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忽忽,我又醒來了。

    生生地掐了掐自己的麵頰,一陣綿綿的隱痛徐徐襲來,生命尚存,我還活著!

    我慢慢地轉動著眼睛,四下是漆黑茫茫,大腦漸漸清晰起來。

    我還在洞中,在地下五千米的洞穴中!

    這麽說來,我在這個洞裏生活已經三億年了,我那可憐的藍星已經荒蕪了三億年,我在地穴中進進出出已經三億年了啊!人類的壽命不過幾十年,而我,這個三億年前藍星“蟲草”計劃的“產品”竟然逾數億年而不滅,這是何等的難以置信。生命的盡頭是青煙,而我這株“蟲草”的盡頭是永遠地在藍星的地穴中似生如死,似死猶生嗎?

    沒有人能迴答我的問題,也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藍星的人們已經離我而去好幾億年了。

    我扶著“睡槽”的邊沿慢慢地坐起來。還行,四肢沒有什麽大礙,精力還算充沛,退化的跡象似乎也並不明顯。看起來,不完成藍星人類托付給我的使命,我這蘆柴棍一樣的軀體還不會消停。

    好難啊,為了那個沉重悲壯的“蒼生之托”,為了藍星萬籟的囑托,我已經獨自苦熬了數億個春秋。不管多麽虛無縹緲,不管多麽荒誕不經,不管多麽寂寞難耐,現在我還沒有理由放棄活下去的希望,我要繼續堅持下去。

    我爬起來,站穩身子,晃動晃動筋骨,摸索著清點我守候的“寶庫”。塵封的藍星遺產還在,遠望鏡還在,計時拐杖還在,變光鏡還在,防燙靴還在,折疊助力車還在,雨爾芬給我的那枚定情玉佩還掛在我的胸前。一切都跟兩千年前一樣,隻不過我睡了一宿,隻不過藍星又圍繞金陽轉了兩千圈。

    不知道這兩千年外麵的世界有了什麽變化,不知道藍星可有了一線生機,不知道太陽3的人們是不是步入了太空。

    一想到這些,我又有了一絲興奮。我戴上變光鏡,背上遠望鏡和折疊助力車,將兩根彈簧式的計時拐杖捆在腰間,開始了五千米的長途攀爬。

    這五千米狹長的坑道呈之字形伸向地麵,曲折蜿蜒有如“耳道”一般。其間布滿了若幹個壓蓋,將坑道橫截分成五十段,每一個壓蓋的底麵有一個機械按鈕,扳動這個機械按鈕,壓蓋的中央便會彈出一個圓形的人孔。相鄰的壓蓋之間,有安裝在洞壁上可以上下的合金掛鉤,我可以順著壓蓋上的圓孔和掛鉤一步步向上攀爬,也可以坐在壓蓋上小憩。每隔兩個壓蓋,坑道便呈一定的角度反方向向地麵延伸。快到出口的地方,坑道則叉為六枝通向地麵,每一個出口還有一個更大更結實的合金壓蓋,需要轉動旁邊的絞繩才能啟動蓋子,到達地麵。

    我已經幾十萬次穿行於這個坑道了,雖然不能計算攀爬的時間,但應該說來去自如了。

    終於見到了一絲亮光,終於又迴到了地麵。這會兒正好是白天,雖然有變光鏡的保護,我還是下意識地用手遮擋這久違了的光線。雖然我並不需要唿吸,我還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沒有氣流,但有鬱積了兩千年的苦悶、憂思、寂寞和無助,也夾雜著絲絲不滅的希望。

    我取下腰間的拐杖,拐杖頭部的熱敏鍾清晰地顯示著今天的日曆:新元三億零四仟零一年二月十一日。我上一次入洞的時間是新元三億零二仟零一年二月九日,除去在坑道上折騰的時間,一天不差,整整二千年了,我第一次入地那一年是新元四仟零一年,如今也整整三億年了。

    三億年的光陰去了,三億年的“蟲草”活下來了,三億年的古靈精怪又迴來了!

    站在藍星的地麵,金陽的光輝穿過空中的殘障把我的投影映在洞口的壓蓋上,瘦瘦小小,顫顫悠悠,恍如水影一般,那就是我,就是我今天可憐的麵目。即便如此弱不禁風,不堪一擊,但憤怒的金陽好像仍然餘怒未消,她似乎要聚焦所有的光熱把我重新趕下地穴,讓我永世不要再出來。

    是啊,金陽,偉大的金陽,萬物所依的金陽,請允許我出來向你報到,向你致歉,代表史前藍星全人類再一次向你真誠地致歉。你帶來了陽光,你帶來了雨露甘霖,你帶來了萬物生長,你帶給了藍星空前的繁榮盛景,是人類比你更加熾熱的欲火毀滅了這一切!你收留了藍星,賜福於藍星,賜恩於人類,是藍星怠慢了你,是人類辜負了你啊!

    為了再生的心願,我已深埋地下三億餘年,苟延殘喘,乞盼新生,這是藍星人類死不瞑目的一個寄托,這也算是他們集體退出前頓悟出的一點良知和悔意吧。三億年了,你還是那樣熾熱,還是那樣光芒萬丈,還是那樣亮徹星空,你就消消怒火,別再燒烤著藍星!你就再賜予藍星一息生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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