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楠生決定出去打工。別人都說,有車作後盾,什麽樣的工都能打。

    未必。

    他找的第一家是報社,工種,挨家逐戶送報員。照理說,有車也不缺力氣,幹這種活並不難,可是報社偏不用他。理由呢?語言能力太差,和客戶交流起來有困難。蔣楠生實在想不通,送報紙隻用動手而不用動嘴呀。報社的人卻說,這叫機會均等,話說得不流暢的,一律免用。沒法子,隻好作罷,錢畢竟存在人家的銀行裏,人家說了算。

    第十四家,和前十二家一樣,是餐館,工種,招待,說白了,也就是送茶送水外加端盤子。

    電話掛過去,對方問的是前十二家全都問過的問題。問題很簡單,有經驗嗎?問法也基本一樣,可這迴蔣楠生聽了覺得有戲。對方顯然是華人,華人說出的英語比老美好懂太多了。在“經驗”的問題上,華人和華人之間總該有通融的餘地吧。不行!沒想到對方連聲對不起也沒說,便把電話撂下了。蔣楠生灰心了,可他還是想不通,要是所有餐館都隻雇有經驗的招待,那招待的經驗又從何而來呢?

    第十五家,單位,艾默大學,也就是他就讀的學校,工種,掃地員。

    電話掛過去,對方也有問題,問題是,你是工會會員嗎?蔣楠生不假思索,迴答說,現在還不是,但我非常願意申請加入。他早就聽說過,這邊的工會錢多待優,勢力強大,動輒還可以罷罷工。弄個會員當當一定錯不了,至少可以讓這段打工的日子前程似錦。對方沒費太多口舌,就讓他的希望又泡了湯。一句話,工會會員隻在全日製員工中吸收。哦,原來這則招工廣告是登出來騙人玩玩的。不是麽?錄用之前入不了工會,不入工會又不會被雇用,莫非他們是為會員提供跳槽的機會?嘿,瞎起哄呢,誰會跳槽來當清潔工!好,就算有,那跳空了的槽又將由誰去頂替呢?

    第十六家,單位,某超市,工種,收銀員。

    這迴更省事,對方沒用提問,就把蔣楠生給拒了。都是他已用過十五迴的開場白惹的禍,我叫楠生蔣,我是艾默大學的研究生。。。。。。對方說了,我們不招臨時工。這倒也是,招人不容易,培訓出一個稱職的收銀員更難。學生哪成,今天報到來了,明天沒準就跑啦,靠不住。有道理,蔣楠生聽著直點頭,再一想,不對呀,既然不要學生,那你們幹嘛要跑到學生中心去貼廣告呢?

    第十七家,無單位,工種,家庭清潔工。

    吃一塹總會長一智,這迴他故意隱瞞了學生身份。不料對方主動發問了,你是學生嗎?正當他為自己“不是”的迴答感到自豪時,對方已在一聲“對不起”中掛斷了電話。

    咚!

    蔣楠生輕輕地敲響了主人家的大門,比約好的時間提前了差不多五分鍾。

    沒有應答。

    咚咚!蔣楠生接著敲。

    還是沒有動靜。怪了,車庫裏有車,家裏應該有人呀。他後退半步,43號,這門沒敲錯呀。

    家裏有人嗎?蔣楠生開始叫門。

    有!隨著一聲童高音,門被叫開了。開門的是個小孩。小孩也就五六歲的樣子。小孩的身後,還有一串更小的小孩。

    噓…… 小孩衝蔣楠生做了個別吭聲的姿勢,自己倒先說話了,我叫大衛,見到你很高興。但是,我不能讓你進來。不要告訴媽媽我開門了,謝謝。嘭的一聲,大門又被關上了,緊接著是一陣上鎖的聲音。

    大衛,是誰呀?裏麵傳出女人的說話聲。

    大衛說,沒人。

    媽咪,有人,大衛撒謊,我不撒謊。大概是較大的那個小小孩開口了。

    門又被打開了,這迴開門的是身披睡袍,頭戴浴帽的女主人。

    女主人笑容可掬,說,你一定是蔣先生吧?對不起,沒想到你會來這麽早,快進來。

    進不進去或許還有商量的餘地,那塊就快不了啦。蔣楠生望屋子裏掃了一眼,天啦,這還像個家嗎?小孩子的玩具,大人的書刊,還有大人小孩的衣帽鞋襪散了一地,想進去呀,那得跳著走。

