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非迴到屋裏,越想越生氣,於是走到門口,衝著陸嘯昆喊道:“我都發了誓了,你怎麽還不信?”

    陸嘯昆檢疫的嘴唇抿著,說:“發誓說的話也未必是真的,如果毒誓都能應驗,這天底下也沒壞人了。”

    宋安非氣不打一處來,衝動說道:“那你就當我跟王通有一腿好了。反正我也不在乎!”

    說完他咣當一聲,就把房門給關上了。陸嘯昆招收叫壯壯過來:“你二娘生氣了,怎麽辦?”

    “她又不是生我的氣。”

    “你還想吃她做的飯麽?”

    “想啊。”

    “既然想,你就進去替爹好好哄哄她,隻有她高興了,你才能繼續吃她做的飯。”

    壯壯跑到門口,喊道:“二娘,二娘。”

    宋安非將房門打開,臉色又臊又威嚴:“壯壯,以後不許再喊我二娘了,知道了麽?”

    壯壯問:“你不喜歡我們了麽,要走了麽?”

    “不是要走,十不準你再這麽喊了。”宋安非蹲下來,說:“以後當著外人的麵,你可以繼續喊二娘,可是家裏如果隻有我跟你爹還有你三個人的時候,你就不能喊二娘了。”

    “那我喊什麽?”

    “什麽都不用喊,你跟我說話,我會知道的。”他說著站起來,看著陸嘯昆說:“還有你,以後更不準喊了。小姐也不準喊。”

    他說著就拉過壯壯的手,將他拽進屋裏麵,咣當一聲,又把房門給關上了。

    陸嘯昆撓撓頭,轉身去了羊圈。羊已經很久沒放過了,都憋瘋了,草都不肯好好吃。他將兩隻羊牽出來,衝著屋裏頭喊道:“我去放羊了,你們要有事就喊我,走不遠。”

    因為上次醉漢的事情,陸嘯昆並不敢走遠,就在屋子後麵的山坡上坐了下來。放羊算是輕鬆活,他把羊栓好,自己就找了塊草多的地方躺了下來。

    陸嘯昆剛走沒多久,宋安非就後悔了,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稚嫩了。這有什麽好生氣的呢,他心中既然有“宏圖大誌”,那就該有臥薪嚐膽的耐力,怎麽這麽一點點小事,他就要忍不住發脾氣,也實在沉不住氣,他這種行事風格,實在於大計無益。

    想到這,他就對壯壯說:“咱們去找你爹,看他在幹嘛,好不好?”

    壯壯說:“我知道他在哪兒!”

    “那你領著我去!”

    他領著壯壯從屋裏頭出來,壯壯說:“我要尿尿。”

    “別在院子裏尿,去茅廁!”

    壯壯卻不聽他的話,走到牆根,對著牆尿了,尿的時候還不老實,用尿在土牆上畫畫,小身子一擺一擺的。

    宋安非拿他沒辦法,這種陋習得一點一點改。他也算發現了,孩子身邊沒有母親,確實不行,陸嘯昆一個大男人,根本就照顧不好小孩子,最多管他吃飯睡覺而已。

    不過看著壯壯撒尿,他倒是也有些尿急了。因為男扮女裝的關係,他一直很少喝水,就是怕上廁所太多了麻煩。如今陸嘯昆不在家,他心裏也不緊張,也是走到茅廁裏小便。

    說真的,穿了女裝,尿尿實在是不方便。不能像以前那樣,扯開褲子就尿,如今穿的是裙子,一層又一層的,光脫下來就很費事,他又不習慣這些衣服,經常幹脫了褲子放屁這種多此一舉的事兒。其實他將裙子撩起來,再將裏頭的褲子脫了就可以了,但是他不習慣,就經常連裙子一起脫下來,他正尿著,忽然聽到背後壯壯喊道:“你怎麽站著尿尿?”

