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迴 俏警花突然現身 黑幫營亂作一團
話說一位披頭散發的農婦，手拿一件血衣，哭天嚎地地跪在孟縣長門口喊冤。孟縣長聞聽立即出得門來，見此情景忙上前攙起農婦，領進門，讓座，倒茶，極富親民感。農婦見這個縣官態度和善，不像以前多次碰到的“狗官”，止著淚水問：“你就是孟縣長？”“正是。我就是孟縣長孟茂世！老大娘，你有什麽冤情快快講來！”老婦從隨身斜挎的帆布包裏掏出一卷皺巴巴的狀紙，雙手遞給了孟茂世。孟茂世接過來展開便看。越看越驚，越驚越氣，不由怒從胸中來，他拍案而起：“這還了得！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開槍殺人，還有沒有王法？”
原來這老婦叫楊三妮，家住穀陽縣馬莊鄉魚頭溝村。去年八月，楊三妮的獨生子二虎從地裏幹活迴來，熱得不行，便去青龍湖邊洗澡。正洗間，聽到遠處有摩托艇的馬達聲，知道是青龍山莊的巡湖“莊丁”來了。他聽說過這些人的厲害，倘若被他們抓著，必定被押迴山莊，不死也得脫層皮。他急忙上岸，剛穿好上衣和褲子，腰帶還來不及係好，摩托艇跟著就到了岸邊，隻聽有人大喊：“偷魚了！快抓住他！抓住他有賞！”二虎提著褲子就跑，背後傳來罵聲：“奶奶的！還跑。看你的腳丫子快，還是我的槍子兒快！”隻聽“嗵”的一聲槍響，二虎隻覺左肩下邊一麻，眼前一黑，“撲通”一聲栽倒在地……”那班“莊丁”見打倒了人，趕快踏上摩托艇向湖心駛去……
二虎被聞訊趕來的村民救起，但已經沒氣了。楊三妮看到兒子已死，頓時暈了過去……
後來，她就扒下兒子身上的那件血衣，四處告狀申訴，從派出所到公安局，迴答她的都是同樣的一句話：“兇手逃竄，我們正組織警力追捕，望耐心等待，節哀，保重身體……”
這時，縣信訪辦的人和秘書小孫衝進屋來，上前拉著楊三妮就往外拽，說別幹擾縣長公務，被孟縣長擺手製止。原來，早有眼疾手快的人見孟縣長被堵，立即報告了縣信訪辦。他們怕楊三妮惹出麻煩，遭到領導訓斥，立馬趕來救駕。孟縣長讓小孫打電話給縣公安局局長。他已看完狀子，事情經過已了然，隻是案情處理結果未知，他決定把楊三妮案當做他“扶正”以後親自過問的第一案，打造一個縣長關心民眾疾苦的經典案例，然後讓商都晨報“名記”杜雲龍來妙筆生花一迴，說不定又是一個轟動效應。
正在孟茂世想這些時，小孫放下電話說：“孟縣長，他的手機不在服務區。”“那就打到他的辦公室！”小孫又拿起電話摁了幾下，聽了半天，又說：“屋裏沒人接。”“那就打到局辦公室！”孟茂世不耐煩地說。小孫又拿起電話摁了幾下，這迴有人接了：“喂，我是縣長辦公室。鄭局長去哪兒了？……什麽？去北京治病了？什麽時候去的？……昨天晚上？……啊，就這樣吧。”小孫放下電話，拿眼光詢問著孟茂世。孟茂世大怒：“這個鄭局長，真是無組織無紀律，出縣城也不打聲招唿！”這時，他忽然想起了魏副局長。舊城拆遷改造時，魏副局長非常服從命令聽指揮，和其他同誌配合得很好，給孟茂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讓小孫打電話給魏副局長。電話一打就通，魏副局長聽說是縣長找他，立即迴答：“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楊三妮看孟縣長是真心實意地為她解決問題，沒有一絲推諉的表現，心裏說：這迴可真是碰到青天大老爺了！孟茂世勸她道：“楊大娘，你也看到了，我這就處理你的事，你先迴家。放心吧！……吃飯了沒有？沒有吃飯讓信訪辦的人領你去吃飯。迴家有路費沒有？沒有叫信訪辦的人給你墊。”楊三妮說：“不礙事，我帶有幹糧。”“咦——，那怎麽能行！”孟茂世隨即打發信訪辦的人帶她去附近的小吃一條街吃飯。
