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在無盡的虛空中燃燒,高天上盤旋的飛機,在一片令人絕望的轟鳴聲中凱旋而歸。冰冷的機翼在鮮豔的大火下閃爍著遠絕塵世的光芒。一江冬水盈盈似鏡,冷冷倒映著如畫江天,半江蒼碧半江血紅。隻有潮聲靜默著亙古的靜默,一浪又一浪,拍打到滄海桑田。


    灰冷的鉛雲壓著瑟瑟寒風,通天徹地的火舌直接卷向了九天上的流雲!大片濃重的雲彩,在刺目的火光下轟然散開!


    金色的陽光無聲地灑向大地。


    ——雪終於停了,停在一場似乎永遠也不會熄滅的大火裏。


    無數的建築在掉落的火焰中碎裂崩塌,次第連綿的轟鳴聲,久久迴蕩在遙遠的天宇下——那是一個曾經承載了數千年曆史的城市,在金色的陽光下掙紮出最後的歎息。


    所有人都靜默在潮水般的巨響中。那些裹著棉衣,瑟縮於浩蕩江風中的人們,一個個如同鐵鑄一般迴望這座城市,就像一場無聲的告別。


    虛無中有淚水飛墜的聲音,尚未滑落,便化作冰晶。


    無盡的灰色中隻有最後的火光,在金色的陽光下灼傷了所有人的視線。大火中升騰起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色,在足以融化鋼鐵的高溫中扭曲抽離,憤怒的嘶吼亦像是最後的迴音,如同受傷的孤狼,在永恆的月夜裏長嘯空山。


    風依舊在肆虐,而所有的視線,都不曾被江風吹散,突然間便有人驚唿——“快看,江水在下降!”


    警覺的人立刻圍到欄杆邊,黑色的江水驟然退卻,像是被無形的手拉離了岸邊,水底無數暗流湧動,一個接一個漩渦,無聲地扭曲了冰冷的江麵。


    “快離開江岸,馬上會有大浪!”那個高聲驚唿的人猛地一推鼻梁上的眼睛,道:“在橋上的人千萬不要下去,江邊上有危險!”


    話音未落,東方的天際下湧過一線銀白,仿佛千軍萬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騰而來!浪頭尚未達到,整個橋麵都不可抑止地劇烈搖晃,橋上擠擠挨挨的人群驚叫嘶吼著要離開橋麵,隻有那人在一片推搡中聲嘶力竭——“這是海水返潮!快向引橋走,岸邊的人小心被卷到水裏!”


    晃動的大橋是如此驚心動魄,引橋或許有足夠的距離,可以躲過這場可怕的返潮!


    無情的水花仿佛在追趕著死神的腳步!黑色的浪潮就像遠古洪荒中的猛獸,猙獰地撲向渺小如絲帶的橋梁。


    大橋在滔滔江水中發出令人膽寒的“咯吱”聲,卻沉默地守住了橋上無數條生命。


    又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再次吸引去無數道驚駭的目光——


    燦爛的光羽下,是無數騰挪飛舞的火。低沉而遲重的斷裂聲清晰地響徹了每一個生靈的耳畔!原本堅硬的大地傳來又一次猛烈的顫抖,那片被烈火無情肆虐的土地,仿佛再也無法承受什麽,迎著空闊的江天轟然塌陷!


    江水立刻肆無忌憚的倒灌入城,懸浮的火焰甚至為其染上了剔透的光彩!浪花在無數塌陷而下的殘垣斷壁中歡唿著毀滅。對撞的激流在冰冷的漩渦中狠狠撞向岸邊!猝不及防的人們被冰冷的水花吞沒,甚至來不及發出一點聲音。


    橋上橋下,萬類息聲,而後瞬間爆發出更可怕的哭喊!人群以比潮水還洶湧的姿態逃離大橋,所有人都已經看見了,那片新出現的巨大湖泊中心,湧起了一片駭人的水牆。


    沒有人知道,這座大橋是否還能在下一道巨浪中安然佇立。


    無盡的空茫中,充斥著無處著力的哭喊。擁擠的人群裏,有人甚至爬上了橋粱的懸索。烏壓壓一片攢動的人頭,卻看不到隊伍有分毫前進,汽車在膠著的人群中不顧一切地發動,更多的人牆,卻綿延到無盡的遠方。


    大橋又是一次劇烈的抖動,刺耳的“吱呀”聲仿佛是催命的符咒,引起更大範圍的恐慌。擁擠的橋麵上不斷有人被擠落水中,冰冷的江麵上立刻浮起一片片掙紮的人影,最終被旋轉的江水吞沒。


    湖心的激浪帶著沛不可擋的力量轟然而至,支撐橋麵的巨大橋墩,在這大自然不可匹敵的偉力中發出不堪重負的低吼,旋即被浪花猛然砸斷!斜拉懸索,在下一刻驟然繃緊,隻聽無數道鋼鐵撕裂的銳鳴,一根根在極限的撕扯下拉斷。


    浪水以無堅不摧地姿態帶走了傾斜的橋麵,擠擠挨挨的人群一起被傾倒入江心。連同著那些死死抱著懸索的人們!


