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觀潮之期,飛仙鎮客似雲來,人滿為患。


    龍淵大陸道隆廣興,又是重文尚武,無論是修行者,還是習武之人,都不願意錯過觀潮佳事。數十年來,飛仙鎮雖然不斷擴張,客棧林立,依然無法接待前來觀潮之人,那些士族子弟、各派修行子弟早早便將房間訂下,更有不吝錢財者甚至常年包下房間或整座客棧。


    歐陽飛羽下山之前便已安排好一切事宜,所訂房間自是將將夠百花穀弟子使用,忘川知情識趣,本欲自尋一處將就住著,可哪曾想連著尋了十數家客棧皆為客滿,萬般無奈之下,隻好應了歐陽飛羽的好意,隨她前往下榻之處。


    此處為摘星樓,乃是飛仙鎮尚佳的酒樓之一。眾人踏入摘星樓,與店家夥計稍作交待。這時,許久未曾露麵的譚靜薇恰巧從樓上款款而來,見到忘川一行人,不由露出喜悅之色。


    “忘川?師姐,你們怎會同行?”譚靜薇走上前來,微微行禮。


    在夥計的安排下,忘川、譚靜薇與歐陽飛羽等人尋了一處僻靜,圍著三兩張幹淨地桌子落下,叫上一些素食小鮮,歐陽飛羽將靖州城內發生的事情向譚靜薇和盤托出,譚靜薇聽得連連感歎,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有緣莫問君與期。


    “忘川,自鳳南翼一別,靜薇在此等候多日,未見你現身,靜薇還在擔心,無緣一見。”自打離開鳳南翼,譚靜薇常常失神,眼前總是浮現忘川援手相助的場景,想起被忘川擁入懷中的畫麵,臉上不由飛起抹紅暈。能再見忘川一麵,她既是歡喜,又是激動。


    “一別多日,不知師姐的傷勢可痊愈?”忘川問道。


    “多謝忘川掛懷,靜薇的傷勢已無大礙。”聽得忘川關心她的傷勢,譚靜薇隻覺得心頭湧入一股暖流,如此的溫暖而又甜蜜,俏臉上露出一抹嬌羞。


    歐陽飛羽瞥了一眼譚靜薇,婷婷一笑,端起一碗茶水輕抿了一口,放下說道:“忘川,說起來你與百花穀真是緣分不淺呐。大師姐迴師門後,一直多番打聽你的消息,飛羽可從來沒見她如此牽掛過一個人。鳳南翼中,你又不顧自身安危,救下譚師姐。飛羽與諸位師妹下山,剛剛收到譚師妹的傳信,便與你在靖州城中相遇。忘川,飛羽以茶代酒敬你。”


    “因緣際會,總是最好的。靖州城中,若非是諸位師姐出手相助,忘川隻怕要著了無極宗那些人的道。”忘川放下茶碗笑著說,忽然想起一事,於是看向譚靜薇說道:“譚師姐,紫靈晶可還在?譚師姐千萬莫要直接服用紫靈晶,還是找門中長輩煉製一爐紫靈丹為好。我先前不知其用,直接服用了去,個中痛苦真是摧人心肝、斷人筋骨,若非命大,恐早已死於蝕骨之痛中。”


    譚靜薇微微搖頭,臉頰紅霞乍現,轉瞬間又是愁雲慘淡,宛若江南陰雨霏霏,惹人生憐。為了紫靈晶,白雲鶴命喪紹南之手,想起往日與白雲鶴那些歡快的歲月,譚靜薇心頭隱隱作痛。她長歎了一口氣,“可惜白師弟,年紀輕輕,卻……”


    “譚師妹,師姐知你與白師弟情誼深厚,不過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吧,相信白師弟在天有靈也不願見你如此。況且那賊子文不謙已死,也算是替白師弟報仇了。”歐陽飛羽安慰道。


    “師姐,靜薇明白。”


    “你明白就好。”眾人想到白雲鶴之死,不禁興致一掃而空,歐陽飛羽看向一旁正扯著小灰的尾巴戲耍地夏芷雪說道:“芷雪,師姐與你打一個商量,將你的廂房勻給忘川可好?”