不一會兒，公安局魏副局長到。這位魏副局長四十出頭，短粗精幹，二十一歲從警校畢業，參加公安工作到現在，僅副局長就當了八年，在公安局內被稱為“年輕的老局長”。前年，眼看著正局長一退，排隊也要排到自己升正局長了，誰想到市局又派來了一位比他年輕、資曆比他淺的人當了局長，這是他心裏極不痛快、又刻骨銘心的事兒。新來的局長知道他是本地人，不怎麽重用他，說是二局長，卻讓他管行政、後勤，應付縣裏的各種會議。縣裏不管開什麽會，都要求一把手參加，凡是鄭局長認為不重要的會，都讓魏副局長去替會，說自己有重要的事要辦。有時是上午一個會，下午又一個會，魏副局長成了專職“開會局長”、“替會局長”。有一次縣裏開會，還是要求一把手參加，特意強調：不準替會，還要點名。點到公安局時，魏副局長站起來大聲說：“鄭局長說他有重要的事要辦，讓我替會，你們看行不行？如果不行，我現在就退場！”會議主持人說：“公安局的，案件總是多，那就算了。”孟茂世在成立舊城拆遷改造指揮部時，點名要縣公安局參加一位副局長，抽調到指揮部任拆遷組副組長。這件出力不討好的事又由魏局長來替了。不過，壞事也會變成好事。魏副局長從此靠上了孟縣長這棵大樹。孟茂世曾私下叫他在看守所準備關押一百人的空間，他心知肚明，看來這個孟縣長不是那種前怕虎、後怕狼的軟蛋，是個硬茬子，關鍵時刻是要出狠招使毒計的，這樣的人有前途，值得依賴。他立即照辦，迴去同鄭局長匯報這事，說是孟縣長的口諭。鄭局長是商都來的，來之前就聽說過商都團市委書記是個二蛋、燒包、冒失鬼，使起性子來他爹他媽都不怕，自然不敢違命，還把看守所這一塊調給魏副局長管。
書歸正傳。魏副局長快步走進孟縣長辦公室，顯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笑著問：“孟縣長，找我有事？”“坐！”孟茂世問道：“馬莊鄉魚頭溝村有個叫楊三妮的人你知道嗎？”“知道。她是全縣有名的上訪告狀專業戶，神經病。”魏副局長見孟茂世一臉詫異的表情，繼續說道，“青龍湖鄉有個青龍湖，是大躍進時期修的水庫，方圓三十多裏。該鄉有個私營企業家叫魯黑臣，靠打煤窯發家致富後承包了這個湖麵，其實主要是水產，並在湖邊山上蓋了個避暑山莊，叫青龍山莊，其實是個集娛樂、桑拿、歌舞、食宿於一體的大酒店。為了管理湖麵，魯黑臣招募了一批勞改釋放分子和地皮流氓，購買了警用摩托艇，日夜在湖麵上巡邏。這本來是很正常的事，但壞就壞在他用的這一幫人身上。凡是河邊有下水的老百姓，這幫人都把他們當成偷魚的或釣魚的人來抓，抓到山莊後，審問逼供，讓他們承認偷魚了，然後通知家人拿錢來贖人，說是按有關規定罰款。楊三妮是湖對麵馬莊鄉的人，其兒子二虎就是在湖裏洗澡時被他們發現後當成偷魚的人來追，其實二虎不跑興許還沒事，這一跑那夥人就斷定是偷魚了，就追、就開槍……開槍的那家夥就是剛從監獄裏出來，判過三年刑的。你想想，這種人還能手下留情？‘嗵’地一槍，就把人給打死了！後來兇手就跑了，說是跑到廣州去了。公安局派人去抓，因沒有線索，便把這事擱下了……唉！這可苦了楊三妮了，不斷上訪告狀，時間長了，人家都說她是神經病，腦子有問題——沒有人搭理她了！”
魏副局長說到這裏，累了，從口袋裏抽出一支煙，又從另一個口袋裏拿出打火機，“哢嚓”點著，巴嗒巴嗒地猛抽了幾口，不再說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那就這樣拖下去？你們不搭理她了，她卻來搭理我了！”孟茂世不滿地說。