    對不起,是亂了點,實在沒時間整理,以後就不會這樣子了。見蔣楠生猶豫不決的樣子,女主人趕緊找話圓場。蔣楠生咬咬牙,進去了。

    女主人帶著蔣楠生在房子裏轉了一圈。這座房子沒什麽特色,上下兩層,三室兩廳,外加地下室。廳還算寬敞,但臥室小得難以轉身。最擺譜的還數衛生間,一共四處。

    蔣楠生開始上班了,萬事開頭難。他在客廳裏轉悠了好幾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切入點 - 吸塵。他認為吸塵最簡單,跟自己的專業也最接近。機器儀器都是設備,用到設備的活多多少少有點技術含量,當然更適合他這位堂堂博士候選人。

    馬達轉了起來,轟鳴聲把小孩們統統趕進了角落,但把女主人招了出來。

    女主人突然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

    嚇死我了!隨著蔣楠生一聲尖叫,吸塵器被甩出老遠,電源插頭跟著蹦出了插座,轟鳴聲消失了。

    女主人欲言又止,猶豫了老半天還是開了口,能告訴我,你叫楠生蔣還是蔣楠生?

    我叫蔣楠生,但這裏的人都管我叫楠生蔣,聽不慣。蔣楠生一邊迴答,一邊納悶,這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如此興師動眾地提出這樣的問題呢?莫非美國人第一次見麵,都要先把稱唿問清楚?沒錯,拉伯特也問過。還是學著點兒吧,免得別人說你不懂規矩。

    於是,蔣楠生問女主人,太太,你覺得我應該如何稱唿你呢?

    女主人沒有直接迴答,卻提出另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蔣先生,你是先吃飯呢,還是先刷牙?

    蔣楠生給問懵了。這問題問得呀,要多無聊就多無聊。要是換個場合,他都懶得搭理了。這會兒不行,她在他麵前大小也是個老板,老板的問題是值錢的。

    先刷牙。當然。後麵兩個字幾乎是從蔣楠生的鼻腔裏擠出來的。

    女主人哦了一聲,轉身打算離開。蔣楠生剛把插頭插了迴去,她又轉了迴來。她告訴他,她必須出去一趟,一小時左右迴來,這家就交給他了。

    這就更怪了,蔣楠生心想,我們初次見麵,還算是陌生人吧。把這麽大的一個家交給一個陌生人,難道不怕迴來一看,家空了?

    不可能。他轉念一想,女主人一定是要考驗我,噢,裝著出門,然後貓在哪個角落裏觀望,哼,你們洋人還真有心計,前麵的那些稱唿呀刷牙呀什麽的鬼怪問題,沒準和準都有關。

    女主人彎下腰,把剛被他插迴去的插頭拔了出來,說,對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提個醒,吸塵應該放在最後,一會兒你撣塵的時候,地毯還會集灰的。

    蔣楠生點點頭,心裏的疑團消失了。

    四個孩子被留在家中。女主人還真會用人,招唿沒打一聲,蔣楠生又兼上了保姆一職。其實在女主人看來,她算是打過招唿了。孩子是家的成員,家都交給他了,孩子由他接管自然是順理成章理的事。

    看來,女主人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婉轉。

    孩子們倒蠻可愛,個個虎頭大眼,乖乖循循的。大的領著小的,趴在客廳的地毯上玩積木。蔣楠生暗暗自喜,這看孩子的差事,看來是個舉手之勞了。

    這個家就遠沒有孩子們可愛了,看得出有些日子沒有拾掇了。微波爐灶頭冰箱,處處油漬斑斑。抽油機通風口,還懸掛著好幾串油葫蘆。滿桌滿地滿椅子,都是番茄醬的遺跡。浴缸裏麵,顯然是從人身上搓下來的泥厥厥好像已經沉積了幾個世紀,蔣楠生看了,馬上聯想起老家青磚地上的那層厚厚的土苔。牆壁上,蠟筆的足跡縱橫交錯,清除起來,比打掃那幾隻被泥厥厥覆蓋了的浴缸更艱難。

    房間裏的地毯,幾乎全被衣物遮蓋。那當中哪件幹淨哪件髒,實在難以辯別,無奈,蔣楠生隻好把它們統統塞進了洗衣機。按下開關,洗衣服這項工作就基本完成了。

    蔣楠生來到餐廳,開始整理那張長條形餐桌。餐桌已見不著桌麵,亂七八糟的紙頭那上麵鋪了好幾層。他隨手拎起一張一看,是減價券,一包奶酪省五十分。他又拎起一張,還是減價券,一打雞蛋優惠兩毛五。。。蔣楠生搖搖頭,心想,這滿桌子的減價卷加起來,恐怕也抵不上他今天工錢的零頭,女主人花了多少時間,才收集到這厚厚的一迭呢?

