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已久的府邸由新帝禦筆親題“狀元府”三個大字,賜予一門雙狀元的李張夫夫二人。等到李慕按規製將府邸重建之後,才抽出時間來,著人迴慶陽,希冀能將長輩們請來,好生扶養。

    等了個把月功夫,最終卻隻等來了張十一帶著小義安。

    小義安又長高了不少,規規矩矩地跟在張十一身後,看樣子在淩先生身邊學習的這段日子,小義安精進了不少。

    “父親,舅父。”他是這麽喊李慕兩人的。

    倒叫夏荷覺得渾身別扭,怎麽金寶不喊姨舅舅啦?

    夏荷俯下身來,想抱李義安一把。小義安想了想,卻搖了搖頭,後退一步。

    直到張十一心不在焉地鬆了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慢悠悠地晃進了門,瞧不見自家外祖的身影之後,小義安才噌地躥到了夏荷身邊,攬著夏荷的胳膊,聲音軟糯糯地撒嬌:“姨舅舅,我好想你!”

    “姨舅舅也想你。——你祖母和外祖母呢?”夏荷瞅了半天,也沒見到蘭娘和李老太太的身影。

    小義安想了想,才道是:“祖母說要留在家中,為父親看守好家業。外祖母說,她就不來了,讓你們好好過,記得迴去。”一五一十地替家中的兩位長輩傳達了她們的意思,小義安才問道是,“姨舅舅,有什麽家業要看啊?家裏的地不是有別人在種嗎?”

    自打見過李慕的那個叔叔,夏荷這迴可知道了,他們李家裏藏著不少小人呢,也明白李老太太為什麽不敢離開那個小山村,夏荷沒跟小義安解釋,隻是拍了拍他的腦袋,道是:“你長大之後就懂了。”

    小義安並不滿意這樣的答案,嘀咕道是:“怎麽一個兩個地,都說得要我長大後才懂啊。姨舅舅,我可聰明了,現在就可以懂的!”

    夏荷撲哧一聲,哪有自己誇自己聰明的?

    至於蘭娘,這個女人自從二十年前離開故土,便將根紮在了安樂村,如今已經將安樂村當作她的第二個家鄉了,自覺自己年紀大了,不想再奔波了。

    從張十一那兒得知了這些後,夏荷不免抱憾,卻也隻能希望蘭娘能在安樂村過得安樂。倒是瞧自家父親一臉深沉的模樣,夏荷有些奇怪地問:“父親,怎麽了?”

    張十一摸著一根木柱,上頭朱紅色的漆是新刷過的,正正掩蓋了之前的破碎與迷惘。怎麽樣也無法將這個地方跟自己小時候所想象的那個“家”聯係起來,張十一終於放了手,將雙手背在自己身後

    ,不去看夏荷,而是一掃這院落,道是:“你父親我百日之前,便是住在這個地方。”

    也就僅僅有那一百天罷了。

    夏荷點點頭,然後便見張十一又沉默了下來。

    早已不再叫張博書的男人佝僂著腰,在院落中找了半晌,才找到一朵花,又是唉了一聲:“夏荷,你祖母最愛花了,曾經這個院子裏,種滿了花,都是名貴的,需要精心照料的花。”而並非這一朵野花,樸素而堅強。

    夏荷想了想,卻道是:“我跟慕哥商量過了,這院子之前都是雜草,已經除掉了,以後如果要種花的話,我也不會,慕哥也不會,不如幹脆改種菜和莊稼。”何之景那兒有許多關於莊稼的點子,都是夏荷聞所未聞的,隻是那家夥卻是典型的紙上談兵,漂亮話說的比誰都好聽,要動手卻什麽都做不成,隻能由著夏荷一個人去摸索了。

    禦封的穀狀元沒接受任何一個官職,隻在家中鼓搗莊稼。

    張十一張張口,想辯駁什麽,忽然又想起來頂在自家兒子頭上的狀元名號,嗤笑一聲,搖搖頭,隻道是:“我明日就啟程,迴安樂。”

    “父親,你也不住下嗎?”夏荷挽留著。

    “不了,總不能讓你娘一個人留在那兒吧。”張十一一口迴絕,“我隻是來帶義安過來的,讓義安跟你們住吧,他還小,不要讓他離開他父親了。”

    夏荷知道張十一有多倔強,勸了幾聲,沒能勸住,也隻能由著他去了。

    於是偌大的府邸裏,便隻住了三個人。

    李慕想著買點人,夏荷卻沒同意,總覺得不習慣被人伺候。學著李家祖宅的樣子,隻開幾個院子,夏荷自覺一個人也忙得過來,李慕也隻能隨他去了。

    剛被封了官的李慕忙得很,新帝手下正缺人。

    “那義安就留在家中陪我嗎?”夏荷問。

    李慕一怔,他本想把小義安托付給淩先生,卻沒想到張十一把自家兒子給帶來了,想親自教他念書識字,又沒有那個功夫,隻能托人打聽,偌大梁京有沒有什麽好的學塾,可以送義安去念書。

    李慕俸銀不豐,交不起太昂貴的束脩,掂量再三後,隻能退而求其次地為義安擇了一家書院,心道是,自己勤快著考驗義安的學識便是,若是覺得自家娃娃被耽擱了,再送他去別的書院不遲。

    去書院的頭一天,李慕和夏荷一道帶著李義安去認的先生。

    這家書院不似

    每十日才放學生一次假的青君書院,而是讓小娃娃們晚間迴家去歇著。李慕把小義安送到後便匆忙離開了,夏荷卻留了下來,叮嚀義安要好好同他人相處,然後答應他晚上接他迴家。

    小義安性子活潑,很快便同眾人打了個熟絡。等到下學的時候,已經有三兩個能說得上話的小友了。

    其中一個小娃娃在見到夏荷的時候,無心道了一句:“義安,你家仆人來接你了!”