“孟縣長，”魏副局長彈了彈煙灰說，“要是叫我說實話，那就有點鬧不團結了。關鍵是鄭局長，他是公安局一把手。這兩年，你不知道群眾意見有多大！穀陽的殺人搶劫案也多起來了，破案率還不高，社會治安形勢也不容樂觀。公安局都把精力用在抓賭掃黃上，因為這種事風險小，又有經濟效益。刑事案件又出力又花錢還不見經濟效益。鄭局長還給各科室、各派出所、各民警下達了罰款任務，完不成免職，不發獎金還要罰款。一時間，全縣到處都在抓賭抓嫖娼。好像全縣人民都不吃飯了，幹部職工不上班了，男女老少都上牌桌了！哪有那麽嚴重？公安局接到報案說哪兒殺人了、放火了、打架鬥毆了，沒有人樂意去，一聽說哪兒有打牌的哪兒有賣淫的爭著搶著去，甚至出現兩班人馬撞車現象，搶地盤、跨鄉鎮現象。有的人急了，找眼線故意約人打牌，然後報警讓來抓。個別民警甚至和賣淫女相勾結，誘人嫖娼，罰款三七開……你沒聽說？後來連山上、公園裏有男女談戀愛的也抓……”
魏副局長說的話盡管添了油加了醋，但絕不是胡編亂造。對此，孟茂世早有所聞。有個外地遊客反映，凡是男女成雙成對上五帝寨爬山，或去公園鑽樹林，都有被抓的危險。曾有一對外地男女剛認識就結伴來穀陽旅遊，在山上親密時被公安抓獲，因女方說不出男方身份單位，男的說不清女方出生年月而被罰款。他們把這對男女分開來審，隻要一點說不照，就是亂搞男女關係，亂搞男女關係就有賣淫嫖娼嫌疑。聽說還有人躲在山峰上拿著望遠鏡觀察“敵情”，一見上山的路上有男女並肩或手拉手上山，就立即報告，然後派人跟蹤，抓現行。孟茂世還從有關部門得知，公安局連續兩年在全縣部門行風評議中倒數第一。有多起惡性重大殺人案至今未破，群眾普遍感到缺乏安全感。街上一些潑皮無賴竟敢在大白天到飯店白吃白喝。最可笑、也最可悲的是，有兩個民警半夜裏還挨了他們的揍。起初他以為是警力不足，經費不夠。財政局的人匯報說，公安局的經費是按人頭劃撥的，一月一撥，一分也不少。一打聽編製部門，他又吃了一驚，公安局正式編製是八十人，這些人是吃財政飯的，可現在實有人員竟超過三百人，大都是合同製民警、臨時工，身上穿的警服都是花錢買的。養活這些人不靠罰款咋辦？這幾年公安局進人把關不嚴，有上級領導打招唿的，有縣領導打招唿的，但大部分是局長說了算，說讓誰進誰就進。有些個體煤礦主、鄉鎮企業家，手中有錢，也不惜重金把孩子送進局裏，穿上了警服。讓這些人當警察素質怎能不差？違法亂紀現象咋會沒有？拿這樣的警力、這樣的素質去破殺人案、搶劫案，這不是開國際玩笑嘛！
對上述情況，孫建功不是沒說過公安局長：“我知道你們幹公安的辛苦，為穀陽縣的經濟發展、社會穩定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但是，治安環境也是投資環境，也是促進經濟發展的重要條件。公安人員以掃黃為名，半夜去查酒店，鬧得雞犬不寧，誰還敢、誰還想來穀陽過夜？你們為什麽半夜不去查查出租房、廢品站，抓抓疑犯？唵？你們就會去公園裏、樹林裏抓一對對男女，因為那裏好抓嘛，一抓一大把，並且還不用掂槍攆。這不是製造緊張局勢嗎？唵？諸如此類的蠢事以後不要再做了！你們以後誰這麽做我就處分誰。罰款進了私人腰包的要交出來，公安局收了罰款進了小金庫的，要交縣財政。肥了你們，就亂了全縣……賭，我們是要抓的；黃，我們也是要掃的，但要統一指揮，掌握政策嘛，不要各行其是！”
但鄭局長對孫書記的話當耳旁風，擺出一副“賬多不愁，虱多不咬”的無賴姿態：積案留給下一任局長破吧，本帥早已無心戀戰，時刻準備著拔馬而迴。於是，縣裏的會不參加，借口身體不適，老是跑省城治病。這一迴卻跑遠了，竟跑到祖國的心髒裏去了。