    可不待殘存的橋麵上的人長出一口氣。震蕩的江水與返流而來的海水再度相擊,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代表死亡的浪水再一次衝破大橋。冰冷的水麵上擠滿了垂死的人群。一具具死屍,最終浮起在蒼茫的江麵上。


    大火卻依舊沒有停止,浮躍在萬千道屍體上自由的燃燒。蒼碧的水麵在通紅的火焰下迸發出瑰麗的幻影,在一張張浮腫而蒼白的屍骸上,映出撲朔迷離的光。


    火焰在水麵上燃燒,倒影在每一雙純黑的眼眸裏,見證了一座城市的死亡。


    公元2013年12月31日,南京城陷,江河倒灌,一座城市永遠消失在了曆史裏。


    然而。


    明天。


    就是新年……


    江南營地,天崩地裂般的晃動中,四麵燃燒的高樓在一瞬間碎裂崩塌。


    葉觀止一聲輕嘯,金色的旋風立刻從地麵卷向蒼天。金色的重劍在急速的旋轉中劃過一道道璀璨的劍氣,將所有碎裂的建築物,都攪成一團粉末!


    ——風來吳山!


    ——真正像金色龍卷風一般的風來吳山!


    在驚天動地的震蕩中堅定不移地守住了這片淨土。


    一切隻發生在一瞬,白羽立刻空中踏雲,穩住身形,躍入劍氣形成的巨大漏鬥之中。隻見重重光影,扭曲了一切外物,最後的崩裂聲逐漸停歇,遠處江水排擊的轟鳴聲已然穿透無數屏障,順著江風四散而來。


    重劍一收,葉觀止本來噙著笑意的嘴角一瞬凝固:“不好!”他大喝一聲,提劍就欲向北本去,可下一刻又是一陣地動山搖,原本傾塌的樓房,在巨震中騰起嗆人的煙土。


    他低低咒罵了一聲,身形一晃,便已站穩——“一群瘋子!”


    所有人尚自驚魂未定,臨時該做急救室的指揮車,卻傳來一片壓抑的抽氣。在聽到江水奔湧倒灌的那個瞬間,此刻躺在手術台上的那個人,眼角卻緩緩流淌出了畢生未見的淚水。


    心電警報瞬間響成一片,屏幕上已然看不到一絲生命的波動。


    薛自雪一直一言不發地坐在手術台邊,被淚水淹沒的視線,仿佛模糊地看到了從前——


    就在一天之前,她奉命接受最絕密的任務。那個背影永遠直如標槍的軍人,卻深刻地注視著這個“閃電訓練營”計劃中最傑出的狙擊手。那深沉如墨,空不見底的眼神,她畢生難以忘懷——


    “你必須在炸彈投放之時殺了我。或者,在他們動手之前殺了我。”將軍的聲音沒有一絲遲疑,幹淨利落地就像他發出的每一道命令,“注意保護好自己,每一個閃電狙擊手,都是國家珍貴的財富。”


    而當時,她在做什麽呢?她以卓越的素質,完美的掩飾了自己的震驚,更沒有問“他們”是什麽人,隻立正行禮——“堅決完成任務!”


    彼時,微薄的天光被重重窗格篩過,漏下一層層剔透的光,微塵在反射中圍繞著那個人墨綠的軍裝翩躚起舞,輕盈地令人找不到重力的方向。


    而那個人卻在空明的背影中微笑。


    彎曲的嘴角,好似有某種解脫的意味。


    薛自雪在無聲地啜泣,瘦削的肩在冰冷的空氣中輕輕顫抖,或許她真的不該如此放肆的釋放悲傷,可這裏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心靈被割開一道微小的缺口,淚水已如決堤的江河,一路奔流到時間的盡頭。


    水麵在初起的驚濤中逐漸平息,驟然開闊的江麵上已塞滿了死人和建築殘骸。江北,幸存的人都在緩緩離開,大江南岸尚未離開的人群,卻望著斷成兩節的橋頭,失聲痛哭。他們尚未來得及上橋,陰差陽錯地躲過了死神的鐮刀。


    嗚咽的哭聲,迅速彌漫四野,荒涼的江霧,在寥落的冷風中緩緩升起。


    “老師,會有人來接我們的,對麽?”瑟縮在江頭的學生齊齊望向他們的校長,而這位執意留下和學生一起撤退的校長,卻沉默在江風裏。


    不遠處,有一道細微的抽噎傳來,帶著不可抑製的悲戚:“……陸老師剛剛掉下去了。”那第一個發現的江麵異常,第一個發出警報的老師。


    可迴答的,隻有漸次氤氳的哭泣聲。


    老校長沉重地歎了口氣,搖首無言。


    依然有人艱難地質問,更像是艱難的發泄:“為什麽要炸掉金陵!為什麽!”


    烈火依然在水麵上燃燒。更像是漂浮的夢幻……


    “金陵就這麽消失了,恐怕以後的孩子們,再也不會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麽一座城市,講起‘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他們又怎麽能理解……”滿麵風塵的老師在荒涼的風雪中歎息:“我們搶救出來的文獻資料,都沒了……都沒了……”


    老校長迎著風緩緩開口,蒼老的聲音卻擲地有聲。


    “不!文物,曆史,都沒有活著的人重要。我們的曆史太漫長,曆史上有什麽樣的人,發生過什麽樣事,根本不可深究。但後來的人如何去描述,如何去理解,以及他們的記錄又給再後來的人留下了什麽,才是真正寶貴的東西。真正的曆史,不是留在史書上,而是延續在活人的心底……”


    他凝著霜花的眉,緊緊皺著,燃燒的火焰在深沉的眼眸中倒映出一片片躍動的明紅,唿嘯而過的長風掠過無垠的江水,送走最後一句話語——


    “我們還活著,未來就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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