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神情肅穆,坐在床頭,盯著被踹下去的褻褲瞧了半晌,越琢磨越覺得,自己大概是病了。隻是不知道這病是大是小,會不會難受,又會不會死?夏荷越想越嚴重,從床上跳下來,第一反應,是跑迴張家問蘭娘。

    他忙將褻褲往床底下一藏,換上件新的,見這個時辰李老太太還沒起呢,早飯都不用,也沒跟林嬸打招唿,就跑了出去。

    張家吃飯早,夏荷跑到的時候,蘭娘和張十一正坐在院子裏吃飯。見夏荷倚著門喘著粗氣,蘭娘忙丟下筷子,跑過去問道:“呀,我的夏荷,怎麽著了?這麽急,是李家有人欺負你了?”

    夏荷平複一下唿吸,奇怪自家娘為何會這麽問,道是:“沒有,我就是……有些事情想問。”

    說罷,他瞄了一眼張十一。盡管是自家爹爹,但畢竟男女有別,夏荷自覺這病畢竟是從下頭尿尿的地方出來的,還是不要跟張十一說的好。

    張十一沒個自覺,又被蘭娘瞪了一眼,才唿嚕著吃幹淨了碗裏的麵湯,丟下碗道是:“哼,那我去村頭地裏了。”

    等張十一走遠,蘭娘拽著夏荷的手讓他坐下,關切道:“來這麽早,吃東西了沒?沒的話娘先給你盛碗麵湯去,有事兒一會兒再說。”

    夏荷便乖乖坐下。盡管張家做的麵湯缺油寡鹽,但畢竟是蘭娘親手所作,夏荷有段日子沒吃了,還挺想的。

    等兩碗麵湯灌下去,夏荷一抹嘴巴,才想起來自己迴張家是要做什麽的。不由得哭喪起臉,夏荷拽著蘭娘道:“娘,我好像得了怪病。”

    蘭娘心頭一緊:“怎麽了?來給娘瞧瞧。”

    能瞧的東西還被夏荷塞在李家床板下呢,夏荷隻好小聲說道:“就是,這幾日早上一醒,褲/襠裏都有白白的東西,可難聞了。”

    蘭娘一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夏荷瞧了自家娘這反應,頗有些奇怪,問道:“娘,你可知我這是怎麽了?”

    “咳。”蘭娘坐直了,沒再將夏荷的手心疼地攥在手心,道是,“那褻褲你都洗幹淨了吧,可別叫旁人瞧見。”

    “今天早晨的,還沒……”夏荷道是。

    蘭娘一點他的腦袋,十分著急道:“那還不快去!”

    “我這究竟是怎麽了,娘?”夏荷問道。

    蘭娘一聲歎,自家小子長大了,若沒有非要將他當作女兒養的一出,蘭娘定是要偷偷高興的,這可意味著夏荷

    能討媳婦,給張家傳宗接代了呢,隻可惜……唉。

    原本見蘭娘還著急著打發自己迴去洗褻褲,夏荷不怎麽擔心了來著,然而蘭娘這又接連歎了兩聲,叫他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夏荷小心催:“娘?”

    蘭娘也算是身經百戰了,夏荷打小好奇心就強,為了應付他接二連三的問題,蘭娘編了不少瞎話,如今這不過是再編一個而已:“你這些天,是不是夢見了什麽。”

    夏荷心下一緊,娘猜中了!

    “這病呢……倒不是什麽大病,你們這些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都常有的,叫yin夢,少做些那種夢便好了。”蘭娘說道,“控製不住自己的話,會被yin夢魔榨幹吃掉!”

    夏荷一嚇。

    接著他問道:“為什麽都是十五六的啊?”

    “你們這些半大孩子,肉嫩好吃啊,又很難管得住自己。”蘭娘道,一與夏荷對視,卻見自家老幺眼睛睜得渾圓,一副被嚇到了的樣子,心底裏有點不忍,是不是自己說得太嚴重了?

    “那……那這病會不會過給別人?金寶更小……”夏荷又追問道。

    蘭娘道是:“金寶才多大,夢都做不了一個,不會有事的。”

    “那就好……”夏荷拍了拍胸口,定了定心神,道是,“那我一定要管住了自己,金寶沒了娘了,再沒了我可不行。”

    蘭娘見夏荷這一本正經的模樣,有些想笑,卻終於扳住了,安撫道:“你聽話就好。”

    “那……娘,我先迴去了。”夏荷說道。

    夏荷這一臉的擔心,讓蘭娘愈發於心不忍了。沒了輒,她搖了搖頭,叫住了要走的夏荷,道是:“你……唉,等過兩年吧,等你夠了十八了,那時候就不怕yin夢魔了,娘再好好跟你說。”

    夏荷腳下一頓:“怎麽過了十八,就不用怕了嗎?為什麽啊?”

