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韓立硬著頭皮把手上的股票全拋了,換了3萬塊錢,加上蕭晴手頭的6萬塊,總算把單位欠帳的數墊了,還略有節餘,蕭晴拿著節餘下的錢替父親清了之前欠的醫療費。可是蕭晴並沒有舒口氣,因為在交醫療費的同時,她又收到了催款通知書。蕭晴心裏恨得癢癢的,甚麽救死扶傷,簡直是趁病打劫。這年頭,你沒錢,最好就別有病,治個感冒咳嗽都要花兩三百塊錢,何況父親這睡在icu的病。蕭晴好想好想大哭一場,哭這命運給予的責難,可是她已經被折騰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日子像隻背負著沉重的殼的蝸牛在躑躅,留下一條濕濡的令人憎惡的痕跡。蕭晴多想父親能快快的好起來,真的,她是多麽的想!可是在醫院已經躺了3個多月的父親,絲毫沒有好轉的苗頭,依舊長時間的昏迷不醒。蕭晴快要發瘋了,她開始懷疑是不是醫生在注射藥水裏做了手腳,讓父親好不起來;她開始詛咒周圍一切讓她看不順眼的,她把父親之所以病重全歸罪於這些她所看不順眼的。

    2

    這天下午,父親突然發起高燒,床頭那兩台儀器又開始瘋狂地叫著。醫生與護士這迴又緊張起來,圍著父親不停地搗弄著。主治醫生把蕭晴與母親堵在門外,鄭重其事地向蕭晴與蕭晴母親下判決書:“病人長時間臥床,插胃管,胃部食物倒流,導致肺部感染,身體大部分機能已嚴重衰竭,請家人準備後事吧!不過我們會盡一切努力搶救的!”

    蕭晴看著母親,母親也看著蕭晴,她倆因為3個多月的忙碌與憂慮,彼此蠟黃的臉上都掛著一雙暗淡無光、欲哭無淚的眼睛。蕭晴張了張口,想說,可卻不知要說什麽,也不知從何說起。母親咽了口唾液,聲音沙啞,仿佛天籟之音:“晴兒,這一百多個日子裏,你父親躺在醫院裏簡直就是活遭罪。他有千言萬語可無法與我們訴說,他想吃餃子麵條可每天都是連豬狗都不屑的所謂營養餐。這都是些什麽日子呀?!生不如死的!我看在眼裏,心裏甭提多難過!可我們還要盡這不是人為的人事,讓他受那麽多的苦。如今他要走了,他要擺脫這罪、這苦了,我們應該替他高興。”母親頓了頓,又咽了口唾液。蕭晴愕然地看著母親,本是濕潤的眼睛突然有種幹澀得要發癢的感覺,她吐了口氣後想再深深吸口氣,可是那口氣就是提不起來。“丹田”仿佛已成為一口幹涸了的深井。蕭晴不再有想哭的感覺,可心底裏那份難過卻更來得沉重,沉重極至以至虛渺。

    母親又說話了:“我在醫院守著,你去為你爸準備上路的東西。”

    3蕭晴違心地離開醫院。她開著摩托車,緩緩地往那條專賣操辦喪事所需物品的“白雲街”駛去。已經是晚上八點鍾了,街道兩旁的橡樹在夜風下沙沙作響,昏黃的街燈籠罩著蕭晴。蕭晴開著車,可是她卻覺得這車不是自己開著的,仿佛無形中有人操縱著她,因為她心裏壓根兒就不想,也從來不曾想過有那麽一天她要到“白雲街”去置辦自己至親的人奔赴黃泉所需的物品。風兒從身邊吹過,扯著蕭晴的衣衫,街燈在蕭晴身後投下一抹斜斜的影子。蕭晴不敢往身後看,她覺得那抹斜斜的影子就是父親的魂魄,那扯著蕭晴衣衫的風兒就是父親的手,父親的魂魄在跟著她,在與她惜惜道別。霎那間,蕭晴臉頰爬滿了淚痕。

    “白雲街”是條很舊了的小巷,這會兒黑燈瞎火的,小店主們都打烊了。白天走在這小巷裏都感覺陰森森的,何況這時黑燈瞎火。蕭晴硬著頭皮摸著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小巷走去。她敲了幾間小店,小店除了鐵板門在“哐哐”作響,或者不知哪個角落傳來的幾聲揪人心肺的貓叫聲,根本無人答理她。蕭晴的心像一隻捏得很緊的拳頭。她屏住氣,挺直腰板,放快腳步,折身迴頭走出了這條小巷。

