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樣?各位考慮的如何了?都是怎麽想的呀?”


    段處長臉上笑著,把目光在眾人的臉上掃著。


    見幾個人還是不做聲,索性主動點名,率先把矛頭指向了服務局。


    “要不,服務局的同誌就先說說看。咱們這邊是什麽意見啊?畢竟工作人員都歸咱們管嘛。工作中咱們需要互相配合,互相理解的地方最多……”


    這話說得很近乎,一口一個“咱們”。


    可剛剛升任副局長的服務局金局長,心裏明鏡似的。


    這位段處長是吃定了他沒拒絕的可能,才故意拿他來樹標杆呢。


    說實話,服務局確實已經和特殊部門有了實質性的合作。


    某些經營場所,其實早就開始配合對方的布控工作了。


    比如馬克西姆餐廳所在地重文門飯店,還有東南亞華僑為主要客源的的新僑飯店,就都有特殊部門安插的人。


    但問題是,壇宮飯莊可和那些涉外飯店大不一樣啊。


    首先,重文門飯店和新僑飯店是徹底的國營體製,賠了賺了原本就無所謂。


    何況具有外事屬性的經營場所,一向就受到上頭特殊關注。


    哪怕過去沒有特殊部門的時候,也有別的部門在奉命盯著。


    可以說,這樣的經營場所,從未真正完全歸屬於服務局。


    反倒成了他們的難言之隱,難以撒手的包袱。


    這就導致他們產生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態。


    隻要沒有外國客人投訴,不引發外事糾紛就好,真不願意平白擔這麽重大的責任。


    那特殊部門的人來了就來了唄,要伸手就伸手唄。


    對於服務局來說,不但把燙手山芋轉了手,而且像經營不善的問題,還有成本過多消耗,也多了不少可以搪塞的借口。


    說白了,特殊部門反倒成了他們的救星,當然受歡迎了。


    但壇宮飯莊就大不一樣了。


    那一頭能生財的金豬,是服務局小金庫的全部指望啊。


    別的不說,就說金局長本人,也是因為力主投資壇宮飯莊,給局裏帶來了巨大迴報,才受到領導器重的。


    如今特殊部門要把手伸到這塊自留地裏,金局長當然心疼啊。


    更何況在壇宮的三家投資方裏,服務局先天就是最弱勢的一方。


    金局長清楚得很,他們不具備任何優勢,原本就沒有掌握壇宮的經營主導權的可能。


    而且通過這麽久的接觸,對寧衛民的能力和本事,他越來越認可。


    知道除了寧衛民,別人根本不可能創造出這奇跡般的效益,也不願意毀了這大好局麵。


    這種情形下,他又怎麽好率先答應,開這個口呢?


    真配合段處長表態的話,他也就成了三個投資方裏的叛徒。


    那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啊。


    所以沒辦法,他就隻能采取消極態度,來迴應段處長了。


    “段處長,你們這邊提出的需求,我們服務局當然要鼎力支持。我們的態度那還用說嗎?我們一直都是用實際行動在支持你們啊。你看,無論是重文門飯店,還是新僑飯店,我們都在竭盡所能配合你們啊。”


    “可壇宮飯莊的情況畢竟點特別。你大概不了解,這個飯莊,我們服務局是不參與實際經營的。我們隻是提供一些技術方麵支持。真正操持這些實務,搞具體經營的負責人,是這位皮爾-卡頓公司的寧經理。”


    “這是我們當初簽訂投資合同時就約定好的。區裏也做了讚成的批複。為的就是保證令出一門,避免發生管理混亂的問題。同時也能夠借此來學習一下外資企業的管理經驗,發現我們自身經營模式的不足。”


    “事實上,寧經理確實非常有能力,他不負眾望,成績有目共睹。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就讓壇宮的營業水平和名氣,能與另外兩家資格更老的宮廷飯莊比肩,這讓我們非常滿意。”


    “所以礙於合同約定和經營上的實際需要。在配合布控工作的問題上,我們的表態,意義不大。如果我們要非要插手,那就等於是越權了,也違約了。我們又怎麽好意思,再像過去那樣,隻管找小寧經理要錢?出現問題就要他來負責啊?”


    “段處長啊,這個情況你得掌握啊。也務必體諒一下我們的難處……”