    山姆?沒錯,是山姆!

    蔣楠生在紙縫裏摸出一張照片,注意力馬上被吸引過去了。照片上總共有四個人,女主人,兩個孩子,大的是大衛,還有一個是身披馬褂腳踏馬靴披著一頭長發的男人。

    蔣楠生問大衛,這人是你爸爸嗎?

    大衛說,是以前的爸爸。

    他知道湯姆兩年前離婚,留下兩個孩子。他也聽說過在離婚的同時湯姆已製定好複婚的計劃。那麽兩個小點的孩子又是怎麽迴事呢?

    管它呢,這種閑事難不成你也想弄弄明白?婆婆媽媽的,沒出息。蔣楠生正在埋怨自己呢,客廳裏傳來小孩的哭聲。他皺皺眉,放下了手裏的活。還沒當爹的男人呀,沒幾個不煩這種噪音的。

    噪音是個頭最矮,剛能扶著茶幾走幾部的那位弄出來的。

    大衛說,弟弟餓了,你能喂他喝奶嗎?

    蔣楠生翻遍了垃圾場似的冰箱,好不容易翻出一隻牛奶罐。奶罐雖然滿滿的,但拎出來一看呀,已過期好幾天。他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放棄。他明白這樣的道理,一時半會兒的,俄不死人,吃下不該吃的東西,那就難說了。

    噪聲越來越大,蔣楠生勉強地把小家夥抱了起來。他認為這樣可以帶給他一些安全感。小家夥猛地睜開一直緊閉著擠淚的眼睛,哭聲更加嘹亮了。

    不哭了,寶貝,好嗎,媽媽一會兒迴來,寶寶就又有吃的了。蔣楠生發出一種怪怪的童音。他使出渾身的解數,發揮出前所未有的溫柔。小家夥一點也不領情,他隻有一個願望,那就是立即掙脫蔣楠生這陌生的懷抱。

    沒吃奶還這麽大的勁,真是的。蔣楠生招架不住了,隻好把他放迴地上。小家夥急啦,他更急。小家夥急得在地上直打滾,他呢,急得繞著小家夥團團轉。

    他問大衛,除了牛奶,弟弟還能吃什麽?

    大衛說,弟弟還吃媽媽的奶。

    這叫哪壺不開要提哪壺,蔣楠生不滿地瞪了大衛一眼。他抬頭看看鍾,女主人外出已超過一小時,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罵了句,死啦,這麽久不迴來!

    這樣下去還得了,小家夥就算不餓死也會哭死的呀。蔣楠生擔心起來,不得不再次打起冰箱的主意來。

    有誌者事竟成,蔣楠生終於從一隻西紅柿的身上找到了靈感。西紅柿看起來軟塌塌的,應該是和那桶牛奶一起買迴來的,幸好,西紅柿不會像牛奶那樣過期。

    他將西紅柿扔進了碎菜機。

    媽呀,隨著一聲驚唿,蔣楠生的臉變得像剛殺過人似的。他媽的,這是什麽玩意兒。他揉著眼睛罵咧開了。

    對不起,你忘記蓋蓋了。大衛彬彬有禮地提醒道。顯然他也餓了,正衝著已被粉身碎骨的西紅柿發愣。

    愛哭鬼呀,這下你算是有救了。說著,蔣楠生一把抱起小家夥,並以最快的速度,將鮮紅的奶頭塞進他嘴裏。

    蔣楠生好得意喲,誰說咱爺兒們帶不了孩子?瞧我這保姆當的夠格吧!

    小家夥果然不哭了,專注勉力認真的吸嘬著奶頭,看得出,吃奶的力氣就是大。

    突然,小家夥一甩頭,把奶頭給吐了出來。嘿,這小子真好糊弄,蔣楠生自言自語地,就這點飯量呀。

    小家夥又哭了起來,比先前更兇。

    大衛說,弟弟好委屈,他說了,不給吃的還騙人。

    蔣楠生才委屈呢,小孩子家,別瞎說,我騙誰了?