孟茂世等於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芋。楊三妮像膏藥一樣貼在了他身上，三天兩頭來找他，要他破案，要他追討兇手，要他補貼上訪費用、誤工費用，甚至兒子的殯葬費用……無奈，孟茂世要求鄉裏按特困戶給楊三妮解決二千元生活補助，縣民政部門也給予了她適當的救濟。先把她穩著再說，縣裏還有更多的大事等他孟縣長去辦哩，精力總不能耗在楊三妮一個人身上。
楊三妮有花的，有吃的喝的，暫時安生了許多。不知情由的人還感到奇怪：“咦？孟縣長到底是高人，怎麽就把上訪專業戶給安撫著了。”商都晨報還發了條消息，引題是：春風送暖熏人心，親民政策臨家門。主題：穀陽上訪專業戶不再上訪告狀了。
話分兩頭。且說李鐵把辦公室從縣委常委樓上搬到旁邊的小樓人大樓裏，算是正式入主地方權力機關——穀陽縣人大常委會了。上班第一天，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有關人大的曆史資料，了解人民代表大會製度的曆史。從資料中他看到，新中國誕生前夕，我國就確定了人民共和國的政體是人民代表大會製度。這是中國各族人民長期奮鬥的成果和曆史的選擇。從一九五四年十月到一九五七年底，一屆全國人大舉行了八十九次會議，製定了八十多個法律、法令，決定了一係列重大問題，在曆次代表大會和常委會上，代表、委員們暢所欲言，充分發表意見，人大工作比較活躍，真正地發揮了最高國家權力機關的作用，可以說是建國以來人民代表大會製度建設和人大工作最好的曆史時期之一。但是，到了一九五七年下半年之後，由於“左”的思想發展，人民代表大會製度就難以發揮作用了，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形同虛設。到了“文革”時竟難以維持自身的存在，這是多麽可悲的事實啊！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出來的國家主席，竟然不履行任何法律手續就被打倒了！
一九七八年底召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終於迎來了人民代表大會製度的第二個春天……
一九八四年，全國各地縣級人大紛紛設立。穀陽縣人民代表大會也是在這時候設立並召開了一屆一次會議，到現在李鐵這一屆，剛好十屆。
人民代表大會製度的艱苦曆程和輝煌的曆史，使李鐵內心充滿了力量，感到肩負的責任沉重和使命的光榮。“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力屬於人民，人民行使權力的機關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在一九五四年九月十五日召開的第一屆全國人大第一次會議上，這句話被鄭重地寫進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人大的地位可謂高矣！但在現實生活中，人大的地位在相當一部分人心目中並不高。不是有一句話嗎？說“老幹部不用怕，不進政協進人大。”這句話在臨退的領導幹部中相當流行。在人們的眼中，人大是二線，到了人大就是退居二線了。盡管有的理論工作者認為，人大決不是二線！但不可否認的事實是：人大比起政府，還是政府有權嘛！縣長有權，副縣長有權，人大能有什麽權力？