    蕭晴正準備開車離去,猛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咳嗽聲。蕭晴頓時嚇得整個人僵在那裏,直至看到一位阿婆緩緩從身邊走過,朝小巷走去時,她才長長地舒了口氣。過了好一會兒,愣傻了的蕭晴衝阿婆的背影喊了一句:“阿婆!”阿婆停住腳步,迴起身看著蕭晴,這阿婆長了一雙深邃的大眼,在夜色中閃著幽幽的光,蕭晴慌忙垂下眼簾。

    阿婆迴問了一句:“是買東西的嗎?”

    “是的。”

    “跟我來。”

    原來阿婆把物件遺留在小店,迴店取時剛巧碰著蕭晴。

    阿婆“依呀”開了門,蕭晴跟著進了小店。蕭晴打量著貨櫃上那些全是用紙紮成的“生活用品”,皺了皺眉頭。

    “給誰買的?”阿婆像是嘮家常般隨意問。

    “我爸。”蕭晴小聲應過。

    阿婆打量了蕭晴一眼:“你爸應該還年輕吧?”是的,要按蕭晴的年歲推,蕭晴的父親應該五六十歲。

    “剛翻過七十。”蕭晴眼圈又紅了。

    阿婆手不停歇地為蕭晴打點著,嘴裏絮絮叨叨地囑咐蕭晴,每樣東西應該在什麽場合用。

    蕭晴是根本聽不進去的,她冷眼盯著那堆東西,她心裏厭惡它們,可又不得不去張羅它們。上麵那件顯眼的壽衣,壽衣上一個個壽字,像一張張變了形的小醜的臉,仿佛嘲笑著蕭晴:買個壽字迴去吧,就當買個心安理得迴去!

    蕭晴丟下錢,拎起那袋東西,匆匆離開了小店,離開了“白雲街”。

    4

    迴到醫院,父親那張浮腫的臉因為高燒不退已變成醬紫色,口鼻上罩著氧氣罩。蕭晴摸著父親滾燙的額,喚了一聲:“爸——”,淚已千行!

    母親把蕭晴往家裏趕:“快迴去!”

    蕭晴與母親僵持著:“不,我要留下來!”

    最後母親生氣了:“出嫁的女兒是不能給父親送終的。”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蕭晴守在電話機旁,她不敢去睡,其實也根本無法入睡。此時,她的心潮翻湧著,可腦海裏卻是出奇的冷靜,兒時的記憶在腦海裏一幕幕地呈現,全是父親的音容笑貌。

    午夜兩點,電話響了。守在電話機旁的蕭晴把手伸向電話機,片刻,又縮了迴來,電話繼續響著。韓立也醒了,走出客廳:“幹嘛不接電話?”

    蕭晴狠了心,猛然抓起電話。

    電話裏頭傳來母親沙啞的聲音:“晴兒?”

    蕭晴“嗯”了一聲。

    母親吸了吸鼻子:“你父親走了。”繼後,電話那頭傳來了母親沉重的唿吸聲,而電話這邊,蕭晴在努力屏住氣,可是這番努力卻越發使唿吸沉重起來。蕭晴與母親誰也不說話,她們都在聆聽彼此的唿吸聲,她們都能感受到彼此不一樣的心跳在跳著一樣的心情。無須任何語言,即便任何語言也無法表達此時此刻這份親情的召喚。

    掛了電話,蕭晴踱到陽台,韓立也跟著來到陽台。韓立扳過蕭晴的肩,用手拭去蕭晴臉頰的淚,輕聲問道:“爸他老人家走了?”蕭晴沒有迴答他,隻是輕輕地笑了,眼角的淚卻止不住地在流。韓立看著蕭晴這淚痕縱橫的淺笑,內心更加不安起來。他多想蕭晴能與他說句話,他多想蕭晴能抱住他痛哭一場,或許這樣能減輕些蕭晴內心的苦楚。

    時鍾敲過了3點,4點,5點,天空漸漸發白。蕭晴看著天邊那一顆顆星星漸漸隱去,恍如燈滅。天邊的星呀,你是每顆靈魂燃點的燈吧。請告訴我,哪顆是我的父親,讓我找到它,讓我在以後夜深人靜的夜晚都能看到它,都能與它進行心靈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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