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輕拂衣袖,緩步走了進去,步態從容,神色肅然,不像是走入牢房,反倒像是正踏上什麽神聖的地方。

    孟珩斜睨他一眼,笑道:“你倒是有幾分膽識,隻不過既入得這獄中,不知是否也能同孟某一起品這獄中飯點?”

    說著,他伸手端起那地上瓷碟,舉至半空,笑看著青年。

    “這又有何不可?”肖彧展顏一笑,接過那瓷碟,學著少年的樣子盤腿坐於對麵,拾起碟中那剩下的半塊玉米餅擱進嘴裏,細細咀嚼,吞咽腹中。

    “味道還不錯。”青年頗為正色地道。

    孟珩想象這人平時錦衣玉食、養尊處優,此刻竟也能怡然食下這獄中飯食,不由朗聲一陣大笑。

    笑罷方道:“隻可惜我將那僅有的半壺茶水都已喝光,不然還可與你共賞這獄中特有好茶。”

    “是啊,確實可惜。”青年似也遺憾地輕歎一聲,微微一笑。

    牢房外李大人看著二人舉止,心下頗為驚服,腦中一動,忙叫那典獄備上一桌好酒好菜,又忙不迭親自接過兩個蒲團、一床錦緞棉被送進去,安置好。

    “是微臣考慮不周,叫殿下和孟大夫受罪了。”李大人垂首汗顏道。

    “無妨。”肖彧擺擺手,道:“倒是我給李大人添麻煩了。不過……”

    此時已值深秋,剛進牢房不覺得什麽,坐得久了方覺陣陣徹骨寒意悄然滲入,凍得人四肢冰涼。

    肖彧站起身將那錦被圍在少年身上,才轉過身來繼續道:“難得李大人有心,對孟大夫如此照顧,肖某深感於心。”

    李大人聽了這話,更是汗顏,連道幾聲“不敢”,又忙囑咐手下幾位典獄要對孟大夫好生照顧,這才行禮退下。

    孟珩低頭看了一眼嚴嚴實實裹在自己身上的錦被,淡淡道:“孟某並不如閣下所想的那般孱弱,實不需如此‘照顧’。”

    卻見青年微搖了搖頭,唇邊帶著輕淺卻堅定的笑意,道:“我亦從未覺得孟大夫是那等孱弱之人,隻不過……”

    他半斂雙目,複又抬眸望進少年的眼睛裏,輕聲道:“孟大夫需不需要照顧是一迴事,在下的心意是另一迴事。”

    青年聲音溫潤,在這冰冷的獄中竟恍惚帶著一種春風般的和暖。

    孟珩挑眉瞥了他一眼,並未言語,隻稍放鬆了身體,斜靠在那柔軟的錦被中,微眯了雙眸。

    神態似是

    愜意。

    青年見此,也不打擾他,隻從那桌酒菜中撿了幾盤慣合少年口味的,以瓷盤倒扣其上,保其溫熱。

    然後便亦坐靠在牆邊蒲團之上,半斂雙眸,靜靜望著少年。

    兩人一時閉目小憩,一時醒了便有一搭沒一搭地笑談幾聲,餓了便吃幾口那李大人特備的佳肴美酒,倒是自在。

    孟珩此時也不拘那到底是酒是茶,舉起酒液清淡的瓷杯仰頭一飲而盡,辛辣仿佛燒灼一般的滋味順著酒液流進四肢百骸,倒帶來一種久違的肆意之感。

    在這寒秋時節、冰冷獄中,也燒得腹中暖意融融。

    青年眸中略閃過一絲驚訝,笑道:“從前隻知孟大夫不喜飲酒,卻不知孟大夫一飲起來卻是如此豪爽快意。”

    孟珩勾唇一笑,或是許久未沾酒的緣故,兩頰飛快地泛起一抹極淡的淺暈,本就漆黑如墨的眼眸此時也顯得更為明亮,有意無意地看著青年。

    “倒也並非不喜,隻是……酒精是最能給人帶來破綻的東西,平時自是少飲為妙。不過眼下麽,”孟珩說到此處,又自斟了一杯,肆意笑道:“孟某身陷囹圄,朝不保夕,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說罷,他一把舉起酒杯,仰起頭來一飲而盡,幾滴殘酒從嘴角邊滴落,順著形態優美的白皙脖頸流淌下來,最後消融在少年月白色的衣領處。

