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有貞語罷微挑嘴角,不慌不忙地抬眸打量聖人神色。

    聖人雙眉微蹙,臉龐大概是因為病中的緣故有些難看,不過仍沒開口說什麽。

    吳有貞慢悠悠一笑,眼眸中透露出幾許得意的光芒。

    今日聖上突然宣召群臣上朝,有臣下特意跑來透露給他說,要他做好準備,恐怕有人要在今日朝上興風作浪,對他吳首輔不利。

    眼下看來無疑是庸人自擾、多此一舉了。

    聖人對他,仍舊同以前那般態度,並沒有什麽改變。

    再退一步,即便聖人察覺到了什麽異樣,他也根本不懼。

    他有什麽可懼的呢?當日乾元殿內雖說擒孟珩一事失敗,聖人也受了妖狐驚嚇,受了傷,以至於臥病十數日。可紅玉才是明麵上的罪魁禍首,是她自己把孟珩是妖孽的傳言說與聖上、獻計排布陣法捉孟珩,又是她帶一眾狐妖扮作的小道入宮,乃至顯出原形傷了聖上,這些都是紅玉一人所為,他可是半點都沒參與進去。

    現下紅玉那妖狐躲了起來,晾她也沒膽再出現,不過如此一來,便更是死無對證,他隻需把種種罪責統統推到那妖狐身上,自己則全推說不知,自當能夠置身事外。

    而今日散播的種種傳聞,更是可笑,全是些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且不說聖上會拿這些來怪罪於他,他倒是要請求聖上憐恤,大力懲處那些傳播謠言之人呢。

    更何況,他還有最後一步棋。

    籌劃已久、謀篇布局,隻待最後魚死網破、破釜沉舟之時亮出,到那時便會改天換日,推陳出新。

    這天下,到底由誰說了算,尚還未有定論呢。

    大殿之上落針可聞,群臣之中隱隱壓抑著因為吳有貞的倨傲語氣而挑起的怒火。

    吳有貞卻渾然未覺,他瞥了一眼站在另一側神情沉靜的肖彧,眯眼笑了笑。

    “怎地殿下也來了?臣聽聞殿下近日似有麻煩惹上了身,怎地還能如此鎮定地前來麵聖?”吳有貞對他上下打量一番,半晌笑道:“莫不是殿下已明白自身皇儲身份難保,特來向聖上求情的?”

    他已連續數日發動群臣向聖上奏疏,要求罷黜太子,若說今日聖上上朝是針對他而來,他倒是相信聖上是來宣告對肖彧的裁決的。

    肖彧並未被激怒,隻淡淡望他一眼,唇邊掛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

    “吳首輔,你有些逾矩了!”

    卻是有人看不下去了,站出來冷不丁地提醒了這麽一句。

    吳有貞迴頭,見是襲了安定侯一爵,接替其暴病而亡的父親前來上朝的鄒侯爺,便挑了挑眉,抿唇但笑不語。

    臉上卻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神情。

    恰在兩人僵持間,方聽聖人開了口。

    “太子的事,朕自有定奪。”聖人略有些不耐地瞥了殿下諸人一眼,沉聲開口道:“朕聽諸位皇子請願說,各位愛卿有一件要事要秉,朕方帶病上朝,卻不知這件要事,到底為何?”

    這十數日來他夜夜被噩夢所擾,已是身心俱疲,隻想好好待在乾元殿內休養,誰也不想見,眼下上朝召見群臣,他已是強打了十分精神,隻想盡快結束,好迴去休養。

    如此想著,便有些埋怨地瞥了眼站在下手的吳有貞。

    有什麽事,這吳首輔為何不幫著朕處理好,何必放在朝堂上說?

    心下不禁更是煩躁煎熬,不得已方抬手抿了口幾案上的龍井,稍定心緒。

    整個大殿上安靜了一瞬,竟是鴉雀無聲。

    正待聖人以為沒有人會做聲,正欲發怒之時,卻聽到一道洪亮沉穩的聲音驀地響起,響徹了大殿。

    “迴陛下,微臣有事請奏!”