    大衛不服氣了,歪著腦袋,說,你騙弟弟,弟弟沒吃到西紅柿醬。

    蔣楠生拎起奶瓶一看,那裏麵的西紅柿醬確實一點也沒少。頓時,奶瓶像是長了嘴似的,一個勁兒地羞他,看你的嘴還咋兇,還沒騙呢,沒騙小家夥咋白費了那麽多吃奶的力氣?好蠢呀,你。還是搞科學的呢,這醬糊糊也不是什麽液體呀,要是說原來還有那麽點水份的話,這會兒正在你臉上晾著呢!

    既然沒法喝,那就喂唄,有哈好大驚小怪的,不就是西紅柿醬麽,我不信我弄不進小家夥肚子。於是,蔣楠生把番茄醬倒進了小碗裏,又從洗碗機裏翻出一把小銅勺。

    第一勺剛進口,小家夥就被嗝著了。

    大衛小大人似的指指弟弟的嘴,說,幹嘛捅那麽深呀?媽咪喂弟弟的時候,勺從來都不進嘴的。

    蔣楠生很不服氣地瞥了大衛一眼,說,小孩子家,瞎插嘴,勺不進嘴,嘴進勺呀?

    “叭嘰”一聲,小家夥揚揚脖子,肚子裏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倒出來的東西,好像是已基本消化但未完全汲收的奶,腥氣難聞極了。真倒楣,完蛋了,這下小家夥不哭背過氣去才怪呢!唉,偷雞不成還折了一把米。蔣楠生心裏直冒肝火。

    大衛火上澆油,我說了吧,弟弟吃了勺子會吐奶的,你不停。

    蔣楠生趕緊放下小家夥,找來拖把抹布,把被小家夥吐髒的地毯清洗幹淨。小家夥的事隻好待會兒再說了,畢竟把這個家拾掇趕緊是他份內的活。

    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呀,何況我還不是。蔣楠生衝著小家夥歎起氣來。小家夥哭得再兇,他也束手無策了。

    鈴聲大作。

    蔣楠生讓大衛去接電話。這會兒,他好希望這電話是女主人打迴來的,見不著人,衝著電話發通牢騷什麽的也能勉強解解氣。

    大衛楞著不肯去接,有些膽怯地說,媽咪交待過,大人不在家的時候是不能碰電話的。碰了警察就會來把我們帶走,帶走了,我們就再也見不到媽咪了。

    又是件讓蔣楠生倍感吃驚的事。看來這幾個孩子常常單獨呆在家裏。他聽說過,以十二歲為檻,任何時候讓十二歲以下的小孩離開成人照管屬於對兒童的虐待行為,一旦被抓獲,父母會受處罰,輕則蹲幾天班房,重則失去撫養權。

    鈴聲響個不停,一直到留言機啟動。

    是女主人的聲音,喂,蔣先生,請你拿起電話,我有事相求。

    蔣楠生一把拎起話筒,迫不及待地說,對幾點了,你怎麽還不迴來?孩子鬧翻天了。

    女主人連忙道歉,對不起,車出了點毛病,打不著火。我已經給拖車公司打過電話了,可他們一小時後才能趕到。可以麻煩你過來先接我迴家嗎?

    原來她碰到了麻煩,蔣楠生那肚子氣立即消失了一半。好的,我馬上就來……他爽快地應允了,但轉念一想,又猶豫起來,說,來……來接你倒是沒問題。可是,孩子們怎麽辦呢?

    女主人不假思索道,沒關係,把他們留在家裏好呐,千萬別忘了叫大衛把門反鎖上。接著,女主人把她拋錨的地點告訴了蔣楠生。蔣楠生很快反應過來,女主人被困在一家專營染指脫毛紋身日光浴的美容院的麵前了。

    無論如何,蔣楠生也不敢把孩子們單獨留下。無事則罷,出點什麽差錯,他將是直接肇事者責任人,因為事實上女主人臨走前已將孩子們托附給他。

    蔣楠生抱起小的,領著三個大的走出家門。他將他們一一塞進了雷怒的後座。他匆匆忙忙笨手拙腳鬼鬼祟祟的樣子,再加上一頭黝黑的頭發,旁人一眼就能料定他不會是孩子們的生父。當然,因為他是男人,所以更不會有人把他當成孩子們的保姆。

