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朕去皇後那。”燕景帝踏出營帳,對著守在門口的兩名侍衛發令道。

    “諾。”

    盯著那個帝王身上刺眼的明黃龍袍,其中一名黑甲侍衛儒雅的臉上浮出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

    看起來,這場博弈要比預想中更早開始了。

    ========

    月色蒼茫,心有微瀾。

    慕容顏獨自一人在月下行走,信步之間,緩緩踱到水塘邊。

    駐足,站立。

    風過樹梢,唿嘯聲聲,吹得慕容顏袍袖拂揚,似要乘風歸去。

    她望著漣漪陣陣的池麵,隱約看到了自己不再年少的容貌,看上去有些冰冷麻木,像極了自己的那副銀質麵具。

    她對著池麵輕輕撫上自己的臉頰,左邊還帶著絲絲火辣辣的灼痛,那是蘇璃方才下重手造成的。

    慕容顏不禁微微苦笑起來,她並不怪蘇璃打了她,甚至感激她這麽做。

    那一巴掌好像一下子觸打到那些隱藏在久遠時光裏涉世未深的天真。

    當年也是在這樣一個清涼如水的月下,自己抱著那個如今不忍談及的她,曾天真的以為——

    隻要你抱著我,我抱著你,就能互相擁有。

    你我十指相扣,便誰也不會把彼此弄丟。

    用我的真心換你的真心,就能掌握全天下了。

    可惜,那時的自己真是太年輕,年輕得忘記了世間還有一個叫作命運的東西。

    人們似乎總會忘記自身的渺小,許下過分美好的旦旦誓言,就好像我們自己能作得了主一般。

    慕容顏複而歎息,內心五味陳雜,在心中喃喃念道:慕容顏啊慕容顏,如今你還想這些做甚麽,自己同她不是已經放下彼此了麽。。。從今往後,她是皇後,是皇嫂,再容不得自己存半點非分之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期冀夜裏的涼風可以吹散心中難言的惆悵,卻又忽然想起之前慕容煉和霍笙提醒自己需采取措施應戒燕景帝一事,心頭更是添了幾分滯堵憂重。

    她眉心一擰,有一條細細的火苗躥入心間,長久以來壓抑著自己的怒意和憋屈慢慢湧了上來。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哪一點對不起他了?

    他明明已經擁有世間令人羨煞的一切——錦繡如畫的江山,至高無上的地位,傾國傾城的美人,萬眾歸心的民意

    。。。可又到底是為了什麽還要處處為難幾近一無所有的自己?

    慕容顏抬頭望向皎潔的明月,對著虛空蒼涼地發問道,“四哥,你我真的不複半點往日手足之情了嗎?”

    如果可以,她想親口將這句話問問慕容玄,問問這個曾經自己最敬最愛的兄長。

    這時,隻聽身後傳來‘咯吱’一聲枯枝碎裂聲,慕容顏聞聲急忙抿緊了唇,霍然轉過頭去,卻不禁滿眸訝然,差點叫出聲來。

    她本以為或許是蘇璃又跑了出來,卻不想,迴過頭一看,見到的卻是一襲白衣的冷嵐歌。

    月影搖晃,映在那副絕色清美的容顏上,她的眸中也布滿了明顯的震顫,想是亦沒料到會在此地遇到慕容顏。

    兩人一時彷徨失措,相視無話。

    良久,慕容顏才失神地低聲道,“你。。。你怎麽會來?”

    冷嵐歌卻沒有迴答,隻是怔怔的瞧著自己,又過了許久,慕容顏才看出她盯著自己的眸光有異,視線一直定在自己的左頰上。

    慕容顏這才猛然想起,自己臉上怕是還殘留著蘇璃給自己留下的那道掌印,雙頰登時羞愧得通紅,也不敢再與冷嵐歌對視,

    “臣。。。臣先行告退。”

    她慌張地垂下頭,匆匆與冷嵐歌擦身而過,疾步離去。

    可還沒走遠,便聽到身後傳來冷嵐歌不辨喜怒的聲音,

    “站住。”

    慕容顏登時立住,一動也不敢動。

    冷嵐歌一步一步走到慕容顏的麵前,盯著她無比窘迫的麵容,唇瓣輕顫,欲言又止。

    許久,她默默地從袖中掏出一瓶精致的藥瓶,從中輕沾了些許透明的藥水,抬手便輕柔地抹在慕容顏滾燙的臉頰上。

    她柔若無骨的手,一寸一寸撫過自己的臉頰,帶著說不出的清涼和舒暢。

    慕容顏不由得想伸手握住那隻纖弱的手,可她終究沒有這麽做,隻是慢慢捏緊了拳頭。

    “拿著吧,這本是怕彥兒不小心擦傷而備的藥水,不過看起來,你比彥兒更容易受傷。”

    在塗完藥水後,冷嵐歌輕歎了口氣,終是伸出掌心,目露幽涼地盯著慕容顏緩緩說道。

    “多謝。。多謝皇嫂。。”慕容顏感覺自己的舌頭都打結了,不知該在她麵前解釋什麽。

    冷嵐歌直直地注視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酸楚。

    四目繾綣良久,冷嵐歌卻再沒說什麽,隻是輕輕將藥瓶塞於慕容顏手中,深深地瞧了她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望著她緩緩離去的身影,慕容顏隻覺得喉頭萬般哽咽,她苦澀地微微抬起手,這一幕像極了她們的從前,她多想再像當初一樣拉住她,喚一聲‘歌兒,別走’。

