不凡是對天上的金麟道師眷戀太深,其人屢屢抬頭低頭,糾結猶豫著。而許道則是因為另外一個原因,遲遲做不了決定。


    此原因便是他身旁的白骨觀主並無紙船,即便他想要將對方拽上紙船,對方依舊踏進不了半步。


    白骨觀主也是發現了這個情況,其麵色陰沉的打量裂縫和許道,不知其心思如何。


    甚至當許道不惜暴露秘密,準備將對方收入內天地時,又發現淡金色紙船周遭的黃氣強橫,將他和白骨觀主隔絕的死死,一絲真氣都穿透不了。


    破碎後的山海圖,不斷的片片的墜入裂隙,掉向蒼南海麵,且速度越來越快。


    如此景象,使得西海的金丹們急躁不已,但山海圖周遭的玄光依舊在,它們就算再是急躁,依舊是無計可施。


    更加讓它們痛惜的是,整個吳國的天地,同樣在不斷的消失、遁走。


    每有一塊山海圖碎片掉入裂隙,便會每有一塊地界遁走,消失於眾人眼中。就好似整個吳國天地,都是被山海圖承托包裹,其下便是浩瀚的海麵,紛紛隨著山海圖遠去了。


    “可恨!可恨!”西海金丹紛紛大叫:“三個老賊,寧肯家破人亡,也不肯送與我等!實在是無恥”


    但它們此時的叫囂,就好似小醜一般無能。


    許道聽著西海金丹的叫囂,突地又聽見耳邊傳來一聲長歎。


    莊不凡在紙船上躑躅良久,終究是正色的朝著天上深深一揖:“弟子、拜謝師尊!”


    作揖完畢,他又望了許道一眼,輕輕稽首,然後便微低頭,悵然端坐在紙船上,身子隨大風而去,遁入了西海。


    就此,現場便隻剩下許道和白骨觀主兩人。但山海圖還在不斷的崩掉,四周玄光也在暗淡,眼看著就要擋不住西海金丹。


    一等玄光崩潰,西海的金丹立刻就會湧上來,分食剩下的山海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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