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臨時研究所二樓。


    就在西北方,天火將明未明,將墜未墜之前。


    薛自雪正半跪在冰冷堅硬的塑料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捧著手中一片薄薄的銀灰色計算機,輕輕接通了電源。


    ——二樓是一處臨時組建的機房。申城裏,所有尖端實驗儀器,都在大學和研究所中。這幾天,謝懷衣協調整個城市的資源,將薛醫生開出的清單,置備完畢。卻苦於沒有電力驅動這些高耗能的儀器。權宜之下,隻能閑置一部分。


    “爸,你可以用了。這台機器能直接與平京聯係。”薛自雪將手從這台薄薄的電子設備上移開,精致而平整的薄麵緩緩抬起,半麵折成屏幕,半麵浮現出一副鍵盤。


    薛自雪立刻取出一塊帶著小小天線的發射儀,將接口對準。


    天時紊亂,遠距離無線通訊遭遇前所未有的破壞。並非無線電波不能在空氣中傳播,而是傳播途中,耗能突然增大到不可思議的程度。除非動用特殊工具,否則,已現在的電力水平,完全無法進行超遠距離通訊。


    當然,薛自雪這枚小小的儀器,並不能直接發送信息。這僅僅是一個近距離傳輸係統。可以將這台設備上的訊息,通過這幾日清理修整出的大型基站,發送至平京。


    薛醫生站在一片昏黑中,身邊,瓷磚上擱著一隻火盆,燃著堪堪可供照明的火焰——由於申城全城斷電,這處臨時成立的研究所,隻能依靠這幾日搜集來的汽油柴油,用拆卸來的設備自己發電。就算這樣,薛惟民也不舍得開燈。隻用一隻火盆,保證取暖和照明。


    煙火飛卷著氣流,將深褐色的影子拖曳得千奇百怪,也將火邊的儀器照得熠熠生輝。


    小巧精致的銀色邊框,包裹著薄薄一層顯示屏,遠遠比液晶屏幕輕薄。此刻,那微微閃著冷冽的光。那光滑的弧度,如同鏡麵一般,映出一線扭曲的人影。


    “接通了。”薛自雪靈活的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鍵入一串指令。


    無聲的點陣圖掠過黑色的鏡麵,一串意義莫名的符號,流水般劃過薛自雪晶亮的眼睛。


    薛醫生長長歎了口氣,左手在口袋中,無聲地捏住了一張紙——那是謝懷衣為了請動薛醫生來申城,特地交給他的,寫滿了化學程式的稿紙。


    “出去。”薛醫生的語氣裏,有數日未曾好眠的疲憊。雖然謝懷衣屢次向他提出,可以為薛醫生特別增加食物供給。但是,薛惟民都拒絕了。那張原本略瘦而顯得嚴肅的臉,此刻竟有些病態的瘦硬。


    薛自雪看著父親舉起的那隻消瘦的手,心底無聲地歎了口氣,卻不敢表現到臉上,隻能悄悄退出,安靜地帶起大門。


    薛惟民緩緩走到儀器前,那腳步是一以貫之的穩定,可他插在口袋中的手,卻一直未曾鬆開。


    “噠噠……噠噠……”大約是習慣了處理文書,薛醫生單手敲擊著薄膜狀的鍵盤,眉峰卻越擰越緊,頃刻,他穩定的手,停在了迴車鍵上。


    感應鍵盤被手指點中,發出一聲輕微的“哢噠”,他仿佛聽到了心底一聲歎息。


    屏幕立刻轉為墨藍,一行8x8點陣圖,在墨藍的底色上跳躍,那是發送訊息的等待界麵,卻似乎被熠熠火光,染成一片躍動的明黃。


    薛醫生一手撐住桌麵,緩緩將筆直的肩背傾斜——那光可鑒人的屏幕上,就倒影出一張疲憊、肅然、沉吟不決的麵容。


    忽然,界麵有了反應,幾乎是瞬間,發出去的訊息,立刻有了迴饋,快得出人意料。就好像有人專門在等著這裏的報告一般!


    薛醫生的神色也陡然一跳,按照加密程序逐漸解密——


    東海事宜,薛惟民同誌不須過問。請密切注意謝懷衣一切動向,隨時報告。


    沒有台頭,沒有落款。


    稱他為同誌,謝懷衣……卻不是……


    顯示屏裏的那張臉,分明看懂了這句話,仿佛瞬間蒼老了幾歲。


    薛醫生筆直的後背緩緩一彎,倚在堅硬的桌台邊緣。那隻一直攥著稿紙的手,慢慢從口袋中移出。


    明烈的光線從他穩定的手指間隙穿過,落在那雙寫滿了不可置信又不得不相信的眼睛裏。


    背著光芒的稿紙,顯示出一片迷蒙的色澤——仿佛噬人的魔鬼,無聲地張開大口。


    薛惟民緩緩闔上了眼睛,手下一滑,頓時坐倒在地。


    室內“砰”地一聲響動,門外立刻想起薛自雪低沉的詢問:“爸?”


