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侯光弼都沒有說話,他一直扭頭看向車窗外,他的眼裏有著各種複雜的情緒,渴盼、欣喜、傷感、惆悵……

    蘇星暉當然明白侯光弼的心情,四十五年未見的故鄉,就在眼前了啊!

    蘇星暉也沒跟侯光弼說什麽,他任由侯光弼默默的看著車窗外麵的景色。

    十二月的田野,其實沒什麽景色好看,這時候的田裏,農民們種的基本上都是小麥或者是油菜等等作物,在這個時候,都還長得不太深,看不出什麽來。

    田野邊的農舍也都十分破舊,這就是一副十分普通的中國八、九十年代中國農村的景象,不過侯光弼看得十分入神,這樣的景色,他也已經四十多年沒有見過了。

    直到車隊快到彭家灣鎮的時候,路上的車多了起來,都是來去的貨車,拖菜的貨車,有大有小,甚至還有手扶拖拉機,這樣的景象讓侯光弼的眼神發生了一些變化,他的眼神裏多了一些探究的神情。

    他轉過頭來問道:“這是快到你當鎮長的彭家灣了吧?”

    蘇星暉點頭道:“對,彭家灣種的蔬菜成熟了,現在每天都有不少來收菜的經銷商,所以車會多一些。”

    侯光弼點了點頭,車隊又開了幾公裏,便開到了彭家灣鎮境內,路邊的田野裏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色,成熟的包菜被農民們一棵棵砍下來,放到大塑料袋裏,再一袋袋運到公路旁邊,等待著裝車。

    那一間間白色的大棚,在綠色的田地裏,顯得分外醒目,侯光弼道:“這是你們建造的溫室?”

    蘇星暉道:“對,就是建造的溫室,用來種植反季節蔬菜的,這個在法國應該比較普遍吧?”

    侯光弼道:“對,我們侯家的產業裏也有農業這一項,當然也有溫室,不過我們主要是用溫室來種植鮮花,法國人對鮮花的需求是非常大的。”

    蘇星暉笑道:“法蘭西民族是一個浪漫的民族嘛。”

    侯光弼道:“其實種溫室鮮花比種溫室蔬菜經濟效益更高,你們可以考慮一下啊。”

    蘇星暉搖頭道:“現在國內的鮮花市場應該還沒有那麽大,國內的老百姓還比較窮,現在主要還在考慮如何吃飽飯的問題,所以暫時還隻能種植溫室蔬菜。”

    侯光弼點了點頭,這一點倒是如今中國跟法國的國情不同了,現在好多中國人連菜都買不起,遑論買花呢。

    如果是在歐洲,那就不一樣了,歐洲人就算是沒錢買麵包,也得買花放在家裏。

    侯光弼道:“這到了你們彭家灣啊,看上去跟其它鄉鎮就大不一樣了,看來,你這個鎮長當得確實很好。”

    蘇星暉道:“這隻不過是我應盡的職責。”

    侯光弼道:“現在國內這樣的地方也不多吧?”

    蘇星暉道:“也不能這麽說,國內現在的發展確實很快,比我們上俊縣發展好的地方多了去了,特別是沿海那些城市,他們接受外來的先進思想比我們早,因此在經濟發展上也走在了我們的前麵,我們還需要更快的發展,才能早日讓上俊縣的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侯光弼點頭道:“是啊,要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想當年,抗日戰爭結束,我當上省參議的時候,也是雄心勃勃,想要為省裏出謀劃策,大搞經濟建設,想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可惜啊……”

    說到這裏,侯光弼搖起了頭,顯然,那一段往事讓他不堪迴首。

    蘇星暉道:“那也不能怪您嘛,侯爺爺,那時候整個國民黨政權都腐朽了,不得民心,那也不是您一個人能夠挽迴的。”

    侯光弼沒有再說什麽,他又扭頭看起了窗外,顯然,他正在慢慢找迴記憶中魂牽夢縈的故鄉的山水,眼前的景色與他的記憶正在慢慢的重合。

    隨著上俊縣城慢慢的接近,侯光弼的神色越來越激動。

    突然,前麵出現了一群人,他們站在一排轎車旁邊,正往這邊翹首盼望,蘇星暉道:“侯爺爺,這些就是來迎接您的縣裏的領導們了。”

    侯光弼點了點頭,正了正自己的衣服,這是他故鄉的父母官,是來迎接他這個海外歸來的遊子的,他必須以禮相待。

    蘇星暉讓司機把車停在了路邊,後邊的幾輛車也都停了下來,蘇星暉先下了車,然後把侯光弼給扶了下來。

    紀濤帶頭迎了上來,蘇星暉向他介紹了侯光弼的身份,又向侯光弼介紹著紀濤等人的身份,紀濤等縣領導一一跟侯光弼還有他的子侄兒孫們握手表示歡迎。

    等大家都握完了手,紀濤高興的說:“侯老先生,我代表上俊縣的三十多萬人民,歡迎你們迴來!”

