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撂下,妖怪們卻一時都沒明白,麵麵相覷地怔在那裏。

    唯有013號狸妖眼裏閃過一道不明的神態。

    “我再問你一遍,說實話。”孟珩嘴角微挑,眼睛裏卻不見了笑意。

    狸妖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這麽多天以來他已經受夠了,每日被這人逼著上山食草不說,還被禁止使用靈力,用腳力從城東頭跑到城西頭,再從城南跳到城北,說是什麽“跑步鍛煉”,其實就是變相折磨他們,以泄私憤。

    他們這些妖何時受過這等磋磨?

    他實在無法忍受,發瘋般地想念人肉的滋味,便背著少年跑到那背街暗巷,殺死了一個無人管的乞兒,饕餮一頓。

    可眼下既然被發現了,他就隻能……

    狸妖抬眸飛快地看了眼麵前笑眯眯的少年,暗自攥緊了埋在袖子裏的雙拳,眼角劃過一抹孤注一擲的狠意。

    “這就是實話。”他乖順地說道,然而話到此卻停頓了一下,語氣突變,那埋在袖子裏的雙拳猛地變成利爪,向少年襲去。

    “受死吧!”狸妖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雙眼不由自主地怒瞪著少年。

    孟珩卻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笑臉。可那眼神裏的溫和卻轉瞬間消失不見。

    漫天的陰翳和翻滾的波濤彌漫上來,本來澄澈幹淨的雙眸仿佛拉開了一個望不到底的深淵,一下子把對方緊緊地拉下去。

    不過片刻,狸妖已經呆若木雞,毫無抵抗之力。

    然而孟珩卻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就在剛剛施術的一瞬間,他又感到那股熟悉的極寒異痛襲來,而且這迴卻伴隨著那隱隱滋生的溫暖氣息,可這兩股氣息的交纏卻使得那痛感更強烈了幾倍,讓他不得不拚盡自己所有的意誌來抵抗它。

    孟珩狠狠地咬住了牙關,握成拳的手心中指甲掐進肉裏。

    他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動了動唇,輕輕吐出兩個字:“蹲下。”

    狸妖不由自主地聽從了少年的指示。

    “站起。”孟珩繼續道。

    狸妖聽話地直起了身子。

    “好,很好。”孟珩笑了笑,道:“蹲下——站起——蹲下——站起……如此反複,沒有我的命令可不許停哦。”

    本來還劍拔弩張的狸妖經由少年幾句話,竟像個玩偶似的,機械地重複著蹲下站起再蹲下再站起

    的運動。

    在場的諸位無不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孟珩雙手環胸站在這群妖的中間,沉聲道:“如你們所見,這個新的運動形式叫做‘蹲起’,如果你們感興趣的話,我不介意你們跟他一起做。”

    妖精們齊刷刷地搖頭。

    “既是如此,希望諸位都以此為戒……”孟珩還想說些什麽,然那股劇痛又猛地鋪天蓋地襲來,隻覺心中似有千萬螞蟻在囁咬一般,使他不得不停了下來。

    少年閉了閉眼,既而輕聲道:“都各自散去吧。”

    妖精們慶幸地一哄而散。

    孟珩的臉色愈發蒼白,額頭上不知何時冒了一層冷汗。

    他在原地呆了許久,可愈發覺得暈天眩地,力不可支,終於倒在地上,四肢不由自主地蜷縮在一起。

    卻在倒地的一瞬,身體不經意間碰倒了一旁的青瓷花瓶,花瓶摔得粉碎,尖利的碎瓷片劃破了少年白皙的手掌,鮮血汩汩而出。

    就在這一瞬間,少年像是聞到了什麽美味的東西一般,眼睛裏迸發出狂熱的欲念。

    ———

    孟珩的臉色有些陰晴不定,他的情緒鮮少有如此起伏,然而之前的情景確實給他帶來了不小的震撼。

    他剛剛,喝了自己的血。

    本以為會是令他作嘔的感受,沒想到卻竟然如同瓊漿玉液一般,險些令他情緒失控。

    甚至,隨著這股血液的流入,體內翻滾不止的異痛竟也漸漸消逝,與此同時,身體也變得格外輕快。

    想到此,孟珩的神色更加凝重。

    雖然他早已察覺原主的體質似有異常,可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

    嗜血,而且是嗜自己的血。

    他曾經麵對過血腥,可從來沒有如此的欲念,不過結合剛才的情景,卻是可以推測為兩種情況。

    一則,他隻有在身體異痛襲來時才會有嗜血的衝動;二則,隻有他自己的血才能勾起他嗜血的衝動。

    孟珩的臉上擰出一個陰沉的微笑。

    他是一個催眠師,見過種種常人無法見到的怪像。諸如有些人認為自己是誤留在地球上的外星人,總會在自己身上做一些奇怪的實驗;有些人認為自己體質與常人不同,常會抽取自己的血液研究……