    這一聲好像投入湖麵的石子,帶起了一陣陣漣漪。

    “迴陛下,微臣亦有事要奏!”

    “迴陛下,臣等有要事秉奏……”

    波瀾相接,擲地起伏,已成汪洋之勢。

    聖人微微眯起了眼,目光深沉地看向朝臣。

    ———

    此時遠離京城的另一個地方,也正發生著不亞於那宮城內精彩程度的一幕。

    京城以南百餘裏的虢州,乃當朝皇室的旁係一支世代承襲的封地。

    現如今已是四世傳承,到了郕王肖睿手中,已很有些動蕩了。

    這一帶地處西南高地,本來就土地貧瘠,加之毗鄰南夷之地,多遭蠻人搶奪,更是穀物難收、人心難安。

    人心難安的地方,就容易產生異動。

    郕王已經不安分許久了,他有封地,有駐兵,有野心,可卻一直苦於無門路改變自己的境遇。

    可就在不久之前,事情突然迎來了轉機。

    京城內權勢滔天的內閣首輔吳大人忽然主動跟他密聯,並送來了黃金

    數萬兩並糧米無數旦、絲綢布帛數百匹,以及珠玉寶石十幾箱。

    任誰也不可能不動心。

    吳有貞需要一個退路,需要一個能任他宰割的傀儡君王,郕王需要一個生路,需要一方富貴無憂無慮的天地,而這天下最富貴最享受的位置,則莫若帝王之位。

    兩人一拍即合。隻待那京城裏重重宮闈中的朝局一變,即可改天換日、翻江倒海。

    眼下太子儲位岌岌可危,吳首輔亦傳來密信篤定說聖人命不久矣,實在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

    更何況近日京城盛傳的太子與妖孽勾結一處,橫行作亂,害的聖人臥病不起一事也已經風傳到了虢州一帶。

    豈不是正好可以借“清君側”的名義,起兵勤王?

    郕王日夜悄悄練兵,已經蠢蠢欲動了,隻待吳首輔密信傳來,兩人裏應外合,即可完成大業!

    然而近幾日,他估摸著京城那邊局勢應已差不多了,大軍也已訓練有素,嚴陣以待卻仍沒等到吳有貞的密報,心裏不免有些焦躁。

    於是便召集能人異士占卜求算,其中一人道,隻待明日清晨首陽星初升未降之時,一觀天象,便可勘破天機,求得謀事的最佳時機。

    郕王喜不自勝,翌日一大早,便跟隨了一眾謀士站在營帳外麵,向天際瞭望。

    月光漸漸淡去,雲朵被風吹開,一顆閃爍著粲然光芒的辰星慢慢顯露了出來。正是首陽星。

    郕王一喜,正待要開口問身側之人,可看出什麽沒有,眼前卻突然飄來一層淼淼霧氣,陰森寒重,好不瘮人!

    郕王心下一驚,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卻驀地聽到背後傳來一道涼薄的仿佛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

    “郕王殿下想要求問天時?”

    那聲音邊說邊低低一笑,清越好聽,然而此刻驀然出現,卻讓郕王刹那間毛骨悚然!

    郕王僵硬地轉迴身體,看向來人。

    卻仍是一陣霧氣,飄飄茫茫,看不清楚。待他茫然四顧一陣,才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卻是一個少年郎,身形頎長纖細,有晨曦的微光灑在他的身上,籠罩了他半個臉龐。

    影影綽綽,如同九天外的仙人,亦仿佛陰河畔的魂靈。

    “你你……你是何人……”郕王張口發問,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已經發現了不對勁,眼下他四周一眾謀士隨

    從竟然都憑空消失了!

    在這白茫茫霧氣之中,看不到天,看不到地,竟隻剩了他一人……不對,還有這憑空而降的少年!