    侯光弼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他點頭說:“謝謝,謝謝!”

    蘇星暉道:“紀書記,我們先去狀元巷吧。”

    紀濤點了點頭,讓縣領導們都上了車,向縣城裏開去,侯家人也都上了車,跟在了縣領導們的車隊後麵開向了縣城裏。

    上俊縣城裏沿路都有交警和治安警察在維持秩序,車隊順利的開到了狀元巷口,停了下來。

    一路上,隨著狀元巷越來越近,侯光弼的神情也是越來越激動,等他看到狀元巷口那高高的牌坊時,他已經是淚流滿麵。

    他在蘇星暉的攙扶下,下了車,走到了那高高的牌坊下,抬頭看著牌坊上那“狀元門第”四個大字,突然,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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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哭聲撕心裂肺,還夾雜著一些不成句子的話語,“原諒我”,“不肖子孫”,“幾十年了啊”……

    誰也沒有笑話這個哭得像孩子一樣的老人,誰都能理解他的心情。

    第二個跪下的是侯達仁,他也哭得很傷心,他也是一個年近六旬的老人了,不過,他對這條狀元巷的感情之深厚,之複雜,絕對不下於侯光弼,他逃離自己的故土,也有二十多年了啊!

    侯光弼的子孫們也一個個的在侯光弼身後跪了下來,雖然他們大部分從來沒有迴過中國,根本就是在國外出生的,可是在侯家,他們接受的是中國文化的教育,他們在家裏平時說的都是上俊方言,他們聽自己的爺爺、奶奶講狀元巷的故事不知道講過多少迴,他們也以自己的祖先是一位狀元而驕傲。

    當然,他們沒有侯光弼和侯達仁他們那樣去國懷鄉的痛楚,他們隻是跪了下來,並沒有如侯光弼和侯達仁那樣嚎啕大哭,可是,這麽一群衣冠楚楚的人,集體跪在了這塊巨大的牌坊下,這副場景還是那樣震撼人心。

    良久之後,蘇星暉上前扶住了已經哭得嗓子嘶啞的侯光弼,在他耳邊輕聲道:“侯爺爺,起來吧,要保重您的身體啊!”

    侯光弼累積了四十多年的情感,經過這一頓大哭,已經渲泄得差不多了,借著蘇星暉的攙扶,他站了起來,其他人也都跟著他站了起來,侯達禮從身上掏出了一塊手帕,遞給了侯光弼,幫他擦去了臉上的涕泗。

    蘇星暉道:“侯爺爺,進去看看吧。”

    侯光弼點了點頭,跟著蘇星暉走進了那幽深的狀元巷,其他人都跟在了他們身後。

    蘇星暉推開了一座院子的大門,看著那整修一新的院子,侯達禮都愣住了,他沒想到,就在他出國的這短短十幾天時間裏,縣裏已經把那淩亂的大雜院修成這樣了,他不由得感激的看向了縣領導們。

    侯光弼領著子孫們走進了這個院子,他說:“這個院子當年是二房老五家的院子,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這個院子都沒怎麽變。”

    他在院子裏轉了轉,又轉了幾個院子,在看到他自己當年住過的那個院子時,他又是老淚縱橫,這是他住了幾十年的地方啊,是生他養他的地方啊。

    蘇星暉道:“侯爺爺,這是您的故居吧?以後如果您還想迴來住的話,可以盡管住在這裏。”

    侯光弼道:“今天我就想住在這裏。”

    紀濤跟張開山對視了一眼,紀濤道:“可以,您可以住在這裏,這裏縣政府已經全部收拾好了,條件不會比縣委招待所差。”

    侯光弼點頭道:“謝謝你們了!”

    當侯光弼在侯達禮家裏看到父母親和兄長的牌位時,他帶著兒孫們恭恭敬敬的跪在了牌位前,上了香,侯達仁更是跪在了侯光濟的牌位前痛哭失聲,二十多年前,當他扔下一切偷渡國外的時候,他根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能看到父親的牌位啊。

    中午,全體縣委常委們在縣委招待所宴請了侯家人,宴席上主要是上俊菜,侯光弼已經幾十年沒有吃過這麽地道的上俊菜了,在法國,雖然他們也能做一些上俊菜,可是作料什麽的都沒這麽地道,味道當然也沒這麽地道了。

    今天在這裏吃到這麽地道的上俊菜,吃到的還是他記憶中的幾十年前的味道,這讓侯光弼百感交集,覺得這一輩子再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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