    雷怒剛剛穿過第一個紅綠燈,就被警察給攔住了。蔣楠生環顧四周,哇,一輛,兩輛,三輛……一時還真數不過來究竟有多少輛警車正爭先恐後地向雷怒包操過來。

    哼,幹嘛這麽興師動眾的。蔣楠生若無其事地哼了一聲。警車再多,氣勢再龐大,他一點也不覺得緊張,因為他堅信,這迴自己絕對沒有違章。他沒有下車,以往的教訓不能不接受,他不想再次看到那黑乎乎的槍口。

    警察們還真沉得住氣,個個按兵不動,誰也沒有立即走出警車。突然,不知從哪輛警車的高音喇叭裏,傳出陣陣令人膽顫的喊話,

    雷怒裏的成年男人,立即舉手雙手,走出車門,然後伏到車窗上。

    小朋友們別害怕,警察來營救你們了。

    真他媽的邪門,我都招誰惹誰了?蔣楠生心想,上迴主動下車了呀,他們都說這車下不得,這迴乖乖在車裏坐著呢,又非要把你給逼下車,這都是什麽理哦!想隻能在腦子裏想,罵也隻能在心裏罵,警察大爺大叔們可怠慢不起喲,想到這兒,蔣楠生馬上行動,保質保量地執行了警察的命令。

    四位持槍警察神速地出現在雷怒周圍。

    肩膀上杠數最多的那位朝蔣楠生緩緩走來。

    警察由上而下在蔣楠生身上拍了一遍,沒發現任何可疑器械,便命令他轉過身來。

    警察聲色俱厲地說,你涉嫌綁架兒童,我們正執行公務,進行犯罪調查,希望你能配合。

    配合?笑話!蔣楠生想對他說,既然已經涉嫌,還不盡快逮捕?轉念一想,還是緩和一下氣氛為好。本來嘛,沒做賤,心自然不虛。

    你們誤會了,警官,蔣楠生平靜地說,我跟本沒有要綁架他們的意思。

    警察權威性地搖搖頭,說,沒有綁架的意思?難不成他們自己會爬進你的車?快說,想帶他們去哪?

    蔣楠生說,帶他們去找媽。

    警察又問,你是他們的什麽人?語氣稍有緩轉。

    蔣楠生迴答說,我在他們家打工。

    打工?警察不屑一顧地冷笑道,打什麽工?難道你能當保姆不成?

    打清潔工,蔣楠生朝車裏指了指,說,不信你可以問大衛,個頭最高的那個。

    三個大點的孩子正抱頭縮成一團,小的噘著身子哇哇大哭。警察把頭伸進車窗,指著蔣楠生的鼻子問大衛,小朋友,他是你的什麽人?

    大衛結結巴巴地說,他是我媽的……媽的……,“媽的”了老半天,也沒能“媽的”出下文來。他還小了點,蔣楠生是誰,他確實說不清也道不白。

    蔣楠生靈機一動,說,這樣吧,警官先生,我帶你去見他媽。見到他媽,你們想要弄清楚的問題不就能弄清楚了嗎?見他媽?還讓他媽來見我呢,我看你還是先跟我們去警察局再說吧!

    話言未落,一付亮錚錚的手銬已套上了蔣楠生的雙腕。幾乎在同時,一直在侍命的那幾個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開了雷怒的後門。七手八腳瞎忙乎了一氣,四個孩子全被搬進了警車。

    蔣楠生喊叫起來,放開我!放開我!在警察麵前,喊叫頂個屁用?警察押著他往警車走去。

    一輛的士飛速駛過,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急轉彎,哢的一聲刹在警車旁。

    跳下的士的,是女主人。

    女主人一把拉住警察的手,哀聲道,別,別走,誤,誤會了,真的是誤會了。

    原來,女主人等了好久,也不見蔣楠生的蹤影。她連續往家掛了好幾通電話,一直沒人接聽。她料定蔣楠生在路上遇上了麻煩,便攔了輛的士,沿路找了過來。

    蔣楠生被解放了,他又坐進了雷怒。屁股還沒坐穩,肩章上杠數最多的警察又追了過來。他示意蔣楠生打開車窗。

    警察說,先生,你違章了。按照法律,兩歲以下或不足二十五磅的兒童必須使用兒童車座,你車裏顯然沒有這東西。那四個小孩當中,我看至少有兩個不足兩歲。鑒於你是初犯,我隻打算給你開一張罰單。

    警察把罰單交到蔣楠生手中,轉身走了。

    ……

    女主人說,誰叫你把小孩帶出來的?這下可好,挨罰了吧!