    夏芷雪放開小灰,轉身跑到歐陽飛羽身前,不解地問:“師姐,人家要一個人住嘛。再說了,你們不也有房間嘛,不如讓師弟與你們擠擠唄。”


    “這……”百花穀的女弟子們一聽,哭笑不得,忘川身在一旁,亦是大為尷尬,歐陽飛羽笑著說:“芷雪,男女有別。師姐們都是大人,怎麽能跟忘川同住一間廂房呢。把你的房間就給忘川,你與師姐一起睡可好?”


    夏芷雪眼珠滴溜溜地轉了轉,露出一抹笑意,“我的留給小師弟也可以,隻不過師姐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就知道你這心眼多,說吧,你有什麽條件?”


    夏芷雪背著小手,踱著步子,滔滔不絕地說:“迴到師門後不許打芷雪的小報告,要把新學的功法招式教給芷雪,師姐要帶我去百花秘境凝練百花傘,其他師姐都有百花傘,就芷雪沒有。各位師姐還要輪流給我做好吃的,芷雪想要吃什麽師姐們都要給芷雪做……我還要帶小灰迴百花穀。”


    “唧唧~”小灰竄到桌子上看著忘川不停地搖頭,百花穀的弟子們笑語不斷,歐陽飛羽在夏芷雪地頭上輕輕敲了一下,故作嚴厲地說:“芷雪,你這哪是一個要求,你是想要我們這些師姐都給你做奴婢吧!你若不胡鬧,師姐可以不打你的小報告;你若勤奮修煉,師姐自然可以幫助你,你想吃些師姐們做的吃食,師姐們若是有時間當然也可以做給你吃,但是其餘的要求我可無法應允。至於小灰嘛,那你得問問忘川同意不同意。”


    夏芷雪對著師姐們吐了吐舌頭,昂首闊步地走到忘川麵前,“師弟,你是知道的,現在飛仙鎮內尋一住所有多難,做師姐的也不為難你,隻要你將小灰讓給我,讓我帶迴百花穀玩玩,我就將廂房讓與你。否則,你隻能問問師姐們,看看有誰願意收留你了,我嘛雖想幫你,卻也無能為力呀。”


    這丫頭哪像是個半大的孩童,精明得很,忘川苦笑著說:“芷雪,怎麽能讓你吃虧呢。您那廂房還是留著自己住吧,我呀就在這摘星樓裏隨意找處地方湊合湊合就行了。至於小灰嘛,我可做不了主。”


    “師弟,你好歹也是修道人士,豈能湊合呀,這好說也不好聽呀。”芷雪見忘川不為所動,當下有些急了。忘川笑道:“你就別操這份心了,我又不是名門弟子、士族高幹,又怎乎那些個閑言碎語。”


    夏芷雪頓覺自己的小算計化為泡影,不滿地看著正嘲笑她的小灰,不快地說:“小灰,你吃了我那麽多雞腿,竟也在此笑我,你若不與我迴百花穀,我……我以後再也不給你雞腿吃了,哼!”


    小灰沒有被夏芷雪威脅到,反而對她扮弄著鬼臉,氣得小丫頭坐到一旁,拿出一隻雞腿大快朵頤著。歐陽飛羽揉了揉夏芷雪的腦袋,笑著說:“瞧你,還跟小灰置起氣來了。你是小師姐,能忍心見你的師弟露宿街頭麽,若是教旁人知道,豈不是笑話你沒點師姐的大度。”


    “好啦,好啦,不就是一間房嘛,讓給小師弟便是。”歐陽飛羽的一席話立馬讓夏芷雪繳械,她剛剛當上師姐,還沒過足癮呢,總不能因為一間廂房而教旁人笑話,到時候在他人麵前哪還有威信可言。


    “芷雪越來越有師姐樣子了。”歐陽飛羽笑了笑,看向忘川說道:“師弟一路奔波,不如先迴廂房休息片刻。”


    廂房內,忘川盤腿調息了片刻,便聽到屋外傳來叩門聲。打開房門,忘川驚在當場,隻見門外站著一位白衣勝雪的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清揚婉兮,此刻這位美人盈盈巧笑,她的臉仿若一朵綻放的白蘭花,笑意寫在臉上,溢著喜悅。


    “你……你怎會在此?”忘川看著這位沒女人,舌頭猶如打結一般,一時間手足無措。


    女子輕笑一聲,“我怎麽就不能來?”


