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和一見他派去的管事沒把人帶迴來,發了好一通脾氣,又聽說李慕人是讓賢王世子給帶走了,更是窩火。

    還有不明事理的在一旁勸他,想入翩翩道是:“還好是賢王府,不是別的幾個皇子那兒。再者說,若是老爺您的這位侄兒能同賢王世子交好,沒準能為四皇子掙得那油鹽不進的賢王的支持呢?”

    “哼,那老瘋子到現在還不吭聲,隻悶在家裏聽戲、聽戲,怎麽可能會被一黃口小兒勸服?更何況,我可不覺得,那老瘋子會把慕哥兒放在眼裏。”李同和卻不屑。

    他倒是說對了,賢王的確是根本不知道李慕這個人,李慕兩個在賢王府待了一晚上,也沒見到那位傳聞中的瘋王爺是個什麽樣子。

    直到第二日一早,又是世子出麵,打算著送二人迴去。

    易可倚在門口,並不出門,神色中帶著些讓人瞧不懂的情緒。何之景卻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招唿著兩個人趕緊上馬車,還念叨著:“其實你們兩個住在我家也不錯,我家裏頭屋子多,住的下!”

    “不敢叨擾。”李慕推辭。

    何之景也沒再勸,反而是對夏荷道是:“有空來找我便是,你們落腳那處,往前走,就有我名下的一間鋪子,我常去的。”

    “到那兒,就說找你嗎?”夏荷正經問。

    何之景點了點頭:“你就說你的名字,然後說你找世子就行。我叫那的掌櫃記著你們倆的名字。”說著,何之景還拍了拍夏荷的肩膀,想拍李慕的,又怕讀書人計較,縮了迴去,“在梁京,我罩著你們!”

    說著要庇護二人,何之景便做得徹底,還跟著兩個人下了馬車,喊上兩個護衛跟著,要把人送到家門口,確定他們無恙才行。

    果然在巷子深處,撞見了李同和派出來的人。

    李同和盤算著,那賢王世子雖然行事古怪,卻也並沒有好心到要把兩個外鄉來的人留在家中,一留就是十多天的地步,早晚李慕還是要迴來的。這迴他特地挑了個更會討好人的管事,隻想好聲好氣地把人帶迴去。

    李同和已經許久沒見過李慕了,迴想起來,他對李慕的印象,還停留在他離開安樂村的時候。

    那時候李慕還小,剛剛失去父親,被安上了家主的頭銜卻並不能指使動家中的任何一個人,正茫然失措。宗族裏有不少貪心的人欺他年幼,想要從他手裏分走些田,而非是世世代代地照著祖宗定下的規矩來,家產可以分,地隻能歸

    嫡係,而他們隻能租種李慕這個小娃兒的地。

    但族中人僅僅是因李慕年幼,一時起了貪念,唯獨李同和,卻是惦念已久。他還惦記著,當初哥嫂成親十多年都沒有子嗣,他哥哥還說過,要把李家留給他這個胞弟的。但自打李慕這個小娃娃出生後,他便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跟旁人一樣,被分出去成家。

    李同和一直覺得家中的地該有他的一份,盡管他遠在梁京,根本沒打算再迴那個窮鄉僻壤。

    不過李同和並沒有傻愣愣地站出來,而是暗地裏在鼓動著別人,又眼睜睜地看著,他那個能幹的嫂子,挺起了腰板,把李慕這個小娃娃護在了身後,護住了該歸李慕的一切。

    他隻能匆忙離開,明麵上是風風光光地去做京官了,卻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跑了的,還一直慶幸自己從未明麵上坦白出自己的貪欲,還能跟嫂子和侄子維係著關係——盡管隻是每年才記得寫上一封的信。

    但在聞說李慕不及弱冠,就中了舉,他高高興興送了賀禮去,卻不料自己的賀禮,會被家裏給打了迴去。

    聽人來報,那些價值不菲,在安樂村那種小地方根本見不到的好東西,就這麽被攤在門口,讓別人給撿了去,李同和覺得,那像是李老太太和李慕扇在他臉上的巴掌。

    一邊扇,一邊笑他,看,你以前做的,我們都知道,隻是不愛與你計較罷了。

    李同和迴想過自己的“家人”後,暗自歎了口氣,心道是自己之前做的太隨意了,小瞧了李慕這娃娃,看樣子,這孩子長大後倒是學去了他母親的作風。李同和這一次派來的管事滿身是肉,笑起來倒是和善,得了自家老爺的囑咐,要好好待這個堂少爺才行。

