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燕景帝慵懶地斜倚在龍椅上,幾位朝中重臣正襟危坐於席下。

    今早,樓蘭的使節已帶了迤邐的車馬,裝載了樓蘭王進貢的奇珍異寶及親筆書寫的國書抵達燕京,請求兩國可以永結秦晉之好。

    “陛下,老夫以為樓蘭王請求和親一事有些蹊蹺。”

    丞相冷宥端了端身子,緩聲說道,“眾人皆知,樓蘭的國君乃是當今襄王殿下的親舅舅,襄王府上又並未冊封過正妃,於情於理樓蘭的公主都該嫁於襄王更能親上加親,可他們卻沒這麽做,實在有些不合常理。。想樓蘭近年來吞並了不少周邊的小國,已逐漸崛起,怕已不可小覷,老夫擔心樓蘭王此舉實則是對陛下、對我大燕圖謀不軌,望陛下能盡早防備。以老夫之見,這門婚事萬萬許不得。”

    燕景帝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望著其他大臣,出言問道,“其他愛卿對此事可有何高見?”

    席間有半數以上都是冷宥的黨羽,自是紛紛隨聲附和,闊談樓蘭早已暗中心存覬覦大燕的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可燕景帝隻是一言不發地望著眾人。

    “嗬,不過區區一個彈丸蠻夷之地,當真如冷相和諸位大人口中所說那般危言聳聽嗎?”

    席間突傳一聲淡淡的冷笑,說話之人正是掌管京畿數十萬軍馬的兵部尚書沈祈默,他是武將出身,素來心高氣傲,原本便瞧不起朝中這幫一天到晚杞人憂天的文臣。

    再加上自己女兒一直位居冷宥之女之下,時常向自己訴苦,因冷嵐歌之故時常受陛下冷落,所以心底也一直對冷家暗覺憤憤不平,畢竟自己才是聖上的血親,卻憑什麽有什麽好事都讓他冷家捷足先登?

    隻聽沈祈默眼風掃過冷宥,語氣中帶著三分不屑,昂頭對燕景帝說道,“微臣以為樓蘭小國,不過是畏懼我大燕兵強馬壯,才欲獻女臣服於陛下,並無不妥。更何況陛下比之襄王英武何止百倍,隻能說那樓蘭王還未老眼昏花了。”

    此話一出,幾名武將都跟著粗聲大笑起來,坐在上位的燕景帝也不禁唇邊含笑。

    不得不說,沈祈默的這番話講得令這位自負的帝王極為受用。

    冷宥神色一僵,起身出列對著燕景帝,諫言道,“老夫以為陛下絕不可大意,想當年那樓蘭王曾與先皇交鋒數次,尚能全身而退,又豈會是等閑之輩?此番他故作虛與委蛇之舉,定是不懷好意才。。。”

    他話未說完,便被對麵的沈祈默打

    斷道,“冷相,難道你忘了,當年那老樓蘭王也是一樣將他們的公主獻於先皇嗎?敢問,冷大人究竟在怕什麽?莫不是大人是怕那樓蘭公主嫁入後宮之後,會奪了皇後娘娘的寵?”

    冷宥再也忍無可忍,氣得胡子一抖一抖,忍不住轉頭對著沈祈默斥道,“你。。你放肆!”

    沈祈默被冷宥當眾駁斥,臉色登時鐵青一片,他攥了攥拳,剛想發作,便聽燕景帝淡淡發話道,“好了,兩位愛卿莫要傷了和氣。”

    他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盞,對著候在一旁的內侍監,說道,“傳朕旨意,樓蘭王的請婚,朕準了。但除了樓蘭的公主外,樓蘭王子也當為質同時入京。”

    “陛下!”冷宥急急上前了一步,欲再說服。

    “冷相,不必多言。”燕景帝盯著冷宥,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朕以為,若樓蘭的公主真嫁給襄王了,那才真的是不可不防。這其中的道理,愛卿該是明白的,不是嗎?”