    那是常人無法理解的精神地獄。

    他倒是沒想到

    ,自己也會有踏足其中的一天。

    孟珩的嘴角玩味地挑起。

    如果麵前是地獄,他便要與那地獄的業火一較高下;如果麵前隻是淺勾,他便隻需不屑地踏過,如是而已。

    他從榻上坐起身,抖了抖略有些褶皺的衣袖,踏過沾滿了血跡的碎瓷,走出門外。

    ———

    上次的意外就像是小插曲一般無聲無息地從流水一般的日子裏晃過,似乎不留痕跡。

    孟珩看著手上的名帖,皺了皺眉。

    順天府刑獄司陳平。

    這已經是陳平連續第四日給他遞名帖了,再推脫的話,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算算日子,名帖上寫的家宴日期好像就是在今日。

    “小羅,備馬車來。”他對麵前等候吩咐的羅雲道。羅雲應了一聲,腳步輕快地跑走了,看樣子頗有幾分高興。

    陳平是要邀他去給順天府府尹大人祝壽。

    順天府府尹這種級別的高官自是不可能親自寫邀請函邀請一個江湖人士去參加他的壽辰家宴的,因而便叫陳平以他自己的名義邀請孟珩。

    對於這一點上層人物的心理,孟珩還是能看透的。

    然而就算這樣,他對這些應酬交際也沒什麽太大的興趣。

    在催眠這個領域,他向來憑借的是自己的實力,過去是這樣,以後也更會如此。

    不過至於陳平本人,他對自己還是有那麽一點知遇之恩的,這個人情,孟珩記得,因此也不能太過拂了他的麵子。

    如此想著,孟珩起身去了被他當做研究室的東廂房。

    此時正是上午,陽光堪堪從東邊照過來,甫一推開房門,便有芬芳而溫暖的氣息撲鼻而來。

    東廂房裏培植著各種各樣由妖精們上山采來的藥草。除了現今已經栽了連片的石菖蒲外,還有首烏藤、秋茯苓等等,其中有一些草藥,他命妖精們施以靈力萃取精華,裹以糯米,做成了膠囊,功效可事半功倍。

    他從一旁櫃子裏取出一個精致的小木盒,撿了一些能安神解乏、集中精力的膠囊置於木盒之內,想了想,又尋出一個平日裏閑來無事時做的香囊,放入袖口之內,這才關門離去。

    後又迴寢房換了身稍顯正式的衣裳,便喚上羅雲,乘著馬車出門而去。

    沒成想半道上便遇見了往翠微林苑趕的陳平。

    青年在外麵勒馬驚唿:“喲,這不是小羅麽!”既而驚喜問道:“我就知道孟小弟一定會來!小羅,孟大夫在裏麵吧?”

    卻不待駕車的羅雲迴答,就聞馬車裏傳出一道清越好聽、不疾不徐的聲音來:“承蒙陳平兄邀請,小弟不敢不來。”

    陳平不由得哈哈大笑。

    少年總是這樣,自他在街頭認識他那天起,就總一副不急不緩雲淡風輕的樣子,審案時這樣,情況有異時這樣,拒絕人時這樣,現在也這樣。

    話說得倒是嚴絲合縫,恭謙謹慎得很,可如果沒有那語氣裏那叫人恨得牙癢癢的無謂態度,這話卻會可信得多。

    陳平一把掀開馬車簾,跳了進去,待穩住身形,看向少年時卻是一愣。

    馬車簾子被卷起,外麵的陽光照進來,灑了少年滿身。

    少年身著一襲水藍色錦緞衣袍,襯得那本就有些蒼白的臉龐異常白皙,一頭烏發被高高地綰起,束以月白色的和田玉玉冠,更為少年平添了幾分溫潤恬靜。

    陳平鮮少見少年這樣穿著,他眨巴了幾下眼,哈哈一笑,輕拍上少年的肩膀,嬉笑道:“果然人靠衣裳馬靠鞍啊,孟小弟你這麽一打扮,可比平時俊多了!”

    孟珩斜睨了青年一眼,不著痕跡地躲過肩上的手,淡淡道:“為府尹大人祝壽,總不能失了禮數。”

    “嗯,對對。”陳平有些尷尬地收迴手,目光亂竄之下瞥到了孟珩身側放著的精致木盒,眼睛一亮,忙問道:“孟小弟,這是何物?可是給府尹大人備的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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