    奈何一聽他自報家門,李慕和夏荷便都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就連何之景也瞥了一眼他身後那扇緊鎖的門口,笑道是:“幸好這道鎖結實,不然,還不知道這些不請自來的客,會不會就直接進去了呢。”

    “不過,我這個客,你們可得好好招待一下。”何之景毫不客氣。

    李慕點了點頭,道是:“那是自然,世子請。”說罷,他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一開門,夏荷就趕緊去泡了壺茶,還特地端來了煮好的玉米給何之景嚐嚐,然後又匆匆地趕去喂馬。何之景瞧著夏荷忙碌的模樣,嘖嘖:“夏荷可真夠勤快的,農家的孩子就是早當家。”

    李家管事被賢王府的人攔在門外,隻能眼巴巴地瞧著小院裏何之景悠哉

    悠哉地喝茶,還拿起一根玉米來研究了半晌,問李慕道是:“這就是照著你們說的那個法子,種出來的成果?”

    “正是。”李慕點頭。

    何之景一口啃下去,咂咂嘴巴,倒是忽然懷念起來了:“要是能找到那種黑粒玉米,用這個法子中出來,那才好看呢。”

    李慕:“……”玉米還有黑粒的?

    何之景又嘀咕著:“雜種優勢啊,我怎麽就沒想到呢……果然不是行家,還是不行,頂多能把玉米給認出來,帶迴來。”

    李慕緊張了起來,雜種優勢是什麽?難不成夏荷好不容易鑽研出來的東西,是旁人知道的?

    幸而何之景又笑了出來,道是:“好東西,好東西。有這個東西,我要是陛下,都得給你家夏荷加官進爵,封個侯爺當當,讓你當他男妻了。”

    何之景在這兒胡言亂語,外頭那位管事卻也不消停,還在折騰著要進來。幸而何之景帶來的兩個護衛把著門,將之攔在了門外。

    一直聽那管事的在想盡辦法吸引自己的注意,何之景也頗有些不耐煩地提高了音調,好讓外頭那位聽見:“我說,這外頭的這個家夥,到底是什麽人?你怎麽惹著他們家了?叫什麽……李同和?”何之景明知故問,向李慕打聽。

    李慕皺了皺眉頭,也隻能挑著道是:“是我叔父家的仆子。隻是……”

    何之景一臉恍然大悟,都不等李慕說完,就推斷道是:“隻是你們兩家的關係並不好,或者說……是對方一頭熱?”

    李慕嘴角提了提,一頭熱?恐怕也隻是因為自己如今有被他利用的價值了吧,不然李同和哪兒會分半點注意給安樂村的李家?

    外頭的管事倒是在辯解。

    何之景掏了掏耳朵,隻指揮侍衛道是:“好吵啊,你們還是捂了他的嘴巴,丟出去吧。記得守在巷子口,別再叫亂七八糟的人進來。”

    賢王府的護衛應了一聲,其中一人拖著那管事的便往外走。

    另一人卻留了下來。

    何之景實在是無奈,怎麽這家夥這麽不懂看人眼色?他又說:“你瞧你,你們好歹也是同事,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拽著那麽一大坨的肉,不去幫忙?趕緊地!”

    “爺,世子妃說了,讓我們務必得留一個人在您身邊。”那護衛告饒道是。

    何之景一拍桌子:“非得我把話說那麽明白?我有事要跟李公子談,你們給我走遠

    點。”

    李慕便繃直了身子,心道是,恐怕何之景是要問他們兩個,來此何求了。

    果不其然,等那兩個侍衛瞧不見影子了,何之景特地站起身來,自個兒去把門關上了,毫無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又喊夏荷:“夏荷,你別忙了,咱們好好商量商量。”

    被喊過來的夏荷還不知道何之景要做什麽,他剛打掃完馬廄,身上有些髒。

    何之景卻不嫌棄,讓他趕緊坐下:“來來來,我都好奇一晚上了,你們兩個可真能憋。——怎麽,還不信任我?”

    夏荷便坐了下來,想了想,道是:“世子你昨兒個跟我說,那有能耐的人,都是把別人想看的模樣,露出來給別人看的。——我怎麽能知道,你是不是這種人呢?”

    “哎呦喂,我要是有那本事,還至於讓我家寶貝兒受委屈麽!”何之景一拍大腿,“我家易可,那絕對是狀元之才!他第一迴下場的時候,跟李公子現在差不多的年紀,也是少年英才,就因為跟我成了親,硬生生地名落孫山了。這一迴,我好不容易爭取到了機會讓他再考一次,沒想到皇伯父故意給了他一個探花郎!說什麽易可年輕有為,就該配探花這稱號才行,卻又不給他半分官職!”

