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白羽的心突然跳漏了一拍,她霍然轉身,向葉觀止確認。


    而葉觀止已收盡嬉鬧神色,一瞬不瞬地看著簾幕深處——從空闊的穹頂上垂落下素淨的白紗,十三道纖長扭曲的影子,映在半透明的紗幕上。寂靜中沒有一絲遊移的風,影子卻在簾幕上躍動。就像人影身前有一盞燈,燈焰搖作滿殿光影,切碎了整個時空——跨越了七十五年的時間,凝固的影子墜落在每一個人的眼眸裏。搖曳著支離破碎的記憶……


    白羽的心仿佛被什麽高高懸起,鼻尖好似能聞到專屬於純陽之雪的氣息。可她看著葉觀止莫測的神情,心,又一分一分跌落下去。“如果當年,十三位前輩中,惟一一個從地宮或者返迴地麵的人真的是我師父。那裏坐著的,不應該是十二個人麽?”她輕輕問了句。


    眾人神色一肅,葉觀止的手已然扶在了劍柄上,語氣非常肯定:“他沒有死。”


    守謙抬眼看著葉觀止,神色一直隱隱不忍,猶豫片刻,道:“七十二年前,攔住陌前輩的,正是本門持盈師祖。陌前輩,確實已經……持盈師祖無可奈何”,方合眾人之力,將陌前輩封迴血巢。這麽多年來,血煞或許早已吞噬了屍骸……”


    “七十二年前的事情,七十二年就已經蓋棺定論。我自然無話可說。” 葉觀止的笑容有些冷,“當時你們執虛師祖也在下麵,持盈照封不誤,我能說什麽?隻能怪我當時一直留在帝之下都,沒有和陌寒一起走。”


    守謙苦笑:“當年諸位前輩結陰陽十二時陣法潛入血巢。陌前輩修為高超,被推舉為掠陣之人,生還的希望或許是最大的吧……可當年不止持盈祖師在場,張前輩也在。陌前輩形容已毀,性情大變,已經……”他頓住,看見了白羽褪去了血色的臉頰,終究沒有再說下下去。


    葉觀止挑眉:“誰說他不能救活?持盈沒辦法,不代表別人沒辦法。當年,她這麽做當然無可指摘,但你別想我讚同!”


    守謙神色微苦,他身邊的兩位師弟一貫以他為首。守仁卻按不住脾氣,道:“持盈師祖如果不是萬般無奈,怎麽會攔住陌前輩?執虛師祖過世那麽多年,持盈師祖一直都……”


    “守仁!”守謙喝止,“不可妄議尊長。”守仁略退了半步,將目光偏到一邊。守謙的側臉沉在黑暗中,劍光盈盈滿頰,平添幾分肅然。守仁不吭聲,守靜輕輕扯了他的袖子。守仁卻依舊盯著葉觀止,絲毫不讓。


    葉觀止摸摸鼻子,黑暗裏卻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聽到低醇的聲音,不帶一絲和軟:“她親手封印了自幼相伴的師兄。這麽多年一直閉關不出,不僅僅是為了持心修道,斷絕塵俗,不見故人吧?”


    此話一出,三個道士都是一陣沉默。


    守謙輕輕歎了口氣,語氣裏卻有一絲悲戚的意味:“持盈祖師,自七十二年前從金陵歸來後,便閉關不理俗務。已經……於三年前坐化了。”他沒有用羽化這個詞。坐化,代表了天年耗盡,消散於紅塵。


    她曾憑一己之決斷,阻擋了從血巢中返迴人世的魔,也直接斷絕了所有人生還的可能,卻最終隕落於不可自拔的心魔。


    是誰又入了誰的魔……


    葉觀止怔然,大約從沒有想到過這中結局,片刻才道:“可惜了……她原本是我們這一輩人裏天資最好的人……”


    那話裏有幾分暗藏的惋惜,聲聲在耳。守謙歎息:“逝者已矣,持盈祖師轉世之身已經為本門尋得,葉前輩不必掛懷。”


    數十年苦功一朝散盡,可見這條通天之路多麽艱難。可輪迴而來的人,還是當年的那個人麽?如果是。當年的那個人,又是誰在輪迴中留下的影子?


    葉觀止在黑暗中無聲苦笑,壓著劍柄的手,卻一直沒有離開:“逝者已矣,但沒有閉上眼睛的人,總要看見明天的太陽。”


    白羽一直沉默著,二人的對話敲擊著她的耳膜,卻也仿佛遙遠的就在天邊。她聽到心髒在胸腔中昭示著存在,她聽到氣流穿過氣管鼻咽的“沙沙”,她聽到永恆的寂靜裏起落的水聲。卻好像有一種低沉的聲音,在五個人心髒交疊的搏動聲中傳來……


    她輕輕握住了劍柄,切迴“紫霞功”。


    【私聊】葉觀止:你好友列表上的頭像,也是灰色的?