    青年眸底神色變換了幾分,半晌終是斂起雙眸避開了目光。

    少年的一舉一動總似乎有著他最為獨特的道理。悠然品茶時是那般逸致恬淡、不沾世事,此番豪邁飲酒又是這般揮灑肆意、無拘無束。

    青年緩緩抬眸,直直望向少年那星辰般的眼眸,心頭仿佛纏繞上一種莫名滋味。

    他不禁也舉盞向少年示意,油然笑道:“那在下也陪孟大夫暢飲一迴,醉解千愁。”

    ———

    夕陽漸漸斂去最後一絲攜帶著暖意的光暉,這牢房裏複又恢複原本的陰暗潮濕。

    到底是沾了酒的原因,少年此時靠在床榻邊合著雙目,似已睡著,鼻息間吐出綿長而平穩的唿吸,隱隱夾雜著一股清淡的酒香。

    “孟大夫?”肖彧輕聲喚道。

    卻見少年隻眼瞼微微顫動一下,便複又歸於平靜,竟像是熟睡了一般。

    肖彧忍不住輕輕湊過去,仔細端詳著少年。

    少年易容下的臉龐雖不似本真那般美得驚人

    攝魄,然而此時看來卻也十分可愛。

    不像往日那般,雖臉上總掛著笑,卻令人生出若即若離、不可親近之感。而此時的少年,卻褪下了一絲那仿佛經曆了歲月洗禮的恬然淡定,多了幾分獨屬於這個年齡的憨態可掬。

    肖彧輕笑一聲,把那悄然滑落的錦被往少年肩上裹好,低聲道:“孟大夫,現已近黃昏,我身為太子必須要在戌時前趕迴宮去,不能在此陪伴孟大夫了。”

    語罷他沉吟半晌,又補充道:“孟大人放心,在下定不會讓你久陷囹圄,必要讓那陷害孟大夫之人落入法網。”

    話落他又靜靜地看了少年一會兒,終是站起身來,向候在牢房外的黎青和李大人點了點頭,推門而去。

    一直待幾人走得遠了,肖彧方停下腳步,對李大人拱了拱手,道:“今日之事,還請李大人定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殿下放心,下官一定處理妥當。”李大人忙還了個禮,連聲道。

    “我一向相信大人的辦事能力。”肖彧略一點頭,停頓半晌,繼而道:“隻是有一事還需向李大人請教。”

    “大人當日派手下衙役搜捕孟大夫所經營之藥鋪一事,是暗中行進的還是廣而告之的?”青年緩緩問道。

    李大人迴想了半晌,道:“當日那失孤女子領了一夥人大鬧公堂,為平民怨,下官當下便順應那女子之意,命人搜了孟大夫的藥鋪,不想卻果然發現了那失孤女子口中所言的‘做壞了’的膠囊。”

    “原來如此。”青年眼中眸色漸深,不再多言,與李大人告辭一番,便與黎青兩人離去了。

    ———

    翌日清晨,微風輕拂,孟珩悠悠轉醒。

    身上因這厚厚的錦被而暖意融融,甚至都有些熱了,他掀開被子,翻身下床,身形卻是稍有些踉蹌。

    他這才恍然憶起昨日似乎飲了酒。

    酒精帶來的微微眩暈的效力竟尚未過去,連帶著記憶都有些虛浮。

    孟珩難得有些發愣,直直望著桌子上被扣起的菜碟,出了會兒神。

    腦中隱隱浮現出意識昏沉前青年最後的身影,以及纏繞在耳畔的那兩句呢喃般的絮絮碎語,過了半晌,他禁不住噗嗤一笑。

    邊笑邊搖了搖頭,酒精這種東西,以後必不再碰。

    彼時卻有獄卒走近,實為殷勤地詢問一番:“孟大夫可是餓了?還是渴了?”

    與昨日青年來之前的態度卻是兩番。

    孟珩不由得低低一笑,揮了揮手淡然道:“把這酒桌撤了吧,我不餓。”

    獄卒答了個“是”,便打開牢房,快步走進去撤了這酒桌,隨即離去。

    牢房瞬間又變得有些空蕩蕩了。

    然而孟珩的嘴邊卻悄然勾起一抹玩味笑意。

    此時距那女子將他告上公堂已有三日,本應早就將他提上公堂受審,然而卻遲遲不見對方有所動作,除了府尹大人在仔細甄別證據之外,恐怕對方還另有打算。

    果不其然,還未到晌午,孟珩便等到了意料之中的人。

    內閣首輔,吳有貞。

    對方專挑了今日府尹大人休沐之日前來,又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孟珩隻覺跟隨男子前來的,還有一陣隱隱的妖異之氣。

    竟使得這牢中獄卒對他視若無睹。

    然少年臉上卻不見驚訝,反有一絲了然。

    “吳大人,久違了。”孟珩斜倚牆邊,淡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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