    抱怨到這兒,何之景氣哼哼地,“我要是有本事,我就把皇伯父哄高興了,欽點我家寶貝當狀元郎。”

    聽到這兒,夏荷忽然想到:“若是陛下不喜歡男子和男子成親的話……會不會也把慕哥的狀元給扣下來啊?”

    “很有可能!”何之景嚇唬他。

    夏荷麵色嚴肅,對李慕道是:“那可怎麽辦呀?”

    李慕頗有些哭笑不得,怎麽聽夏荷這說法,好像狀元已經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似的?

    “唉,我要是你啊,我今年肯定不下場,等三年後再說。”何之景轉頭給李慕出主意。

    “不瞞世子,晚生正是如此打算的。”李慕這才說道。

    何之景愣了一下,忽而笑道:“我說麽,要是你十天後要下場,怎麽現在一點也不緊張?你們兩個,對你們哥哥我可一點也不坦誠啊。”何之景似是十分失望,搖了搖頭。

    這話說得二人嚇了一跳,這好好的皇親國戚,怎麽忽然跟他們兩個稱兄道弟起來了?

    何之景則是又衝著夏荷道是:“夏荷啊,哥看你可順眼了,你到底有什麽難處,讓哥幫你吧。”把玩著手中已經啃幹淨了的玉米棒,他道是,“哪怕你沒

    有這個來跟我換都行。”

    夏荷思襯片刻,這才緩緩道是:“我是……罪臣之子。”

    “咦?”何之景愣了愣。

    夏荷都沒敢看何之景一眼,心道是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說了,那便都坦白出來吧,“不知道世子可記得十九年前被九族誅盡的張家?”

    “不知道。”何之景很幹脆地搖了搖頭。

    夏荷一時語塞,這讓他怎麽說下去?

    “咳,我十多年前出了點意外,把再之前的事都忘盡了……不過我家寶貝肯定知道,你先說!等我迴去問問他去。”何之景忙道是,“你上梁京,莫非是因為當初你家是被冤枉的?”

    被何之景這麽一攪合,夏荷便隻能點點頭:“正是如此,我手中有書信一封,可證當初誣我祖父叛國的罪證均為薛遠山薛尚書一手所造。”

    “薛遠山?聽聞這薛遠山也是慶陽人來著。”何之景玩味一笑,搖頭道是,“這位薛大人可是名副其實的忠君愛國之輩,隻單憑一封書信,你們可搬不倒他。”

    夏荷怔住了。不夠嗎?

    李慕忙說:“我這裏還有慶陽薛家的其他罪證,平白喪在他家手上的人命不下十條,侵占的良田更是無數。隻是……還需要一些時間。”

    “這倒是個不錯的突破口,你們若是想扳倒薛家,不如從這裏來。”何之景敲著桌子,“還需等多久?”

    “……”李慕哪裏有準,李芸那人一入薛家便像是消失了似的,若非逢年過節還會往家裏運東西,簡直沒人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何之景見狀,心裏有了底,擺手道是:“我迴去跟我家寶貝商量商量吧。”還要跟七皇子說一聲,老七可早就瞧這些老家夥不順眼了,等他上位後,定是要把那些蛀蟲一個個揪出來的。這兩個年輕人,來得倒及時,簡直像是送了把神兵利器到他們手上。

    眼見這還是有可以商量的餘地,兩個人鬆了口氣。

    打聽出來李慕和夏荷所煩何事後,何之景也不欲多留,留了一個侍衛下來幫他們看家護院,便趕緊迴去了。

    這侍衛神色嚴肅,像門神似的在二人的小院門口矗著,弄得鄰家還以為,這新來的書生犯了什麽事呢,都悄悄露出頭來探看,卻沒敢靠近了問。

    夏荷也有點愁,擔心的卻是別的:“聽說練家子都很能吃,咱們今晚要不要多做兩個人的份兒,給護衛大哥吃啊?”

    他話音剛落,那一直都沒說話的護衛,卻難得開口了,道是:“張公子不必麻煩,世子爺說了,體諒張公子您帶的銀錢不多,要省著花,著我自備幹糧。”

    說著,護衛便從懷中掏出大塊的餅來,大口啃了起來。

    夏荷比劃了一下那張餅的分量,忽然心有安慰:“爹總嫌棄我吃的多,等迴去後,我要跟爹說,我吃的不是最多的!”

    家裏的事有了著落,夏荷便放鬆了下來,就眼巴巴地等何之景和易可商議後的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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