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當日,得知張家今年在李家過年的冬梅,猶豫了半晌,還是帶著周木迴了安樂村。

    一進安樂村便碰見了李同財家的,原本的村長家婆娘,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如今卻瘋瘋癲癲,自打忙年便被關在了家裏,今日難得跌跌撞撞地出了門,見著迴娘家的小媳婦兒,便當成她家的香兒。冬梅瞧著有些可憐,但還是趕緊繞了道,生怕衝撞著孩子。

    沒走多久,又瞧見一戶人家門前,堆了好幾個箱子,不知是哪家的媳婦,能從婆家帶迴這麽多東西來。

    周木瞧著眼花,低聲問冬梅:“你家這是哪家的姑娘,嫁了個什麽人家,才能帶這麽多東西迴來?”

    冬梅不曾聽說,搖了搖頭,瞧周木一臉興味的樣子,哼了一聲,道是:“等會兒去李家,你自個兒去問李家人去,他們家應該知道。”

    等到到了李家門,周木有點怵著了。

    他知道自己這連襟有錢,這安樂村地肥,成片成片的地,都是自己這連襟家的。但知道是一迴事,見到李家這不亞於鎮上大戶人家的大院又是另一迴事。更何況,李家院子裏,也擺著好幾口箱子,可一點也不次於剛剛那戶人家。

    李慕正皺著眉,讓那送東西來的人家,把這過重的禮趕緊抬走。那幾個下人模樣的,哪兒敢做主,放下東西就要走。李家人是真不想要,正拽著人,不能讓他們就這麽走了。

    周木一瞧,心裏想,恐怕自己今日來的不是時候。

    李慕瞧見了冬梅兩口子,掃了一眼自家這亂糟糟的院子,歎了一聲,才上前去打招唿。

    “連襟這是在忙什麽呢?”周木沒忍住好奇,問。

    “是我叔父送來的年禮。”李慕眉頭緊鎖,明明是件喜事,他瞧著卻不像高興的樣子。

    周木便想起來,李慕可有個叔父,在梁京做大官呢,逢年過節都沒法迴來祭拜祖先。瞧這年禮,想必那叔父果真是個能耐人。周木有點羨慕,但一瞧李慕的神色,他心底裏卻咯噔了一下,恐怕這李家人,可沒外頭傳的那麽和睦。

    李慕這一分神,那幾個來送年禮的下人便跑了。

    無奈之下,李慕隻好煩請周木一道,連同張十一和夏荷,幾個人一塊兒,把那幾口箱子都送到門口去了,然後將大門一關,謝客。反正他們家也沒有外嫁的女兒,冬梅一家一到,今日李家也沒再有別的客人了。

    周木還可惜道:“這裏頭想必有不少好東西,擺在門

    口,會被旁人拿了去吧?”

    “讓他們拿吧,便當作叔父給安樂村的年禮好了。”李慕道是。

    周木心裏犯嘀咕,這舉人老爺剛考上舉人,怎麽就跟他叔父鬧翻了似的,就不怕過幾年考進士的時候,被那當京官的叔父使絆子麽?

    奈何似乎屋裏的旁人都沒把那箱子當迴事兒,夏荷把剛煮好的餃子端上桌來,給姐姐和姐夫吃,而後把小外甥們抱走,去跟金寶玩。

    周木則被請到屋裏落座,頗有些局促,對著張十一和李慕,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他一個粗人,在讀書人麵前,會不會露了怯。不過等聊開後,周木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他這連襟倒是個和氣的人,對他這個莊稼漢也客客氣氣。

    隻是周木瞧著,連襟和小舅子間,似乎有那麽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按理說夏荷現如今應該是張家的兒子了,但他卻一邊跟他們幾個老爺們兒閑扯幾句,一邊也在跟坐在一旁的女人家那裏談笑,還會下廚幫忙,倒仿佛是介於張家的兒子,和李家的媳婦兒中間似的。

    不成,等晚上迴家問問冬梅,周木心底裏暗暗記了一筆。

    “今年雪下得厚,想必來年還是個豐年。”閑聊中,張十一道是。

    李慕知道曾有古人說過瑞雪兆豐年,點頭應和:“想必明年大嘉還是平樂安康。”

    “這幾年的收成都不錯,像我家也小有了一筆積蓄,打算著送狗娃去識幾個字呢。狗娃也該起大名了,到時候便托他先生來取。”周木樂樂嗬嗬地說。

    張十一原本是不太喜歡周木這個大女婿的,當初周木和冬梅是在饒南鎮上賣菜認識的,周木主動追到了安樂村,又托媒人上門求的親。原本張十一想再等等,他傲氣了一輩子,盡管落魄了,也不太想將女兒嫁給一戶大字不識的農夫,若不是最終瞧周木這人老實,家裏又都是出了名的和氣,他也不會點頭。如今見狗娃能去識字,張十一甚感欣慰,點頭:“若是有閑錢,吃喝玩樂花幹淨了,可太浪費了,哪兒比得上送娃娃去念書來得有益。”

    “要是書念的好,沒準我們老周家也能有朝一日,換個門楣呢。”周木剛說完,又忙擺手,“唉,我隻是說笑,說笑罷了。”

    “我瞧狗娃聰明伶俐,沒準以後能成大事呢。”李慕客氣道是。

    盡管知道自己不過是妄想,而李慕也隻是說些客套話,但被舉人老爺這麽誇讚自己的兒子,周木心底還是高興得很

    。忽然,他想起什麽,問道是:“可是安樂村裏還有第二家官老爺的親眷?”