    他一驚,手抖了一下,尿就尿在了自己手背上幾滴。他趕緊用裙子遮住自己的下半身,緊張的迴頭看著壯壯。

    壯壯說:“我爹說,女的都是蹲著尿的。”

    宋安非真是被這小孩子弄得膽戰心驚,趕緊解釋說:“你看錯了,我還沒蹲下來呢,快出去,不知道男孩子不準偷看女的上茅廁麽?你是不是皮癢了,我讓你爹揍你了啊。”

    壯壯一聽,趕緊跑開了,遠遠地說:“我看不到了。”

    宋安非還剩下一半的尿也不敢尿了,趕緊穿好衣服從茅廁裏出來。看見壯壯在院子裏蹲著,臉色一沉,一邊去井邊洗手一邊喊道:“你過來。”

    壯壯跑到他跟前,宋安非就說:“你是男孩子,你爹沒教你男孩子不準偷看女孩子麽?我也是女的,你也不能偷看我上茅廁,知道了麽?”

    壯壯點頭:“知道了。”

    “以後再讓我發現你偷看我上茅廁或者洗澡,我就告訴你爹,讓你爹揍你。”

    “我知道,你隻能讓我爹看,我不能看。”

    宋安非點頭:“對,你要記住這一點。”

    “那我爹是不是就可以看你上茅廁了?”

    宋安非臉色一窘,隨即伸手提住了壯壯的耳朵:“小小年紀,倒是想的不少。我看你是真的皮癢了,走,找你爹去,非讓

    他揍你一頓不可。”

    壯壯卻不害怕,反而笑嘻嘻的:“我不告訴你,你就不知道我爹在哪兒。”

    “我自己找也能找到。”

    他說著抓著壯壯的胳膊就朝外走,壯壯掙紮,說:“我爹要是揍我,我就告訴他你是站著撒尿的事!”

    宋安非嚇得趕緊鬆開了壯壯的胳膊,到時看不出來,這小子人小鬼大。他咳了一聲,說:“你跟你爹說這個幹嗎,說了他肯定揍你揍得更狠。”

    不過話雖然這麽說,他還真怕壯壯童言無忌把這事說給陸嘯昆聽。

    他年紀小不會多想,陸嘯昆可不會這麽好對付。於是他就蹲下來,說:“那這樣好不好,咱們兩個誰都不提這個事,怎麽樣?”

    壯壯點頭:“不許騙我。”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是男子漢,更不能說謊。”

    壯壯點頭:“我是最講信用的人,說到做到。”

    他們兩個來到屋子後麵,看見陸嘯昆正躺在山坡上曬太陽。那兩隻羊倒是聽話,低著頭隻顧著吃草。宋安非心想,怪不得陸家這麽窮呢,陸嘯昆確實有些不上進,現在農閑時節,田裏沒什麽活,他也不說到鎮上找點其他事情做。放養這麽浪費時間的活,他一個大男人幹,光靠這賣羊羔和田裏的收成,家裏怎麽可能富裕。

    他深深為這個家感到擔憂,他低頭問壯壯:“你是不是該上學堂了?”

    壯壯搖頭,說:“上不起。”

    “你爹不讓你上麽?”

    “我自己也不想上。”

    “那其他孩子呢,也不上麽?”他記得現在跟以前舊社會不一樣了,窮人家也未必就沒機會讀書認字,現在村裏都有私塾了,收費也不多,大的學問可能學不了,一點簡單的珠算和認字還是能學到的。

    “有的上,有的不上。”

    “那你平時都呆在家裏麽?”

    壯壯點頭。

    “沒有小夥伴跟你一起玩麽?”

    “我跟我爹一起。”

    宋安非就覺得,這小子真是可憐。連個玩伴都沒有,吃的也不好,家裏窮,導致個頭比他同齡人小了一個號。

    於是他就打算跟陸嘯昆商量一下壯壯上學的事。壯壯早他先跑了過去,陸嘯昆聽見他叫聲就坐了起來,宋安非一看見,眉頭就皺起來了,走過去說:“剛給你換上的衣服,你怎麽又躺草地上了,

    要是沾上了草汁,洗都洗不掉了。”

    陸嘯昆朝身後看了看,宋安非走到他身邊,不過就是在這幾步路的功夫,他忽然又對自己剛才的言行進行了一番反省。

    他怎麽又犯老毛病了,他要溫柔,貼心,和氣,不能老找陸嘯昆的缺點。

    於是他就在旁邊蹲下來,聲音放緩了很多:“以後在幹活,你就換上從前的衣裳,新買的這些,留著沒活幹的時候,或者走親戚出門的時候穿。這樣你也有兩件幹淨體麵的衣服,你說是不是?”