    可就在她薄唇輕啟的瞬間,她才猛然發覺,即便此時此刻,自己仍是自己,她仍是她,但她們,卻早已不再是她們。

    她終是頹然落下了無力的手臂,眼睜睜地看著那抹清絕的背影漸行漸遠。

    突然間,前麵跑來了一位侍女,她無比緊張的對著冷嵐歌淩空比劃了數下,隻見冷嵐歌眸光一凜,不禁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那侍女緊跟著冷嵐歌的身後,卻無意間瞥見到遠處的慕容顏,登時臉色一變,卻立刻將頭深深埋下,不敢再看。

    慕容顏見了,頓時心生竇疑,遲疑了片刻,還是決定悄悄跟上去一探究竟。

    冷嵐歌迴到營帳時,那位九五之尊早已候在其中,他默然坐在床榻邊,一下一下輕拍著已經熟睡的太子慕容司彥。

    在看到冷嵐歌進來之後,他眉骨微微一動,不動聲色地問道,“這麽晚了,你去哪了?”

    冷嵐歌看了他一眼,目光定在睡著的兒子身上,輕聲道,“臣妾睡不著,所以隨意走動了下,散散心。”

    燕景帝不語,將司彥不安分的小手輕輕塞迴被褥中,捂嚴實了之後,便緩緩站起身來,向冷嵐歌闊步走去。

    這個帝王居高臨下的灼灼目光,令冷嵐歌局促不安地垂下了頭。

    燕景帝從明黃色的龍袍中伸出手,輕輕握住冷嵐歌的柔荑,卻感到她明顯的一顫。

    良久,隻聽他發出一道沉重的歎息,緩緩問道,“歌兒,你與朕已成婚多久了?”

    冷嵐歌一愣,隨即咬了咬唇,低聲迴道,“臣妾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燕景帝盯了冷嵐歌一會,複而轉過身望向床榻上睡得香甜的太子,輕聲說道,“彥兒今年六歲了,你與朕成婚也已有七年有餘了。”

    他頓了頓,緊緊盯著她的眸子,問道,“朕隻是想知道,這些年來,你覺得朕待你如何?”

    冷嵐歌眸光黯了黯,她斂下眉目,淡淡地迴道,“承蒙陛下厚愛,素來待臣妾很好。”

    燕景帝如何會聽不出冷嵐歌話中的冷淡,不禁目露一絲苦

    澀,他猛然握緊她的手,牽起她便將她帶出帳外。

    他不由分說地將她帶至一處高處,麵朝燕京,獵場四邊燈火亮如白晝,放眼望去,整個王朝向四方綿延開去,匍匐在了自己的腳下。深藍夜空之下,視線的盡頭,點點閃爍,萬家燈火,璀璨如同星空。在中間的廣闊空地上,有成百上千名身穿黑甲的戰士肅穆地列陣在場,一張張年輕熱血的臉上無不顯露著對大燕皇帝的絕對忠誠。

    冷嵐歌定定地望了半晌,心中輕微地歎息,無怪乎人人都想要踏頂登上那張寶座,因為隻有站在至高之處,才能感受到這至高無上的權力在蒼穹之下的偉大和威嚴。

    可此時此刻的她,卻在心裏想著,倘若就此從這高處縱身躍下,那又該會是怎樣的光景?

    燕景帝微微低頭,伸手環住冷嵐歌僵硬的肩膀,神情傲然,“歌兒,你看,這便是屬於你與朕的天下,普天之下隻要是你想要的,朕什麽都可以給你。”

    冷嵐歌垂下了眸,低低地道,“謝陛下恩澤。”

    他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向來與這天下沒有絲毫關係,曾經自己隻是想要一顆完完整整的心罷了,可是現在。。已經都無所謂了。

    “不許這樣敷衍朕,在你心中,朕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燕景帝見冷嵐歌依舊不為所動,忍不住伸掌用力鉗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冷嵐歌皺了皺眉,卻還是不卑不亢地說道,“陛下是個聖明天子。”

    燕景帝加重了幾分力道,幽暗的涼眸在夜色裏慢慢燃起,他一字一字地問道,“那麽,朕又是個怎樣的丈夫?”

    冷嵐歌疼得蹙緊了眉心,卻死死咬著下唇,沒有叫出聲來。

    “你不肯說?”燕景帝眸光漸漸黯了下去,他頹然鬆了手掌,聲音沙啞,“是不是你打從心底就從沒愛過朕,從沒把朕當作你的丈夫?”

    冷嵐歌別開了臉,說道,“陛下多慮了。”

    “看來朕就不該還讓那人活在世間。。。”燕景帝麵色森冷地說道,慢慢攥緊了拳。

    冷嵐歌心頭登時陡生層層不安和憂慮,她霍然抬眸,盯著燕景帝,“陛下說的是誰?”

    “哼,明知故問?”燕景帝冷哼一聲,猛然轉身,對著守在不遠處的侍衛怒喝道,“來人啊!”

    “在!”

    “去把慕容顏給朕抓來,立即!”

    “諾!”侍衛們領命後,疾步離去。

    “陛下!”

    冷嵐歌急得一把拽住燕景帝的衣袖,卻被怒火滔天的男人拂倒在地。

    一直躲在暗處的慕容顏再也忍無可忍,他竟敢傷她?!

    她剛想跳出去,跟燕景帝拚個你死我活,肩頭卻被人重重地按下,她一迴首,正對上九弟慕容煉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的眸子。

    “七哥,此事需從長計議,否則隻會連累了皇嫂,請速速隨我來。”

    慕容煉拽著慕容顏的衣袖,勸阻了再三,終是強行帶著她悄然遁走。

    “當務之急是,保住你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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