    蘭娘編不出了,擺手:“哪裏有那麽多為什麽!你還小著呢,快迴去吧!金寶醒了,該鬧著找你了。——記住了,洗褻褲的時候別叫林家的和親家母瞧見!”她不放心,又叮囑了一遍。

    夏荷卻站在那兒沒動,瞧著蘭娘的眼睛,他是個慣常表情豐富的人,這時卻從臉上瞧不出什麽念想。

    蘭娘瞪迴去,忽然覺得時間過得極快,記得當初哪怕是自己坐著,夏荷也要仰著頭看自己。而如今夏荷站著,自己坐著,抬頭瞧他,已經吃力了。

    夏荷不

    眨眼地,繼續看蘭娘。

    蘭娘有些奇怪了,夏荷這是怎麽了?

    夏荷終於問道:“……娘,我總覺得,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蘭娘一拍桌子,道:“說什麽呢?我可是你娘,瞞你作甚?”

    “反正,你要是有事瞞著我,被我發現了,也肯定就會來一句,‘我這是為了你好’。”夏荷道是。

    蘭娘被點中了心事,頗有些尷尬,卻努力撐著,不能叫夏荷瞧出來。

    但夏荷卻接著道:“娘,我今年都十五了,再過兩個月,就要十六了,已經嫁了人,家裏的金寶我也照顧的很好,我不是孩子了。你若是有事瞞著我,能告訴我嗎?”

    夏荷隻是打小被張家保護得很好,但這種保護也是一種封閉,叫他不怎麽去接觸外人,叫夏荷對男女之事一直保持著懵懂無知。但這並不意味著夏荷一輩子不會察覺,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從嫁人之後發生的種種事情裏,抽絲剝繭般地,夏荷窺伺到了,被緊緊纏繞著的那個秘密的一角。

    盡管他現在還沒能揭開這個秘密。

    他自打那日裏同李慕驢唇不對馬嘴的對話中便開始思索,李慕究竟在指什麽才會安慰自己不必擔心,他說的自己有苦楚又是什麽;又為何林嬸說的女人生孩子自有孩子的道路走但自己卻尋不到。種種種種,讓夏荷想了許久,也著實想不通,究竟家裏頭瞞著他的是什麽事情。

    也不怪夏荷想不到,自己從小到大認定的性別竟然是錯的這件事,夏荷怎麽也沒法去想的。

    蘭娘不語。

    夏荷再看向自己的娘親,還是沒能得到答案。

    良久,蘭娘說:“娘是為了你好,答應娘,等你夠了年紀,娘會告訴你的,現在,別去想,別去問了,行麽?”

    “為什麽?”夏荷問道。

    “事關……張家的命數。”蘭娘想了半晌,當年師尊的話語裏,隻是不能讓夏荷自己以及除了家裏人之外的人知曉他是個男娃,沒說過別的,斟酌片刻,蘭娘還是透露了一點,“當年,做娘的舍不得舍棄你,如今,做娘的也還是舍不得你。夏荷,乖。”

    命數?

    再怎麽想夏荷也不會去想竟然與命數有關,那是個玄之又玄的東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但見蘭娘再也不想瞧自己一眼了的樣子,他又問不下去了。

    他隻好也低下頭,道:“爹去村東頭了,那我去

    山上。”

    說罷,他沒拿農具,就跑走了。留下蘭娘,扶著家裏的桌子,確認夏荷的腳步已然聽不到了之後,才默默地垂淚。

    夏荷跑去山上捉蟲子去了。

    如今這玉米長得愈發地高,夏荷隻需蹲下身來,就能徹底將他的身形淹沒。他也不管身上的衣服是不是才換的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讓自己被帶著草香的玉米圍起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摘著葉子上的蟲,踩死。

    這泄憤似的行徑讓他心底裏好受多了,夏荷在一個地方蹲坐一會兒後跑到另一個地方去,等活兒都做完了後,他卻仍不想出去。

    他坐在田間,兩行玉米間隔隻夠他剛剛容下身子,幸好種得比較整齊。夏荷撥弄撥弄葉子,片刻後,仰躺了下去。

    太陽斜斜地曬在坡上,玉米田裏有些潮熱,但畢竟遠離人煙。夏荷翻來覆去,在想什麽是命數。他忽然記起小的時候,有一迴自己著實不想讀書了,同張十一吵了起來,那天晚上,張十一忽然笑得極為悲痛,道是:“這是命啊,這是命,我張家的兒郎,以後,怕就得在這鄉野間了此殘生了。”

    他那時還小,不是很懂張十一再說些什麽。現在,懂了那句話,卻也仍舊不懂張十一的悲憤。

    夏荷隻知道,蘭娘今日對自己說了兩次“聽話”,如果要從父母所願,他應該停止去剝開那個裹著秘密的繭,等到了蘭娘所說的那個“以後”,由知曉裏麵究竟藏了什麽的人,遞給他一把剪子,徑直地讓那個秘密破繭。但隻可惜,夏荷,他不願意去相信什麽命數。

    他打小被張十一數落好奇心太重又不沉穩,這一迴,夏荷也仍舊是滿著好奇,一點一點地,捋順繭絲,要提前讓被包裹住的那不知福禍的東西,振翅而出。

    隻是要小心,別叫別人知道,不就好了麽。夏荷這麽想著,忽然間原本悶堵的心通暢了許多,放鬆下來後,竟覺睡意昏沉,在這地裏頭,睡著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續弦[種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歌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歌逝並收藏續弦[種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