    陸嘯昆倒是不習慣新娘子這樣溫柔,他從地上站起來,不好意思再坐下。宋安非伸出手來,要替他拍打褲子上的泥土,可是手剛挨到陸嘯昆的衣服,陸嘯昆就本能地躲避了一下,這讓他有些尷尬,陸嘯昆深色窘迫,說:“不用。”

    宋安非一隻手抓住了陸嘯昆的衣擺,一隻手伸上去拍了拍陸嘯昆的褲腿,動作輕柔,卻有積分不容抗拒的意思。陸嘯昆笑著說:“我是個粗人,不大愛惜,糟蹋了這新衣服。”

    宋安非拍打完褲腿,瞧見陸嘯昆的屁股上也有一些泥土,手上動作沒停,直接就拍了一下,這一拍,陸嘯昆倒是沒感覺,他臉卻紅了。

    陸嘯昆的屁股,又結實,又挺拔,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他就拍不下去了,站直了身體,嘴裏憋著一股氣,抬頭看向遠方。

    他身邊的這個漢子,讓他再一次臉紅心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好像女人裝的久了,自己的心也變了性,對於這種雄性剛猛的漢子,有了一種異樣的情愫。風從陸嘯昆站的方向吹過來,他聞到了淡淡的汗味,帶著體溫,這汗味似乎有一種獨特的魔力,讓他聞了第一次,便向聞第二次。

    “我看壯壯也到了讀書認字的時候了,你怎麽沒想過把他送到私塾裏去,跟著教書先生學認個字?”

    陸嘯昆聽了這話,看著在前麵拿著一根草在那喂羊的壯壯,說:“念書也沒什麽用,又不指望他將來為官做宰。”

    “讀書又不是為了當官,讀書是為了知禮知事,難道你想他讓像你這樣,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陸嘯昆說:“就是半個字都不認識,我不也活得好好的,倒沒想過讓他讀書認字。”

    宋安非倒是沒想到在這件事上,他跟陸嘯昆會有這麽大的分歧,他原來以為莊稼人是最渴望讀書的,每戶人家都指望著自己的孩子能飛上枝頭,通過讀書改變命運。原來不是這樣,最

    樸實的農民,其實反倒都沒有這樣的想法,他們安於現狀,並沒有想改變自身處境,走入上流階層的野心。

    “你一輩子當個農民,難道希望壯壯將來也做個農民?”

    “不是我希望不希望的問題,他是我兒子,將來除了當農民,還能做什麽?”

    “三百六十行,可以做的多了去了。他年紀還小,幹嘛就把他限製到一個框框裏麵。”宋安非剛才還有的那點蕩漾,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扭頭看向陸嘯昆,覺得這人空長了一個好皮囊,原來住了個老實巴交的靈魂。

    “你要是肯幫他,倒還有希望。”陸嘯昆看著他,說:“就是不知道他有沒有這個福氣。”

    宋安非一愣,忽然覺得陸嘯昆剛才那些話,似乎隻是為了說這一句,隱隱約約,透漏著要把壯壯托付給他的意思了。他看了陸嘯昆一眼,陸嘯昆扭過頭,看著遠方,說:“說起來,壯壯除了這個小名,還沒有正式的名字呢,你讀過書,有文化,給他取一個吧,也沾沾你的貴氣。”

    “我哪有什麽貴氣,”宋安非說:“取名字這種大事,還是你這個當爹的自己做主。”

    “我倒是想了個名字,就是不知道好不好。”

    宋安非一愣,扭頭看向陸嘯昆:“什麽名字?”

    陸嘯昆扭頭看向他,兩人四目相對,陸嘯昆眼神深邃,說:“安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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