    冷宥張了張口,終是緘然垂首,他雖然明白燕景帝是想利用這門親事牽製住襄王和樓蘭,可是他總隱隱覺得,事情不會那麽簡單。

    “恭喜陛下,陛下聖明,料無人膽敢蚍蜉撼樹,不自量力。”沈祈默見冷宥垂頭喪氣的模樣,唇邊忍不住勾起一絲得意的笑。

    “恭喜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臣見聖上心意已決,便紛紛隨沈祈默一同恭聲道賀。

    唯有冷宥一人,愁容滿麵,在心底不住地歎息。

    但願一切,隻是自己多慮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和親以及陛下若即若離的不信任。

    ----------

    梨殿,蘇璃悄聲走了進來,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個坐在長桌後專注地寫著什麽的慕容顏。

    陽光從窗隙裏滲進來,灑在她修長的身上,讓她整個人都罩上一層燦爛的金色光輝。

    蘇璃感到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快,一時之間,隻能聽見自己的胸腔中怦然亂跳的聲音。

    她慢慢走近她,隻見她在紙上歪歪斜斜地寫了許多字,看起來都是人名,有男孩子的,也有女孩子的。

    慕容顏其實早就察覺到蘇璃,卻一直沒有說話,待她走近自己,才陡然抬起眸,目光與她對撞,驚得她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為何這麽鬼鬼祟祟的?”慕容顏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眼光在蘇璃身上來迴逡巡。

    蘇璃垂下睫

    毛,咬了咬唇,說道,“我。。我覺得悶得慌,四處走走,不行嗎?”

    自從那日沒有迴應她問自己的那句‘是否愛她’的問題後,慕容顏已有數日沒有與自己同床共寢,即便有時自己在府院內遇見她,她也總是避而遠之。

    她的刻意冷落,令蘇璃心中極不好受,所以今日忍無可忍之下,便尋到了這梨殿。

    慕容顏默然地盯著她半晌,繼續垂下頭,拾起了筆,不動聲色道,“隨你罷。”

    她並不是要故意疏遠她,她隻是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她。

    “你。。你。。”蘇璃被慕容顏冷淡的語調激得急急抽氣,逼得連話都說不周全。

    至於麽。。她至於這般小家子氣麽。

    “是奴婢不好,不該隨意進來擾了殿下的好興致,這就從殿下眼前消失!”

    蘇璃眼中掠過明顯的惱意,猛一跺腳,便忿然轉身離去。不想卻因走得太急,被裙裾絆住了腳足,身子重重磕在堅硬冰涼的地磚上,低低呻.吟了一聲。

    “小。。小璃!”慕容顏急忙扔下了筆,飛奔到蘇璃身旁,伸出手想要扶起她。

    隻聽‘啪’的一聲,蘇璃一把打開慕容顏伸來的手,忍著膝蓋上火辣辣的疼,冷聲道,“不必勞煩王爺,奴婢有手有腳,自己可以站得起來。”

    “別鬧。”慕容顏趕緊一把用力抱起了她,快步走到長案前,將上麵的紙筆往旁邊一拂,不顧她的掙紮便把她放在案上,借著斑駁而入的光線,翻起她的裙擺,“讓我看看,摔在哪裏了?”

    蘇璃雙頰燒得滾燙,用雙手拚命擋著自己的膝蓋,對著慕容顏又急又惱道,“你。。你不許看!”

    慕容顏眉宇間有一閃而過的黯然,但她咬了咬牙,並不理會蘇璃的反抗,隻是用一隻手把她的雙手攏在一處牢牢抓住,另一隻手撩起她單薄的裙裾,露出她光裸的雙腿,垂在桌沿旁。

    隻見她兩塊膝蓋紅紅的,擦破了些皮。

    慕容顏見隻是皮外傷才微微鬆了一口氣,但還是有些心疼地輕聲問道,“疼嗎?我去取點傷藥來給你塗塗。”

    心中咯噔一跳,莫名其妙地,蘇璃突然舍不得慕容顏離開,連一小會兒也不行。她不自覺地伸足勾住她的腿,用手緊緊扯住她的衣袍,帶著哽咽道,“別走。。別留下我一個人。。”

    慕容顏猛然抬眸對上了蘇璃的美眸,忍不住一陣心搖神馳,顫聲問道,“你之前

    。。都是在欲拒還迎嗎?”