    “怎麽?”李慕一怔,不知周木何出此問。

    周木便細說了他在路上瞧見的另一戶人家,那家門口也有這麽幾個大箱子擺著,瞧上去怕也是誰送來的年禮。

    李慕思襯片刻,道是:“是芸哥家吧。”

    芸哥?被李慕這一提點,周木猛拍了下大腿:“是那個,嫁出去的,男的?”

    小村子裏難得出了這麽件天大的事兒,早便傳開了,周邊好多的村子都聽聞過,越傳越離譜。周木還聽說,這男人和男人結合的事,天道不容,成親那日,好好的一個黃道吉日,愣是下了大雨還落了雷,把新人從馬上給劈了下來呢。

    不過這些話他沒敢在李慕麵前說。

    李慕點點頭。

    那幾個碩大的箱子的確是李芸托人從縣裏送到這村子裏的,隻可惜李芸本人並沒有迴來,甚至都沒讓人帶個口信。李慕不知道他這族兄在那深宅大院裏過的如何,不過瞧他還能送這一大堆東西出來,想必還是如意的吧。

    李老六家則是見了東西便高興起來了,唯獨李六嬸暗自神傷。

    村子裏的人家都瞧著眼饞得很。——瞧這芸哥兒,嫁過去沒多久,送迴家的這東西,便趕上李慕門口那一堆了。不過慕哥兒門口的那又是誰家給的?怎麽不抬進院子裏,而是丟在外頭?

    正處在一年當中最閑的日子裏的人們,閑來無事便四處打探著,很快便打探出了,慕哥兒家門口的幾個箱子,是他親叔叔李同和送來的年禮。

    “難不成是老太太惱她小叔子這麽些年不著家,生氣了?”大夥兒揣測起來。

    又有人否定了:“自打老大沒了,李家便照規矩分了家,哪兒還有必要非得一塊兒過年的。”

    “隻是同和也太過分了些,這些年連祭祖都不曾迴來過。今年忽然送了這麽份厚禮,想必是知道了慕哥兒中了舉,才記起他這兒還有家人?”有人不屑起來。

    “你這話說的,同和可是正經的官老爺呢,比舉人還要有本事,怎麽就非得討好自己的侄兒了?”卻也有人不信。

    門外的是是非非倒影響不到門裏的人,李家大門關了一整天,直到到了日頭快落山了,才開開門,送冬梅一家出去。

    見不少人正往這兒探頭探腦,李慕大大方方地敞開那幾口箱子,朗聲道是:“叔父忙於公務,多年

    不曾歸家,心中有愧,特地為鄉親們備上薄禮,大夥兒可以選自己喜歡的迴去。”

    眼饞了這幾口箱子許久的,這會兒都湊了上來,開始挑揀。沒多久,便有幾個年歲大,有威望的,跟李慕客氣過後,開始主持著分東西了。

    倒是有族老頗有些擔心,湊過來,問李慕道是:“慕哥兒你將你叔父給的東西分出去,是什麽意思?”

    “叔公不必擔憂,我也是為李家著想。”李慕道是。

    族老思量片刻,搖搖頭道是:“罷了,老頭兒到底比不上你見多識廣,你說是為咱們家好,那叔公便信了你。”

    李慕一笑,轉身迴了家。

    倒是夏荷,這一整日都沒想明白,為何李慕要這麽做。

    他隻知道,今日一大早,梁京來的這些仆子,帶著年禮和一封信,進了李家家門。李慕是在看過那封信後,才變的臉。

    信還在李慕手上,並沒有被一起丟出去。李慕又讀過一迴,搖了搖頭,托著額頭,一臉倦意。

    夏荷上前,幫他去揉太陽穴,舒緩一番。

    “這信可是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夏荷沒去看,問道。

    “梁京怕是要變天,陛下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好幾個皇子都惦記著那個寶座。”李慕道是,生起氣來,“我這叔叔,當年便是個糊塗的,這幾年卻越發不知輕重了,早早便站了隊,還想拉我,等入京後,同他一起效忠四皇子。”少年舉人,可堪稱是幾十年一見的英才,在慶陽便有不少人打算拉攏李慕了。

    夏荷想了想,問道:“你不看好四皇子?”

    “我誰都不看好,這不是我該去做的事,一個不好,非但無法為張家洗脫冤情,還會連累李家。”李慕一錘桌子,道是,“隻希望我今日的作為能讓叔父明白我的態度吧。”

    離赴京趕考,還有兩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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