    “我沒事……”薛醫生的聲音格外嘶啞,他定了定神,手卻依然在微微震顫,仿佛那早已不是一雙中年人的手。


    事不宜遲。


    薛惟民閉了閉眼,試圖緩解因為燃燒火盆而幹澀的眼睛,看也不看,將手中字紙丟入火中。他的背後,這台機器自帶了銷毀程序,文件在顯示屏上靜靜停頓了半分鍾,就自行被係統粉碎。


    幽藍色的光芒絞入金紅色的火光,沸湯沃雪般無影無蹤。


    薛自雪在門外二樓走廊上,纖細的手扶住了門把,卻一直沒有推開。此刻,仿佛西北方向一道驚雷般的光亮閃過!


    暗赤的流星,從茫茫浩宇中轟然落地。


    薛自雪知道,這種速度,早已超過音速。她能看見隕星上的火光,人在音錐之外,卻聽不到聲響。


    “爸!”莫名地,仿佛多年生死轉瞬的經驗,讓她悚然一驚,大喊道:“快出來!”


    薛醫生知道自己的女兒其實很像自己,很少為什麽事情流露出真正的驚訝。而此刻,他居然聽出了女兒聲音裏隱藏的一絲恐懼!


    “怎麽了?”他快步走到門邊,終究還是頓了頓,平心靜氣的拉開大門——


    刹那!


    火光貫通了半邊天幕!


    這棟小樓出入口麵向北方,東方留著一道陽台的拐角,正對一條開闊的街道。隻見幽深的黑暗裏陡然燃起奪目的血紅。天宇間最後一點殘餘的火痕消失在重重疊疊的雲山之後。純粹的光芒為黑天鵝絨底子上墨藍色的雲朵,鍍上一層炫目的金紅鑲邊。


    瞬間,光芒大盛!


    仿佛天外隕火砸落在茫茫大海深處,亦仿佛是整個大海被火焰點燃!


    薛醫生父女二人的視線被夾街對峙的兩座高樓阻隔,隻看到高樓上,筆直挺立的避雷針,在越來越明亮的火光背景下,從粗道細,逐漸融化成斷斷續續的黑絲。旋即,整個高樓巨木連綿錯落的輪廓,被奪目的光線勾勒而出,幾乎能刺得人瞬間落淚!


    薛惟民神色大變!


    “不好!衝擊波!”


    什麽樣的力量對衝,能夠造成如此驚人的光能量釋放!此刻薛惟民腦海中已經顧不上估算!


    衝擊波!地震!海嘯!這一個個詞匯頃刻占據了他的腦海又被驟然掃去——他當機立斷,轉身衝進內室——這整整一棟樓的精密儀器,將是未來對抗病毒肆虐的最後防線。如果受到強力衝擊,後果他根本不願去想!


    “爸!別進去!快跑!”薛自雪瞬間反應過來,橫手去欄,可以她的身手居然沒攔住!


    “別管我!叫上卓陽!快走!”薛醫生猛地甩開步子,頭也不迴地喊。


    薛自雪一跺腳,緊緊跟著衝入樓房。


    幾乎就在同時!


    數日不曾露麵的木仰之,抱著一盒統一方便麵,驚愕地看向東方!


    那雙翠綠的眼睛,倒映出一片熾烈的紅焰,截然對立的顏色居然迸發出令人難以想象的瑰麗鋒芒!


    “去!叫韓子和趕快過來!”木仰之還端著泡麵,一手指向掛在樹梢上的小山魈。沈馨尋了數日不曾找到的玩伴,此刻居然出現在木仰之身邊。


    小山魈頂起一顆比自己肩膀還大的腦袋,迷迷糊糊晃了三圈半,猛地一彈,抓住樹枝,就向南邊蕩去。


    木仰之一看,頓時哭笑不得:“在北邊!你走反了!快去!”


    說著,他卷起一支樹藤,抽皮球一般,將山魈送上半空。那顆綠色的腦袋在火光下掠過一條高高的弧線,倏然墜入重林深處。


    奪目的光芒在重重雲層背後透出。


    原本是一道奪目的光點,此刻仿佛撞上了某種神秘的力量,融化般瞬息拉長。如同一塊高溫熔融的巨型石蠟,緩慢而令人震驚得化成一灘詭豔的光線。在重重雲層之後,斷斷續續燒成漫天彤雲!


    木仰之隻看了一眼,便確定了什麽,不再理會東方的光芒。


    正當他神色放鬆下來。


    突然!


    西北陣中,星之影投射到的地方泛起詭豔的黑紅,樹木一線倒伏,如同死神巨筆,劃開一道劈裂大地的傷痕!


    木仰之神色未變,口中卻懊惱地叫了一聲,一頓身,竟然化入了整個森羅陣中。


    如果蕭皓淵再次,恐怕要震驚於他這份斬釘截鐵的魄力,一旦此陣再度受損,那麽,承受傷害的就是木仰之自身!


    開裂的樹林,仿佛一道開裂的傷口。


    藤蔓驟然彈起,層層包裹住被異象衝開的缺口,卻已經來不及阻擋瞬間彌漫入陣中的屍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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