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休日這天青君書院的門口難得熱鬧。夏荷趕到那候,正值人最多的時候。他瞧著前頭擠作一團的車馬,自覺將驢車在稍遠一些的地腳停住,並沒有下去,隻是踩在車上,張望著瞧李慕出來了沒。

    還未等到李慕,夏荷卻等來了一個登徒子。

    那人瞧著人模人樣,見了夏荷獨自坐在車上,旁邊也沒個人照看著,就立時變了張臉,露出個自以為令人傾倒的笑來,朝著夏荷款步而來,一臉關切地問道:“這是誰家的小娘子,怎麽獨坐於此?”

    夏荷皺了皺眉,心知搭理了這人,他定會蹬鼻子上臉,幹脆不予理會。

    那人卻不管夏荷甩的冷臉,繼續獻殷勤道:“小娘子可是寂寞了,不然,讓我來陪你?”

    夏荷心底裏燒起怒火,眼珠子一轉,幹脆抽了驢子一下,教它疼得扭了個身,正往那登徒子身上撞去。那人被唬了一跳,一屁股仰坐到了地上。夏荷倒是也不想真鬧出什麽人命來,趕緊把驢子叫停了,見那人被嚇成這般模樣,得意洋洋道:“這是哪家爺們,這麽不知禮儀,連這畜生都曉得男女大防,不教你靠我太近呢。”

    他故意把嗓門亮開。除卻家裏派人來接的,也有不少書生得自己步行迴家,此時瞧見了半路有這麽個熱鬧看,都遠遠站著呢,夏荷可不就是說給他們聽的,暗指這人書可白念了,別提人了,連頭牲口都趕不上。

    那人跌坐到了地上,這才瞧著身後遠遠綴著的一圈同窗,一個個似乎都沒往這邊看,卻又都偷偷在瞄,還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談笑,便知道自己這一迴是丟人了,氣惱起來,嗬道:“你這小蹄子怎地不識好人心!你可知我是誰?”

    “我管你是誰,這可是青君書院的門口,你一概同窗可都在看著呢,做這等齷齪事,你就不怕被你們先生知曉,把你趕出去,再也不能科考?”夏荷哼了一聲,道。

    饒是夏荷也是知曉的,這青君書院雖說是坐落於饒南鎮,卻因曾出過五位京官,在整個縣城都是赫赫有名的。不少人家也不怕遠,都樂於將子弟往這裏送,這些人家非富即貴,互相掣肘,倒使得書院的地位頗有些超然,誰的麵子都不愛賣了。

    誰想到那人卻不怕似的,鼻孔朝天:“我叔父可是為縣令大人做事的,這書院還能脫了縣府所轄不成?”

    “不過是有個叔父在縣府當差,瞧這架勢,像是這青君書院要改姓康了似的。”許是這人所言終於惹了眾怒,這迴還沒等夏荷駁斥,就有膽子大的書生

    大聲笑了起來。

    “你!你們敢惹我,小心……”那人跳腳。

    “小心什麽?小心你到你叔父那裏哭,你叔父再到縣老爺那裏哭?哈哈哈!”說話的書生倒是有些人來瘋的性子,瞧許多人圍著自己看,他說得更起勁了。

    夏荷在那姓康的身後嗤笑一聲,幽幽道是:“我倒是聽說過,有個典故,叫做狐假虎威。我瞧你這樣兒,怕是連那狐狸都算不上,該叫……耗子假狐威?”直接連那人掛在嘴邊的叔父也給罵進去了。

    夏荷這一說,不少人就被他給逗樂了,數的剛剛那個人來瘋笑得最放肆,還問了起來:“這是誰家女子,口齒伶俐?”這人瞧夏荷的衣著打扮,以為他是誰家的仆人,不然也不至於自己駕車出來,還沒個人陪著。

    誰料夏荷卻眼尖,瞧見了李慕剛從門口出來,繞過堵在那裏的車馬,正往這邊走呢,趕緊招唿:“相公!”

    姓康的以及那個帶頭堵他的人都怔了下。這兩人都當夏荷是個下人呢,那姓康的若是早就知曉夏荷是書院裏學子的娘子,哪裏還會去調戲。他扭頭一看,那往這邊走來的人居然是先生們的心頭肉李慕,更是暗道兩聲不好,誰不知道李慕也有個叔父,比他叔父可頂用多了,人家的叔父,在京城裏做事呢。

    李慕倒不是一個人出來的,他身畔還有上迴夏荷見到的那個元書生。李慕因著快要下場了,被書院的一位淩先生留下來多叮囑兩句。這元書生走得要早些,正瞧見了姓康的在糾纏夏荷,認出了那趕車的女子正是李慕新娶的娘子,趕忙又迴去通風報信了。李慕也詫異居然是夏荷親自來接自己了,聽聞他被書院裏出了名的混賬纏上,匆忙向先生告辭,趕了出來,正聽見夏荷在罵那姓康的是隻耗子,轉頭又一臉笑意地朝自己招手,喊著相公。

    元書生撇嘴,這迴沒忍住對夏荷的鄙夷,仗著自己同李慕關係不錯,小聲嘀咕道:“李兄,想先前那位嫂子雖是出自農家,也好歹是個性子好的。這位……他們可真是親姐妹?”