    “沒……沒,我隻是沒想到你會來此。”忘川迴過神來,趕忙將女子迎進屋內,倒上兩杯茶水,又說道:“你也是來此觀潮的嗎?”


    女子若有深意地打量著忘川,朱唇輕啟,“是,也不是。”


    “有段時日不見,姑娘說話越來越飄忽不定。對了,我應該叫你綠綺姑娘呢,還是應該稱你宮羽姑娘呢?”在飛仙鎮得遇故人,忘川心情甚是寬愉。


    “看來公子已經知道奴家的身份了,公子若是喜歡,便叫奴家宮羽吧。”宮羽在廂房內踱著步子,打量著屋內的陳設布置,“自漠煙鎮一別已有兩載,公子修為突飛猛進,想來這兩年公子另有一番經曆吧。”


    “宮羽姑娘說笑了,漠煙鎮一別,忘川時常掛念著姑娘,不知姑娘這兩年過得可好。”


    “奴家倒還好,隻是苦了靈兒妹妹,時常惦念著你,一直鬧著要出來尋你。前些日子,公子在靖州城這一鬧可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奴家方才得知你的行蹤,估摸著你會來此觀潮,奴家便來此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碰上公子了。若是靈兒和古師姐知道公子在此,恐怕要飛馬揚鞭趕來。”


    宮羽的話勾起了忘川的迴憶,想到那時初見古景妍(賽西施)和靈兒的情景,一股暖流襲入心田,漠煙鎮與古景妍、靈兒和宮羽相處的畫麵一幅幅一麵麵湧入腦海,忘川不禁有些淚眼婆娑。若非是她們百般維護,忘川又怎能報得了深仇大恨,往後又怎會有一番新的遭遇。


    他本以為漠煙鎮一別後,與古景妍、宮羽和靈兒便是一邊兩寬了,以她們的身份還怎會想到當初那個叫狗雜種的小子。然而,他想錯了。他沒想到古景妍、宮羽和靈兒依然在掛念著自己,尤其是宮羽竟會來此地尋他,心中感動不已。


    又迴想起與靈兒鬥嘴的情景,忘川嘴角弧度不禁微微上揚,心中道:“不知這位刁蠻任性的小丫頭現在龍淵大陸的某個角落做些什麽,會不會在數落我的不是呢?古姐姐此刻又在做些什麽呢?”


    忘川將這兩年的遭遇經曆毫無隱瞞地說出,宮羽聽得是連連稱奇。當然有關雲霄子的名號,他隱而不報。宮羽得知忘川身懷重寶,不禁出言提醒道:“公子,有道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人心鬼蜮,不要輕易示人。”


    “宮羽姑娘,忘川實在擔不起公子的稱唿,也顯得生分。忘川與你雖說無血緣之親,但一直視你為至親好友,若承蒙不棄,日後便叫我忘川吧。”忘川說。


    “那你還喚奴家公宮羽姑娘,這不是生分又是什麽,真是個呆子。”


    麵對宮羽嬌嗔,忘川嘿嘿一笑,情不自禁個地撓撓頭,宮羽見狀噗嗤一笑,“你啊,還跟以前一樣,一點沒變。”


    忘川嘿嘿笑道:“那好,還是不好呢?”


    宮羽白了忘川一眼,“本心不改,自然是好的。這是你這一犯傻就撓頭的習慣真應該改改了。”


    忘川一聽,原本還在撓頭地手突然停住了,若不是宮羽,他還真沒有意識到自己還有撓頭的習慣,不禁耳根一紅,咳嗽兩聲,故作輕鬆地說,“宮羽,我有一事壓在心裏許久,不說總覺不快。”


    “你是在問漠煙鎮一事吧?”宮羽迴道。


    “沒錯,當初在漠煙鎮,你們為何會出手相助於我?可別再用不方便行事的理由搪塞我。”忘川有些驚訝,沒想到宮羽竟然看穿了他的心思。


    “有些事暫時還不便透露,不過當初我們也並沒有騙你,的確不方便出手對付歸海氏和白氏。國主當年昭告天下寬恕歸海氏和白氏的後人,天子一言九鼎,若是讓天下人知道,陳國的將士對白氏和歸海氏出手,那麽豈不是置天子於失信之境,龍威不再,天子又如何立信於天下。”


    “你們可以喬裝對付歸海氏和白氏一族,這天下人又怎會辨明呢?”