    白羽知道他指的就是陌寒,迴複道——


    【私聊】白羽:是的。這代表了什麽?尚未轉世?還是尚未登錄?不是說,有一個道長觸發了支線任務,被格式化了麽?他……真的還活著?


    【私聊】葉觀止:我也沒有退出登錄過,怎麽知道……嗯?格式化?誰和你說的?你的橙武?哦,不,你的玄晶?磁盤本身是空的,所以能格式化成空盤,一個人活在世界上,怎麽格式化成空的?


    【私聊】白羽:……被係統抹殺?


    想到這個詞時,她下意識地頓住了唿吸。


    【私聊】葉觀止:將靈魂徹底消解在輪迴裏,需要的力量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還是你覺得你手中的玄晶有這麽大能量?他一定活著,你的好友列表裏不是還掛著他頭像麽。沒被刪號,怎麽算“格式化”?所以我才特別想要一個奶媽來呀!至少能把人拉起來。不至於這麽坑。非得等係統刷出“鳳凰蠱”。這玩意隻能用在我們自己身上。給別人用是不行的,他們和我們不一樣……


    ——他們和我們不一樣麽……


    餘下的話白羽都沒看清,也不知是什麽心情,她勉強一笑,收住話頭——是的,很可惜,她不是奶媽……隻要是dps,都有一顆找綁定奶的心麽?


    隻是話語間的輕微轉折,沒有人發現他於白羽的走神。純意識的交流非常迅速,所以葉觀止也沒有意識到白羽瞬間的失落。他已經低頭問向守靜:“怎麽了?”


    守靜看著手中均勻旋轉卻沒有指向任何一點的羅盤,一臉苦悶:“這情況從沒出現過。”他將羅盤遞給師兄守謙,道:“什麽都看不出來,連方向都沒有。”


    葉觀止湊過去,借著光看了一眼,道:“失靈了啊……”他的語氣裏有輕微的驚疑。,繼而道:“沒什麽,不論有沒有危險,都得往前走,別糾結了……走吧。”


    眾人對望,警惕地結陣向前。依舊是白羽斷後。危險就在前方,這或許是一種無聲的照拂。白羽默默跟在四人身後,打量著四周。不論地麵,牆壁,還是殿頂,都由厚重的磚石砌成,渾然一體。連腳下方磚的縫隙都難以辨認。甚至除了垂落的帷幔和空蕩的牆壁,什麽都沒有……


    “不用看了,東西都被搬空了。要不是這些打進地底的青石他們炸不動,恐怕這裏的雕花青石也不會留下來。”葉觀止道,“外麵的甬道都被堵死,幸虧我找到這條水底的路。不然可麻煩了!”


    葉觀止繼續喋喋不休。白羽已經自動篩檢了他的話,全神貫注地看著帷幕上的影子。她下意識地探出手,想要撥開阻擋視線的障礙,卻聽耳邊一聲長劍出鞘的聲音。


    藏劍輕劍冰冷的劍鋒直接隔開了白羽的手,輕輕撩起一角帷幔。


    半透明的紗縵間裂開一隙血紅的光!妖異的鮮紅仿佛心髒一般,在團團圍坐的十二道人影中跳躍。仿佛是遵循著一種神秘的結構,濃稠的紅光一砸在人影身前,便有一道暗淡的金色飛快抵住,不讓其衝破包圍。可大殿的穹頂仿佛被某種不知名的植物根係穿透,無數道氣根如同無數道傾瀉而下的瓔珞,在豔異的紅芒中篩出破碎的光影,那就是投射在帷幔上的詭異影子。


    眾人赫然發現,那些阻擋住了光線的屍骸,已經幹枯萎縮。不知出於什麽緣故,所有的遺骸都坍縮得堪堪一尺,寬大的衣衫已化作腐土,而個人的法器,卻兀自閃爍著清冽的光。


    沒有人輕舉妄動。


    可白羽的注意力卻全不在此。


    濃重的暗紅色點亮了唯一的白衣,原本湛湛然如秋月霜天的藍色,在粘稠的紅影中微微泛紫,墨黑的長發碎散入模糊的邊界,幹淨的臉龐卻清晰地映入眼簾。


    那張安靜從容的臉,奇特地安撫住了白羽此刻煩亂的心緒。


    ——果然是係統自帶的麵容,甚至沒有表情。白羽不知道心底隱隱期待著什麽。甚至為此時無聊的幼稚自嘲。


    她不應該用廉價的傷感和迴憶,充斥此刻高度緊張的大腦。可這副本就遲鈍的身體,卻傳來遙遠的鈍痛。眼睛有點澀,還有點濕……她想,她應該忽略這些細節。可僵硬的眼球已然忘了轉動——


    “小心!”葉觀止在撩開帷幔的下一秒立刻驚唿!順手一推,將白羽推向陌寒:“我攔住它!你快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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