    小義安立刻就拉下了臉,把他周身的小同窗都嚇個不輕。李義安站了起來,一本正經道是:“他不是我家仆人,是我的姨舅舅。”

    才剛的小娃娃愣怔住了,姨舅舅是什麽?

    也不怪別人誤認為夏荷是李家下仆,為了幹活方便,夏荷一向隻穿短打,隻是料子比從前在家中穿的好上許多罷了。這小娃娃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麽惹著李義安生氣了,一路念叨著姨舅舅,迴家便去問了家中大人。

    大人便笑了起來:“這是什麽稱唿啊,姨就是姨,舅舅就是舅舅。”

    “姨是什麽?舅舅是什麽?”小娃娃接著追問。

    “姨是母親的姐妹,舅舅是母親的兄弟。”得到了正統的答案。

    第二日小娃娃便興衝衝地跑去找李義安分辨了。

    小義安卻是沉默良久,才嘀咕了兩個字:“母親?”

    他說的很輕,很不確定。淩先生身周都是比小義安大上許多的男子,小義安這還是頭一迴與同齡的娃娃們相處,也是頭一次才意識到,在別人的家中,有那樣一個存在,被喚作為母親,是不需要解釋的,人人都知道的存在。而姨舅舅,反而不是別人知道的呢。

    小義安有些迷糊了,他沒有母親。

    抱著夏荷的手,小義安想了許久,還是問了:“姨舅舅,我的母親呢?”

    “……”夏荷一怔,猛然間才覺察到,原來初次相見時,那個躺在繈褓中的小小嬰兒,已經成長成一個小少年了,已經開始著眼去瞧別人,然後來反思自己了。

    已經發現了,他和別人不一樣,是個沒有母親的孩子。

    夏荷極盡溫柔地將小義安抱在懷中,盡管小娃娃已經長大了,抱起來不再有那麽輕鬆。然後,他摸了摸小義安的額頭,喚著他的乳名道是:“姨舅舅的金寶,你的母親,她叫做秋月,是個善良又溫柔的女子,把你帶到這世上,用她的命,換了你的命呢。”

    “那她……不會再迴來了

    嗎?”小孩子哪兒知道什麽叫命,什麽叫死,想了想,卻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夏荷一怔,而後搖搖頭,悵然道是:“不會了,說不定她已經投胎到別的人家去了。她這麽好的人,下一輩子一定會降生在一戶安定的好人家的。”

    小義安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也沒能想明白自己的母親究竟去了哪裏。

    他開始朝別人打聽母親是什麽樣的,在被人得知他竟沒有母親後,收到了不少的同情。

    小義安可不知道別人在同情什麽。

    他哼了一聲,道是:“我有姨舅舅,我姨舅舅做得更好!”

    小義安數著,別人家的母親做的,不正是他姨舅舅做的嗎?

    “可你的姨舅舅是個男人呀。”仍是之前那個小娃娃,心直口快地說道。

    小義安抿住了唇。

    倒是有另一家娃娃,見識過男子間的親事,忽然道是:“我的小叔,他的妻子就是個男人。男人也是可以做妻子的!”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小義安恍然大悟,莫非姨舅舅是父親的妻子嗎?

    像是想通了,小義安咯咯笑了起來,隻待今晚夏荷再來接他迴家。

    跳到夏荷懷中,小義安歡快地問:“姨舅舅,姨舅舅你是父親的妻子嗎?”

    嚇得夏荷差點兒把小義安給摔在地上。

    好不容易抱穩當了,夏荷臉上帶著紅,幹咳兩聲,低聲問他:“是誰跟你這麽講的?”

    “我有個同窗,他的小叔叔的妻子就是男人。”小義安掰著指頭在數,父親的妻子是母親,如果夏荷是自己父親的妻子的話,那他不就是自己的母親嗎?原來自己也是有母親的人啊!

    “我的確是和你父親成親了。”夏荷想了半晌,還是實話實說了。小娃娃早晚會長大的,他不想瞞義安一輩子。

    小義安卻興高采烈地喊了一聲:“母親!”喊完後,還在夏荷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就好像他還小時做的那樣。

    夏荷愈發哭笑不得,忙搖頭道是:“我不是你母親呀,我告訴過你的,你的母親叫秋月,是我的二姐。”

    “可是,她不迴來了啊?”小義安歪歪頭,小娃娃對秋月並沒有多麽刻骨銘心的感情,小小的腦袋裏,反而總覺得自己是被那人給拋棄了似的。

    “你呀……你會懂的。”夏荷也沒法給他解釋什麽是生,什麽是死,

    隻能歎了一口氣,如是道是。

    “姨舅舅不能做我的母親嗎?”小義安堅持著問,在這一點上他像張家人,都倔得很。

    “母親是女人。”夏荷別的沒法解釋了,隻能這麽說了。

    小義安思來想去,母親是女人,父親是男人。但自己有父親啊……

    可,父親好像還有別的稱唿的法子吧?

    小義安靈機一動,忽然想起了他的一個新朋友,那個孩子是不管父親喊父親的,而是充滿眷戀地,喊的是……

    “爹爹!”小義安這迴覺得自己找到合適的稱唿了,再也不肯改了,笑得格外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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