    “事情要真有如此簡單便好了。漠煙鎮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黎民百姓尚且可以瞞弄,別有用心之人就難了。”


    “如此說來,當初盯著漠煙鎮的不止你們這一股勢力,還有其他人在盯著。”忘川恍然大悟,卻是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彈丸之地,竟會引得多方勢力注意,至於這些勢力究竟是誰,宮羽不方便說,忘川自是不便多問。


    “那是自然,若非是平西王震懾,那一池的月華靈液早就……”宮羽忽然意識到言語有失,立馬不再說下去。


    忘川沒有多問,但是聽宮羽如此說,他感覺此刻腦子亂得很,總是覺得這一切事都是因他而起,從中他仿若嗅到一絲陰謀的味道,再想起這兩年離開漠煙鎮後發生的事情,總感覺背後有一隻手在操弄這一切,他好像置身於一張無形的大網中,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眼中,究竟是誰在編織這一張網,他隻是一個凡夫俗子,為何要獨享這份“尊榮”。


    宮羽似乎看穿了忘川的心思,輕咳一聲,岔開話題道:“我聽說今晚飛仙鎮會舉行祭月節,想必街上定是熱鬧非凡,不如你陪我去遊玩一番可好。”


    忘川抬頭看了看窗外,日暮蒼山遠,天色漸黑,一陣陣熱鬧聲傳來,將那些惹人心煩而又無法理清之事拋諸腦後,笑著說道:“佳人有約,若是不應,豈不辜負美人一番好意。”說著忘川看了一眼宮羽,隨後哈哈大笑,抬頭朝著屋外走去。


    與忘川對視的那一刹那,宮羽俏臉上煙霞升起,她覺得忘川有些變了,他還是他,但又不是之前的他,但是宮羽心裏卻是有些歡喜,看著忘川的背影,輕輕一跺腳,說了一聲“登徒子”,便邁著蓮步跟了上去。


    初至街上,兩人並肩而行,郎才女貌,堪稱天造地設的一對,引得路上行人紛紛駐足,尤其是那些男子,看見宮羽傾國傾城之貌,不禁露出驚訝垂涎之色,但是瞧見宮羽身旁的忘川,不禁搖搖頭,大唿一聲“可惜”,便又不入人群之中。


    忘川與宮羽自是察覺到周圍人的異樣,並未放在心裏,有說有笑的看著街上盛景,時而看看街邊攤販麵前的擺放著的物品,時而瞧瞧這側的首飾、花燈和麵具,時而看看那側的小食和糖人。


    在小攤販的溢美之詞中,忘川雙手提著一包包將將購置的東西,看著宮羽饒有興致的又走向另外一個小攤販前,不禁搖搖頭,幸虧連玉誠贈了一筆銀錢,否則照這般買下去,明日隻怕要喝西北風了。


    “宮羽,你買這麽多無用之物幹嘛,不當吃不當穿的。”忘川在宮羽身旁小聲嘟囔著。


    宮羽扭頭玩味地看著忘川,笑著說:“怎麽,花銷你點銀錢,心疼了?”


    “宮羽,瞧你這話說的,我是那麽小氣的人嗎?你看這祭月節還未開始,好東西嘛可都在後邊呢。我擔心你累著,到時候看見好玩的、好吃的,你哪還有精力消遣呀。”


    忘川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他當年還在漠煙鎮時,可是瞧過隔壁老王叔在街上因王嬸嬸多買些東西爭吵了幾句,第二日老王叔鼻青臉腫。那時他就悟出了一個道理,甭管是多麽親近的女子,隻要是買東西,千萬不能阻止,哪怕砸鍋賣鐵也要兌出銀錢讓她們把想買的東西都買了,否則少不了一頓罪受。


    “信你才怪。”宮羽瓊鼻微動,對著忘川吐了一下香舌,隨後又笑著轉身陶醉在花銷的樂趣中。忘川見宮羽作如此狀,心想,“得,頭一次見宮羽如此開心,想買什麽就買什麽吧,大不了就喝西北風吧。”走著走著,又總覺得哪裏不對,正要抬頭說些什麽時,卻跟一人撞了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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