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腳下雲台村的後半山腰裏,有兩孔窯洞掩蔽在荊棘叢中。一條小路通向山下,彎彎曲曲伸向遠方。窯洞門前是一小片平地院落,院內長著幾棵泡桐和刺槐樹。窯洞的門已經破舊,透著風寒、光亮。窯洞內有兩張白楂樹木床,床上放著兩條舊棉被。一個舊式櫃子沒有門,立在窯洞的正堂中央,家中惟一電器是那台黑白電視機,打開後飄散著雪花和波浪。另一個窯洞是任貴良住的地方,裏麵擺放一張小木床,壘著一個土灶台,放著兩隻鍋和幾隻碗。改革開放許多年,農村還有這樣的貧困農戶嗎?可是,任德旺的家就是這樣的。

    雲台村的農民除了種地,年輕人大都到外地打工,有的也掙了一些錢,不少農戶蓋起新房,搬到山下去住。可是,任貴良一家還住在老宅子裏。他的父親任德旺,是一個老實的農民,除了從土裏刨食,不會別的手藝掙錢。盡管任德旺辛勤耕作,幾畝薄地種上麥子、玉米,一年下來也就收成2000多塊錢,僅夠三口人吃飯罷了。任貴良的媽媽前些年得了類風濕關節炎,手腳、四肢疼痛難忍,遇天陰下雨就臥床不起,常年打針吃藥,把個家底都掏空了。任貴良兄弟兩個,大哥任貴國因為家裏窮,娶不上媳婦,30歲入贅外村當了上門女婿。按農村風俗,上門的女婿就是嫁出去的閨女,沒有贍養親生父母的義務,除非女方父母死後才行。因為家裏窮,任貴良上到高二就輟學了,加入了打工的行列。他在縣城一個小飯店給老板幫廚,洗碗,擇菜,每月能得到150元的工資。他每月留10元錢零花,把剩下的錢全交給父親,讓父親給媽媽買藥治病,如果有餘剩再買些日常用品。

    當兒子把那女嬰抱迴家後,父親任德旺惱火了,上前就打兒子,大罵兒子犯賤,敗家子,是嫌家裏窮得不夠,給家裏找累贅,堅決反對撫養這個女嬰。父子大吵一架,父親心中的怒氣一直難消。下午,在母親的勸說下,父子倆才說話。父親說,兒啊,不是爹心狠,是咱家喂養不起啊!你心恁好,能憐惜別人,可誰憐惜我們哪,恁媽有病,爹我一年不如一年,咱鄉下,有錢人家十三四歲就定親了,可你已經十七了也沒個說媒的,老子沒有臉見人啊,丟祖宗的人哪。如果再弄個累贅,咱家不是雪上加霜嗎?你還是把小孩送走吧,爹求你了,求你個大爺了!父親的話說得很絕,讓貴良送走這個女嬰。是啊,父親說的何嚐沒有道理?這個家太困難了,不然的話,貴良也不會上到高二就輟學,大哥也不會到外鄉當上門女婿。任貴良的學習成績不錯,當他要退學時,班主任老師非常驚異,說,貴良啊,困難總是有的,再堅持一年吧,你學習成績好,明年你考上大學,前途就不一樣了,可是你退了學,這一生的前途就完了啊。班主任不想讓貴良輟學,執意挽留他。更讓他揪心的是,同桌燕子聽說他退學,流下了傷心的淚水。他知道燕子喜歡他,與燕子的關係很好,已經到了無話不談。可是他家窮,燕子父母不同意他們交往,還把燕子打一頓,讓她斷了戀愛念頭。要是退了學,那他倆的事就更沒希望了。然而,不退學又有啥法哩,命苦啊,貴良想來想去,還是退學外出打工,來減輕父母的負擔。

    盡管父親說的在理兒,任貴良還是不舍得送走女嬰。任貴良說,爹,她是個小生命啊,扔了她就會死的,難道你就願意讓她死去嗎?你忍心我可不忍心。你看你看,她多懂事,多乖,吃飽就不哭了,還用眼睛看著你呢。貴良的母親看兒子這樣疼愛孩子,也心軟了。說,他爹呀,孩子心善,不忍心拋棄這個小生命,就讓她留下吧,真養不活再說。俺不吃藥了,省下貴良打工的錢喂養孩子。盡管與女嬰相處才三天,貴良媽好像也不忍心扔掉女嬰,也央求把女嬰留下來。