    金局長這番話,實際上就是借著大吐苦水,從夾板兒裏抽身了。


    他誰也不想得罪,幹脆投了棄權票。


    可在場的人,誰都能聽得懂。


    他沒少強調飯莊成績來之不易,更沒少替寧衛民擺功勞。


    這話裏話外,倒是暗示著特殊部門是會破壞安定繁榮的隱患。


    那自然從情感上,是傾向於拒絕段處長的要求了,隻是不好明說罷了。


    這種結果無疑是段處長所沒想到的,讓他很是有點意外,登時為之啞然。


    尤其是金局長還提到了區裏的讚成批複和合同約定。


    這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許副區長也在旁為其做了證明背書。


    這就更讓他感到有點為難,不好在進一步施加壓力了。


    然而這樣的阻力還隻是開胃菜。


    因為天壇園長的處境和感受,和服務局不可相提並論。


    別的不說,從隸屬關係上,天壇公園就不像服務局,僅由區政府和市服務局雙重領導。


    天壇公園的“婆婆”可多極了。


    是既歸區政府管,也歸園林局、文物局、旅遊局管。


    至於市政管理處和市交際處的話,天壇公園更得聽。


    這就導致天壇公園成了誰都能訓兩句的孩子。


    好像誰都能過來指手畫腳,做做工作指示。


    可問題是,正因為能管天壇的地方多了。


    所以對於天壇園方的實際需求,反而無人願意負責和承擔。


    一牽扯到運營資金問題,換設備,修古建……


    或者職工福利問題,漲工資,發獎金,分房子……


    這些能管天壇的地方就沒下文了。


    你推我,我推你,都打上了太極拳。


    實際上,幾乎和三個和尚沒水喝的道理一樣,天壇公園反而成了沒人管的野孩子。


    尤其是過去,天壇公園名氣和景觀根本比不上故宮、北海、頤和園。


    地理位置還是窮苦百姓聚集的南城。


    所以那時候,天壇公園門票隻賣五分錢,根本就不受重視。


    園林局隻肯承擔天壇職工最基本的工資和勞保,其他的就不管了。


    那怎麽辦?


    隻能自籌資金。


    說起來可能沒幾個人會相信,天壇公園自五十年代起,就沒停過搞副業。


    不但在園區養過果樹,養過月季,種過莊稼,養過家禽、家畜。


    甚至還把公園的房子出租給商店,在園區搞過展銷會。


    尤其到了運動時期,他們所麵對的困難就更多了。


    天壇公園被勒令停止對外開放,門票收入徹底沒有了。


    文物也遭到嚴重破壞,古建被多家單位搶占。


    好不容易等到園區恢複對外開放了,園區已經被糟蹋得不成樣子。


    然而這個時候,已經喪失了賺錢能力的天壇園方,跟上級單位們提到古建修繕,以及遷走搶占單位的問題。


    那些上級單位的態度卻依舊搪塞,還是誰也不來給天壇公園實質性的援手。


    所以說,天壇公園一直都是靠自己維持局麵,上下齊心,苦苦熬過來的。


    他們之所以敢於把齋宮租給皮爾-卡頓公司,痛快地給寧衛民提出的商業計劃開綠燈。


    既是迫於經濟窘迫的需要,也是源於這種自力更生的傳統。


    不過話說迴來了,這同樣給了天壇園長硬氣。


    常言道,端人家的碗就得服人管。


    可要是靠自己活下來的,沒吃你的沒拿你的,那還在乎你嗎?


    於是天壇的園長,就逐漸成為了一個特別有領地意識,有主心骨兒,也能抗事的一把手。


    若是上下相安無事還好,天壇園長並不介意給各位上級單位點麵子。


    可要是真涉及到天壇的利益,那他還真敢據理力爭,不怕甩臉子。


    尤其寧衛民帶給了天壇前所未有的收益迴報。


    如今的壇宮飯莊就是天壇公園的職工們過上寬綽日子的唯一希望。


    歲數已然五十好幾的天壇園長,早就不惦記自己還能升官了。


    他如今最大的心願,就是盼著多坐幾年寧衛民給他配的皇冠轎車


    以及在任期,能看見職工們拿到獎金滿意的笑臉,聽到背後說他的幾句好話。


    足矣。


    所以對他而言,這特殊部門壓根就沒憋好屁,對他們提出的要求也就抵觸極了。


    見服務局的金局長都沒答應,他自然就更不可能答應了。


    “我說,這位段……同誌。在咱們往下談什麽實際的事務之前,我還確實有幾個問題想搞清楚。你要是不給我個滿意的解答,我這思想可想不通。恐怕會認為你是故意針對我們,專找軟柿子捏啊。”


    完全不顧段處長皺起眉頭的樣子。


    天壇園長跟著就發出一句句的質問,鮮明的當眾亮明了自己反對的態度。


    “第一,我們這天壇公園的保衛科,一直都盡忠職守,從沒在保衛安全工作上出過大錯啊。你們過來就說要加強監管工作,還要管束我們的保衛幹事。這分明是不相信我們自己能搞好天壇公園的安全工作啊。憑什麽?故宮,北海,頤和園,你們也是這麽管上了嗎?”


    “第二,我們的壇宮飯莊開業可沒一年呢,往來的顧客根本比不上頤和園的聽鸝館和北海仿膳飯莊。我倒想問問,那兩處飯莊你們都派人去了嗎?如果沒有的話,真的有必要對我們這麽嚴格要求嗎?”


    “第三,你們想要加強對在京外籍遊客和顧客監管工作,這個我能理解。可難道讓我們代勞,向你們匯報相關情況就不行嗎?真有必要親力親為嘛。即便是有這個必要,那你們的開銷也要我們負責嗎?如果你們的工作影響了我們正常的工作又該怎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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