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遠遠地看到我家所在的村子裏，有燈光照著黑暗。
電話裏已經跟父親說好將摩托車放在車站的，騎上車我就朝家趕去。因為隔著河，村子看著近，真要走的話卻要繞上一大圈，所以路真的不近。雨還在下著，雖然很小，卻讓我的速度慢了不少，加上天黑路滑，就更不敢快了，我甚至開始後悔騎車迴去了。
下雨的夜顯得格外的黑，也更顯得孤單。我不自覺地就想起了前一夜的夢。夢中的黑暗跟眼下的夜很像，我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了夢中那樣的孤立感。仿佛這黑夜突然變得沒有了邊際一樣，時間的概念變的模糊輕巧了起來。逐漸地，我隻能感覺到我跟車在一片沒有坐標的空間中，無為地運動著。發動機的聲音也慢慢的輕了下來，我甚至能聽到雨從而旁落下的聲音。
這種奇妙的感覺是是瞬間就消失了，一切又迴到了現實中。因為一直都不習慣戴頭盔，被雨打濕的頭發貼在臉上，涼冰冰的，被風一吹，人也精神不少。不禁在心裏責備自己，騎車也分心，真不知在想些什麽。
遠遠的我就看見大伯家門口搭建的靈棚，一百瓦的大電燈照的四處跟白天一般。吹打班子奏的喪樂籠在村子的上空，其中帶著酒席上的鬧聲，炸席的鞭炮聲，最清晰的是靈前的哭聲。恍然間我就想起大伯在世時的摸樣，而現在他獨自上路，遠離親人而去，留下有些癡呆的大哥獨自生活。他的命運究竟是在怎樣支使著他呢？而我們的命運又在被什麽左右。
停了車，我穿過眾人走向靈堂。大伯的靈柩就停在客廳，走進大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伯正對著大門的照片。在看見照片的那一瞬間，我竟然發現大伯在衝我點頭微笑，隻是那笑容裏有著些難言的苦澀，同時在心裏響起了大伯的聲音：“迴來啦？迴來就好，迴來就好。”仿佛已經等我迴來好久了。
我想，這也許是幻覺吧，轉身看看周圍，也沒人注意到我，大家都依然在忙著各自的事情，我便也更加確定那是幻覺了。於是趕緊跪下磕頭，在抬頭的那一瞬間，竟然再一次看到了大伯的微笑，照片上的大伯麵帶著苦澀的微笑衝我微微點頭。而這一次我確定，絕對不是幻覺，因為在那之後我腦中一陣眩暈，接著失去了意識。
我在朦朧中感覺有人將我抱起放到床上，之後就離開了。我能感知到自己所獨處的孤寂，耳邊甚至還能聽到外麵的喧鬧。我支撐著慢慢起身，大量著房間。有種熟悉的感覺。當我最終看到房間時，不禁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正是大伯生前住的房間。明白這點，我心裏就生出了一些恐懼跟迷茫，是誰把送到這裏的，難道不知道這房間現在不能睡人嗎？
稍微適應了一下，心裏才逐漸平息了下來。靜下心來之後，我才發現之前的熟悉感並不僅僅是因為這個房間，仿佛還有某些未知的熟悉的東西讓我很熟悉。我努力地從記憶中尋找這種感覺，卻茫然無果，而且我越是努力的感知，那種感覺就越熟悉，最後那感覺就如同幾生幾世的烙印一般，卻始終不能明白究竟。
接著，就在刹那間，記憶仿佛被入侵了一般，不斷地有新的印記刷新著，讓我頭痛欲裂。內心的迷失感也越來越強烈。身心的劇變讓我無法支撐，就在暈到之前的瞬間，我看到大伯推門而入，麵帶憂愁地看著我。
這種憂愁，我曾經見過。十七歲那年昏迷了三天醒來後，這種愁就一直留在了父親的眉間。我似乎在這中表情背後看到了巨大的隱秘，而這個隱秘讓我看到家裏親人的絕望跟掙紮。隻是我不明白，他們為何都以這種表情麵對著我，難道真的跟我預感的一樣，在自己身上終究要有事情發生嗎？
時空，又一次的歸於了寂靜，隻有無數的身影從眼前晃過，我以外地發現，那些都是我自己。但又不盡相同，我能輕易地區分他們，他們是我，卻又不完全是。仿佛前世今生，無始無終地糾結到了一起。
這時，大伯走到床邊看著我，依舊是帶著憂愁的表情。
“大伯，你怎麽在這？”雖然我現在出了點自己都不明白的狀況，但對於大伯已去世這件事還是記得的，開什麽玩笑，這又不是做夢。
“小言，你的命運無可抗拒，我的擔子已經謝下來了。”大伯的聲音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飄渺而失真，卻異常清晰。
守夜的人邊打牌邊說著話，甚至有些沒話找話的說著。大伯死於意外，而且還不到六十歲，確實讓他們有些害怕。
我安靜地跪在大伯靈前，慢慢燒著紙幣，火光時明時暗。夜已經很深了，兩天的忙碌讓眾人都疲倦地睡去了。我本想去看下父母，但又怕打擾他們休息。還是等天亮再去看他們吧，我看著東方漸起的亮光想，心裏實在有太多的疑問要問他們了。
我想知道，大伯究竟卸下了怎樣的擔子，而我即定的命運又是什麽。這種不可抗拒的命運一定是會改變我今後的生活，而且一定是我與生俱來的。我一定要弄明白這種力量的究竟，我不願意自己一生就這樣在迷茫中被擺布著。在天快亮的這段時間裏，我異常安靜。我等待著父親起來，等著他們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怎麽迴事。我相信隻要天亮了，這些事就會全部明白了，隻要我知道了這些事情的原因，我就一定要擺脫掉大伯所說的那即定的命運了。
但我終究還是沒能在大伯出殯那天得到答案。母親因為過度操勞，高血壓又犯上了。大伯唯一的兄弟，我的父親要照顧的事情實在太多，我看到他眼中布滿了血絲，整個眼睛看上去都是紅色的了。他的臉上依舊是我十七歲那年看到的愁，與昨晚夢中大伯的憂愁一樣一樣的。
我一直在想著昨晚那個奇怪的夢境，大伯的表情與話語如此的真實，還有那些奇怪的記憶，到現在依然在我心裏。
我反複想著，大伯卸下了什麽擔子。而我的命運又代表了什麽。我對著送葬的隊伍往前挪著步子，心裏一直在想著這些問題，直到墳場。
路過爺爺的墳墓時，父親一下子就失控地撲上去大哭起來。我從未聽過父親這樣哭過，我的記憶中他一直都是個堅強的男人。
他扒在墳頭上，大聲地哭，大聲地喊。我一句也聽不明白，也不知道他在喊著什麽。那聲音似乎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在喇叭聲中不斷衝向我的耳膜。
我在瞬間感覺到一切都不再真實，眼見的人和物都開始改變。久違的陽光，刺眼地亮了起來，讓我不得不低下頭，閉上眼睛。再看時，一切都恢複安靜，消失無蹤。
隻有我一個人站在墳地裏，爺爺墳上被父親抓翻的土證明剛才的一切都是真的。空中隨風飄飛的紙灰無依無靠地晃蕩著，仿佛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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