    任德旺看兒子、妻子都不同意扔掉女嬰,沒有再說什麽,就把女嬰留下來了。白天,任貴良到飯店打工,把女嬰交給母親照顧,晚上他下班後,再騎上自行車迴家護理女嬰,一家人也其樂融融的。然而,讓任貴良沒有想到的是,女嬰留下來了,一個個難題卻出現了。原先想,一個小嬰兒吃不多少東西,150元錢也夠她吃奶粉的,可是喂起來就不是那迴事了。剛開始,她10天吃一袋奶粉,以後,慢慢長大一些,一袋奶粉隻吃7天、5天,這樣,貴良每月的150元錢半月就吃完了。家裏再也沒有錢買奶粉了,無奈,任德旺就拉些麥子到縣城去賣,賣了錢給女嬰買奶粉。可是當時,農民的一斤麥子隻能賣到5毛錢,一袋麥子也隻能換兩袋奶粉,隻夠女嬰吃兩個星期的。家中本來就不多的麥子是全家人一年的口糧,不賣糧食,女嬰就沒有奶粉吃的,而賣了麥子,全家人都要挨餓。看著本來就窮困的家,在撫養一段時間後,父親任德旺還是堅持把女嬰送走,父親那不容商量的表情,也使任貴良猶豫了。唉,家裏實在太窮了,真的養不起一個小孩。無奈之下,貴良還是在第二天把女嬰抱出了家門。可是,當他抱著小孩走出家門時,好像有一種心靈的感應,女嬰卻大哭不止,不願意跟著貴良上路,孩子那撕裂心肺的哭聲,令貴良再次心軟了,也讓貴良的母親流淚了。

    父親看貴良不送走女嬰,就拗著自已抱著送走。當他邁出窯洞的門,貴良“撲嗵”一下給父親跪下了,痛哭著說,爹,您就那麽狠心嗎?想想您小時候要不是別人喂養,您能活到現在嗎?一句話說到父親的心痛之處。是啊,任德旺實在不願迴憶那苦難的童年。任德旺的父親本姓李,任德旺5歲死了母親,7歲死了父親,他成了沒有爹娘疼愛的孩子。年邁的爺爺養活不了三個孫子,隻好把最小的德旺送給了任家,做了任家的養子。那時,任家也是窮困戶,有兩個閨女,沒有兒子才收養了德旺。養父母把他這個兒子當成寶貝,把他養大成人,又給娶了老婆……不然的話,哪還有他任德旺的今天啊!可是這樣的童年,總是人生的一大缺憾,沒有了親生父母疼愛,就失去了童年歡樂!任德旺每每想起這淒慘的童年,就眼淚汪汪的……當兒子提起他的傷心處時,就像鋼刀紮在心窩子一樣疼痛,任德旺流下了心酸的淚水,再也無話可說了。

    任貴良知道觸及了父親的痛處,可是他是在情急之下才揭父親傷疤的。他把父親說蒙了,讓任德旺不知說什麽好。停了好久,父親終於勉強同意把女嬰留下來。這時,任貴良臉上露出一點笑容,他想著說到父親的痛處,感到很對不起父親,就走到父親麵前,說爹,對不起,俺不該提起您的童年!母親說,他爹呀,把孩子留下吧,咱吃不起奶粉不吃了,俺用稀飯、麵條喂她吧,良子小時候沒有奶水吃,不就是俺用小米湯喂養大的嗎?放心,餓不死的,全當咱家喂一隻小貓、小狗得啦。貴良說,媽媽說的對,咱用小米湯也能養活她嘛!說到這,一家三口感到女嬰又有救了,都露出一些笑容來。

    父親任德旺說,要養活也得給小孩起個名子啊,叫起來也順嘴。貴良媽說,是得給小妞起個名子,貴良還沒結婚,總不能叫爸爸啊,這……一時間又為怎麽稱唿犯了難。到底是貴良念了幾年書,貴良說,我看就叫路路吧,是路上撿來的,叫路路好是個紀念,希望她長大別忘這個事兒。也別讓她叫俺爸爸,俺還沒有結婚呢,叫爸爸多不好意思嘛,就叫叔叔,叫叔叔就是讓她長大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讓她叫爸爸,她到長大肯定壓力很大,她知道自己是撿來的,到那時就接受不了這個問題,想來想去,還是叫叔叔好啊!

    貴良的媽媽說,他爹,你看貴良想得多周到,說得對啊,就叫路路,就喊貴良喊叔叔。貴良說,我還有一個想法,等路路長大了,什麽時候她親生父母認她了,她願意走就讓她走,她迴到父母身邊也好有個親人,這樣更好嘛。任德旺看著17歲的兒子,說的句句在理兒,心裏很高興,感到兒子長成大人了,是個懂事的人,也不好再說什麽,終於同意把路路收養下來了。任貴良終於說服了父親,他感到內心特別高興,好像是他17歲的人生中做成的第一件大事。他覺得這件事很有意義,他不圖什麽迴報,他隻想著養活了一個即將泯滅的小生命,正像《醒世恆言》上說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等她長大了,看著活潑可愛的路路時,那時,他真正感覺到是一種心靈的慰藉。他希望路路的父母早一天良心發現,把自己的親生骨肉接走,那樣該有多好啊!可是等啊等,一年過去了,路路的親生父母一直沒有出現。就是這樣,17歲的任貴良在父母的幫助下,承擔了撫養路路的責任,不難想想,一個月隻有150元工資的任貴良,一個窮困之極的家庭,要撫養一個小孩所麵臨的種種難處。然而,對於路路,任貴良一家所要付出的遠遠還不止是這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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