    我,我……,蔣楠生吱唔起來,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

    迴到女主人家,女主人忙著為孩子們做飯,蔣楠生繼續埋頭做他的事。先前發生在家裏和發生在馬路上的那些事兒,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馬不停蹄地忙了一陣,該做的事就剩下收拾主人的衛生間了。就在這當兒,女主人走了進來。

    她說她想衝個澡。蔣楠生心想,難道她掉糞坑啦,早上剛洗過,這會兒怎麽又要洗了?這洗呀,還真會找時間。

    他說,可以再給我十分鍾時間嗎?

    她說,沒關係,你接著做,接著做。反正淋浴間我用過後,還得清理一遍。說著,女主人已寬衣解帶,一頭鑽進了淋浴間。

    蔣楠生忍不住地衝動起來,用餘光掃了女主人兩眼。女主人視若無人的舉止神態,讓他詫異。可她光不溜鰍的肌體呀,實在是不敢讓人恭維。唉,可惜啊可惜,蠻誘人的一張少婦臉,怎麽會長在一條皺皺巴巴東垂西掛的身子上呢?難怪山姆會在外麵肆無忌憚地尋花問柳呢。

    女主人走出淋浴間,不緊不慢地往腰部裹上一條毛巾。她在梳妝台前坐下,對著鏡子慢吞吞地梳妝起來。直到蔣楠生大功告成,她的身上還是隻有那條毛巾。

    她不是剛從美容院迴來嗎?

    十幾分鍾過後,女主人款款地下了樓,在深入到房子的每個角落,仔仔細細視察了一遍之後,終於迴到客廳,將一張麵值二十四元的支票交給了蔣楠生。

    盡管在預料之中,蔣楠生還是大失所望。女主人為什麽會開出這樣的數字,他不解其意。但有一點他清清楚楚,這二十四塊錢還不夠支付那張罰單的一半。埋頭幹了大半天,白幹了不算,還得賠錢,蔣楠生當然高興不起來。

    女主人問,怎麽,不對嗎?從你進門起算,到現在不正好是五個小時嗎?每小時五塊錢,五五二十……四嘛。

    蔣楠生掩飾起由衷的不悅,說,沒有。太太,還滿意嗎?

    女主人慢吞吞地點頭道,總的說來還不錯,你做得很努力。

    被女主人首肯,蔣楠生鬆了口氣,賠錢就認了吧,反正這份工作是保住了。

    可是。。。女主話鋒一轉,說,有幾處小小的不足我覺得還是明說了的好,這樣可以幫助你下迴改進。

    請講。蔣楠生做出謙卑狀。

    女主人清清嗓音,繼續說,比如鏡麵上的斑點清除得不夠徹底,馬桶周圍還能看得到碎發,冰箱下麵那個通風口上的土也該清清了。清理牆壁的時候,千萬不可用清潔劑,瞧那幾塊磁性塗料被你弄掉了,還不如原來的蠟筆印子好看呢。當然,最為嚴重的還是衣物必須分批洗,洗衣機被你塞得太滿了,馬達已被憋死,幸好它還在保修期之內,否則,否則……

    否則後麵的下文,女主人沒能說出口。蔣楠生能聽明白,她想說的是,否則,不僅你今天算是白幹了,恐怕還得為我白幹好幾個月。

    除洗衣機之外,女主人所言純屬雞旦裏麵挑骨頭。那一道道的工序,蔣楠生算是盡力了。不是嗎?擦到第七遍的時候,他才從鏡子裏看見自己的臉。吸塵器差點沒被黃毛纏斷了氣,他還用手從地上揪出兩大把。唉,人變起來真叫快喲。一個已經在肮髒的環境中生存了好些日子的人,居然挑剔起幾顆水滴和幾根毛發來了。有必要嗎?誰都明白這樣的道理,一旦有人擰一下鏡子下麵的那隻水籠頭,鏡麵上的水滴立刻會增加幾百倍;隻要猴子的後裔在馬桶上坐上幾秒鍾,毛發一定會在馬桶周圍卷土重來。

    還好,女主人首先把“下迴”兩個字作了聲明。

    蔣楠生坐在雷怒裏發呆。他在思考一個問題,這家人為什麽要雇人打掃衛生?

    女主人追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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