    李慕略一點頭,元書生本以為他會氣夏荷出來拋頭露麵還在這裏尖牙利嘴,卻沒想到李慕居然是笑著的,沒迴他的話,反而是闊步朝著夏荷去了,還朝著三兩好友略作介紹表明了夏荷的身份。元書生認識李慕有些年頭了,甚少見這人把笑意掛在外頭,見他這模樣,愣在了當場。

    “四叔呢?”李慕問道,朝夏荷伸出手去,教他坐下,別在這驢車上站著,“小心摔著。”

    “李四

    叔病啦,村子裏大家夥兒又忙,我就來接你了。”夏荷說道,歡喜地跳坐下來,把鞭子塞給李慕,“咱們迴家吧?”竟是不打算理會那還在跳腳的家夥了。

    李慕冷著臉掃了那姓康的一眼,低聲對夏荷道是:“先生不中意他許久了,他又在書院門口做出這等事,想必呆不長久了。你不必怕他,他那叔父也不是什麽得臉的人。”

    “我可沒怕他!”夏荷連個眼角都沒給那人,徑自鑽進了車裏。

    忽然,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探出個頭來,笑眯眯道是:“相公,咱們金寶能坐起來啦,母親可高興了!”

    “你坐好了。”李慕沒接話茬,隻是說道,把車篷的簾子給扯了下來。

    他心裏頭有些許發酸,不怎麽想教夏荷被旁人瞧見。

    李慕隻向幾個交好之人略一拱手告辭,也同夏荷一樣不理那姓康的,趕了車就走。見沒熱鬧瞧了,該迴家的人也都自己背著書箱往迴趕路。姓康的朝著驢車的背影呸了一口,嘀咕道:“竟然是個村婦,簡直粗鄙不堪,可惜了那張臉蛋兒……”

    夏荷李慕二人都極為默契地沒有對村裏人提及書院門口發生的那件事,李慕一迴家便去看自家母親和兒子了,見小金寶果然能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不由得有幾分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腦袋。隻可惜小孩子忘性大,金寶瞧著有十天未見的爹爹,吃著手指,都覺得有些陌生了,不太樂意被他親近。

    李慕順手把他那小手壓了下去,不叫他吃手指。金寶見這陌生的爹爹管教自己,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李老太太捶著自己的腿,笑道:“也不知道這小東西像誰,你小時候可沒這麽能哭!快去把你娘子叫來,哄哄金寶。”

    哪還用李慕去叫,夏荷遠遠聽著金寶在哭就風風火火地來了,抄起金寶,熟練地哄了起來。

    很快金寶的金豆豆便收了迴去,夏荷給他擦了擦,又把金寶放在了專門給他改造的小凳子上。忽地,他想起來跟李慕炫耀一番了,指著這小凳子道是:“這東西還是我想出來的呢,相公你瞧怎麽樣?”

    金寶屁股下坐的凳子,四周有欄杆圍著,屁股下麵還墊了層柔軟的皮子,還是李老太太翻找出來的。即能讓金寶坐好,能去摸摸碰碰周身的東西,又不怕他會掉下去。有了這東西,夏荷才是真輕快了不少,把金寶放在李老太太這裏,也讓老太太省了不少力氣。

    看夏荷這等著自己誇的模樣,李慕難得勾了勾嘴角,誇他

    :“做得好,夏荷果然心靈手巧。”

    夏荷得了誇,更高興了起來,倒是不忘撇清:“我也隻算心靈,手巧可談不上,東西是我爹做的。”

    “這丫頭,有條尾巴怕早就翹起來了!”李老太太聽夏荷這麽說,笑起來,“我這兩天都誇你多少迴了,還非得教慕兒再誇你才行,現在你可滿意了?快去瞧瞧你林嬸飯做好了沒!”

    “哎!”夏荷又一陣風似的跑開了。

    留下李家祖孫三口,在李老太太的屋子裏。老太太忽地感慨了一句:“怪不得親家都不舍得嫁掉夏荷這丫頭呢,他可真是個活寶。你瞧,我這素來不愛笑的兒子,都笑起來了呢。”

    李慕聞言,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有些茫然,自己笑了?他自小被父親管教得嚴,養得性子愈發內斂,不愛將想法外露出來。等李父去世之後,他又生怕自家被人欺侮,在外頭更愛板著臉了,到如今,已經有不少人說過,他怎麽不會笑了。

    他現在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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