    蘇璃這才幡然迴神,發覺自己此刻與她的姿勢實在是過於曖昧,自己光著的腿勾在她身上,像似最熱烈的邀請。她慌忙放了下來,低頭不敢再動,心口亂跳,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而下一瞬,慕容顏便貼近了桌沿,緊緊摟住她的雙肩,炙熱的吻就侵襲了上來。

    這次的吻異常熾烈,蘇璃隻覺得自己被窒悶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渾身仿佛都要融化了一般。慕容顏熟悉的氣息將自己微弱的抗議聲完全吞噬殆盡,她目若星火的淺眸流轉著金色的光暈,令人迷眩,令她不由自主地抬手環住了她的脖子。。。

    聽著從蘇璃唇齒間不停流瀉出的破碎而婉轉的嚶嚀,慕容顏隻覺得自己墜入了一個熟悉而迷幻的夢境之中。。。她全部的理智早已被洶湧而來的情.欲和令人發狂的思念焚得一幹二淨,便情不自禁地伸手滑到蘇璃腰間的衣帶處,不自覺地開始解她的衣衫。。。

    兩人貼緊在一起,心跳在一處,竟是完全一致的節奏。

    慕容顏癡迷地親吻著自己身下的佳人身上每一處肌膚,她的柔唇,她的鎖骨,她的香肩。。。這種令人目眩神迷的感覺,已經太久太久不曾有過了。

    安靜的宮殿內,隻傳來兩人無比契合的心跳和衣帛拉扯的聲音。

    正當兩人深深沉淪在難以自拔的耳鬢廝磨的歡好中時,殿外忽然傳來侍從的一聲恭敬地稟告,

    “王爺,無憂公子來了。”

    慕容顏被染上欲/望的淺眸猛地一縮,下意識地鬆開了唇。

    她沉重地喘息著,滿臉是汗,望著身下眼神迷離、衣衫不整的蘇璃,登感一陣滾燙的臉熱。

    “王爺,無憂公子求見。”門外的侍從沒聽見殿內傳來聲響,便又提高了聲音。

    “知道了,讓他在正殿內等著本王。”慕容顏定了定神,抬眸盯著映在門上隱約的人影說道。

    “諾。”

    蘇璃的臉此時嬌豔欲滴,她趕緊將暴露在外的晶瑩軀體用衣衫遮住,將羞紅的臉頰不自然地別到一旁。

    自己剛才好像中了邪一般,怎會差點這般輕易地便將身子交付予她?

    慕容顏整了整衣冠,癡癡看了她半晌,終是鄭重地道,“你在此地別亂跑,我去去就來,等我迴來了,有話要同你講。”

    蘇璃不記得自己是有點頭,還是沒點頭,隻記得她臨走前落在自己額前輕

    若薄翼的一吻,印在她火燙的肌膚上,卻是說不出的熨帖。

    她呆坐在她方才做過的位子上,失神地盯著她一片狼藉的長案,隻覺得腦中思緒紛擾,一切都是那樣的不真實。

    不知不覺竟等到了傍晚,可慕容顏卻依舊沒有迴來。

    蘇璃終是站起了身子,有些恍惚地環顧四周,緩緩打量起這座梨殿。

    這算是自己第二次來到這裏,房內一如既往的典雅幹淨,擺滿了滿架的書,還掛著些弓箭刀槍。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蘇璃執了燭台,走近慕容顏放在架上的書籍。

    她想要了解她的一切,她喜歡聞什麽花香,穿什麽衣飾,用什麽筆墨,讀什麽古籍。。。她都想要知道。

    諸子百家,各部兵書,應有盡有。

    蘇璃伸出纖細的手,緩緩走著,伸指逐一劃過這些她曾經拜讀過的書籍,不想在最裏層的角落裏,竟瞥到一冊。

    她一愣,盯著這本書冊,久久無言。

    猶豫了良久,她還是伸手抽出了此書,深吸了一口氣,才有些顫抖地翻開。

    當中一頁微微泛黃帶著皺痕的素箋在半空中打著轉,翻飛如蝶,輕輕落在了地上。

    蘇璃蹲下身,彎腰去撿,渾身登時如被雷劈般,一動也不能動,一動也不敢動。

    周圍很靜很靜,蘇璃漸漸屏住了唿吸。

    搖曳的燭光下,素箋上斷斷續續又再熟識不過的傷痛字跡,生生撞進她的眼裏,以至於拾起的素箋,似有千萬斤重。

    那些筆跡綿軟乏力,隱約還染上了點點淚痕,將墨跡染成片片飛雲:

    今以此書與君相決絕,昔日因情所蔽,令國蒙羞,愧對漠北子民。

    往後為國大計,當以家國為重。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斬青絲,傷離別。

    願君安,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卿長訣!

    最後一行字更是筆枯筋斷,抖不成書:

    絕情勿語心未甘,無緣何苦憶心寒。

    而角落處落著五個字:

    出大汗夏緹。

    蘇璃盯著自己真正的名諱,久久移不開眼。

    她突然覺得心中有什麽東西碎裂開來,像似有一個久遠的聲音在自己耳旁講話,但有些輕,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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