    “殿下無須緊張,在下前來是要幫助殿下的。”

    “殿下想要求問天時,卻竟然忘了所謂‘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若是人心有變,殿下即便求來了天時,恐怕也是無用之功。”

    那少年不疾不徐,在他麵前悠悠說道。

    郕王驚疑不止:“你知道我……”

    那少年勾唇一笑,微微點頭:“世上無不透風的牆,隻要做了,自會有人知道。”

    “更何況涉關殿下生死存亡的另一人,早已敗露無遺。他的忠心,絕不會在殿下身上。”

    少年語罷,還未待郕王有所反應,便聞悲音嫋嫋從那愈發濃厚的霧氣中穿過,環繞過來,緊接著,他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再睜開眼時,眼前場景竟然全然變了。

    朱門紅瓦,寶馬雕車,大街上人流如織。

    再一抬頭,見身後城樓上“京城”二字高懸,心下不禁訝異至極。

    這怎地,就來到了京城?

    他不由轉身去看那神鬼莫測的少年,卻發現少年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

    他隻好跟隨著這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而去。

    卻是突然看到了一個人——吳有貞。

    吳有貞是坐在馬車之內,可令人驚奇的是,自己居然能透過車簾,看得到他。

    他看見吳有貞在跟一個人說話,那是個女子,貌美如仙、麵若桃李。

    可兩人說著說著,他便發現了怪異之處——那女子竟不是常人,有尖牙利齒、大耳長尾從女子身上露出!

    沒多久,女子便躍出了馬車,竟化作一隻狐狸,極快地消失在人群中。

    再然後又是場景一轉,這迴,視線卻是跟著那女子的行動而走。

    他親眼看到女子是如何把利爪掏向耋耄忠臣的胸膛,掏出心肺來的!

    還有女子指揮了一眾狐狸,潛進一個又一個朝臣家中,幻化為貌美女子,糾纏上去,再一點一點地從那些朝臣的身上,吸食什麽東西。

    或許是血,或許是什麽陽氣。

    他不知道,卻能看到,之後那些朝臣的身體就像是幹癟的麻袋一般,一點一點地塌陷下去。

    最後的麵目,令人驚駭。

    再然後,便是火熱的煉丹爐,那個貌美女子似乎將心肺、將從那些朝臣身上吸食的精氣投放進去,然後煉造出一顆顆丹藥,獻給了吳有貞。

    吳有貞收下,臉上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令人膽顫的笑容。

    郕王突然感到一陣惡心,俯下身便是一陣嘔吐。

    若僅止於朝臣倒還算了,緊接著他便看到了更駭人的場景。

    那貌美狐妖化作道士潛進宮裏,將自己在大臣身上的所作所為,又加諸於聖上。

    隻可惜她做的小心,聖上絲毫未覺,身體卻是日複一日地衰弱下去了。

    原來這便是吳首輔能夠隻手遮天的原因……

    郕王感到背脊處似乎陡然被一陣寒氣侵襲,讓他整個人都禁不住顫栗。

    假若今後,自己沒能滿足吳首輔的要求,他是不是也會如此對待自己?!

    郕王一時間隻覺滿目蕭然,慘慘戚戚,仿佛他已然是一隻待宰的羔羊,心內已是後悔不迭。

    恰在這時,隻聞一句朗笑,打破了這重重迷霧。

    “殿下何須自怨自艾,亡羊補牢,尚且為時未晚,殿下隻需迴頭便是。”

    少年一句話,仿佛當頭棒喝。郕王即刻迴過味來。

    他轉過頭去,便看到另一番景象。

    那是朝堂之上,滿朝文武已對吳有貞進行發難,吳有貞已是寡不敵眾。

    東窗事發,已在旦夕之間。

    罷罷!舉兵謀反之事,就當他從未提起過。

    郕王愧然斂目,一副頹喪無力之態。

    少年卻是輕不可聞地笑了,眉眼間閃過一絲狡黠神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聊齋]神級催眠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窈窕小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窈窕小妖並收藏[聊齋]神級催眠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