這就是人們所說的，人大集權有權，個人無權。人大代表是代表人民，但代表法有關條文規定，人大代表可以持證視察，可以監督，但隻是看看而已，反映而已，並不能直接處理問題。憲法規定，“一府兩院”由人大產生並對人大負責，但實際上，縣長的任命，法院院長的任命，檢察長的任命，人大隻是履行一下法定程序。他們的任免、去留、調動，全是一級黨委說了算。這就是中國的國情。社會上還不是流傳著這樣的說法嗎？說“黨委揮揮手，人大舉舉手，政府動動手，政協拍拍手”，形象地說明了黨委、人大、政府和政協各自的職能。還有的人把人大稱為“橡皮圖章”，意思是隻履行蓋章義務。李鐵認為這些都是人們對人大的性質、地位認識不足，對人大的宣傳力度不夠所造成的。
穀陽縣上屆人大常委會履行職權的現狀也令李鐵驚訝：常委會五位副主任（不包括最後一年兼職的李鐵），一個長期有病，一個是不駐會（最後一年被李鐵取代），能正常工作的隻有三位。縣委書記孫建功兼常委會主任，又是黨組書記，竟連一次黨組會也沒參加過。縣委書記是縣裏一把手，考慮的是全縣的大事，統攬的是全局，人大的事根本顧及不到。排名第一的副主任主持日常工作又放不開手，說了又算不了數。就這樣熬一天是一天，比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有什麽區別？機關工作人員年齡普遍偏大，已處於青黃不接狀態，急需補充新鮮血液。
千頭萬緒，一切要從頭開始，任重而道遠啊！這就是李鐵一坐到縣人大常委會主任這把交椅上發出的感慨。
話說一位披頭散發的農婦，手拿一件血衣，哭天嚎地地跪在孟縣長門口喊冤。孟縣長聞聽立即出得門來，見此情景忙上前攙起農婦，領進門，讓座，倒茶，極富親民感。農婦見這個縣官態度和善，不像以前多次碰到的“狗官”，止著淚水問：“你就是孟縣長？”“正是。我就是孟縣長孟茂世！老大娘，你有什麽冤情快快講來！”老婦從隨身斜挎的帆布包裏掏出一卷皺巴巴的狀紙，雙手遞給了孟茂世。孟茂世接過來展開便看。越看越驚，越驚越氣，不由怒從胸中來，他拍案而起：“這還了得！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開槍殺人，還有沒有王法？”
原來這老婦叫楊三妮，家住穀陽縣馬莊鄉魚頭溝村。去年八月，楊三妮的獨生子二虎從地裏幹活迴來，熱得不行，便去青龍湖邊洗澡。正洗間，聽到遠處有摩托艇的馬達聲，知道是青龍山莊的巡湖“莊丁”來了。他聽說過這些人的厲害，倘若被他們抓著，必定被押迴山莊，不死也得脫層皮。他急忙上岸，剛穿好上衣和褲子，腰帶還來不及係好，摩托艇跟著就到了岸邊，隻聽有人大喊：“偷魚了！快抓住他！抓住他有賞！”二虎提著褲子就跑，背後傳來罵聲：“奶奶的！還跑。看你的腳丫子快，還是我的槍子兒快！”隻聽“嗵”的一聲槍響，二虎隻覺左肩下邊一麻，眼前一黑，“撲通”一聲栽倒在地……”那班“莊丁”見打倒了人，趕快踏上摩托艇向湖心駛去……
二虎被聞訊趕來的村民救起，但已經沒氣了。楊三妮看到兒子已死，頓時暈了過去……
後來，她就扒下兒子身上的那件血衣，四處告狀申訴，從派出所到公安局，迴答她的都是同樣的一句話：“兇手逃竄，我們正組織警力追捕，望耐心等待，節哀，保重身體……”
這時，縣信訪辦的人和秘書小孫衝進屋來，上前拉著楊三妮就往外拽，說別幹擾縣長公務，被孟縣長擺手製止。原來，早有眼疾手快的人見孟縣長被堵，立即報告了縣信訪辦。他們怕楊三妮惹出麻煩，遭到領導訓斥，立馬趕來救駕。孟縣長讓小孫打電話給縣公安局局長。他已看完狀子，事情經過已了然，隻是案情處理結果未知，他決定把楊三妮案當做他“扶正”以後親自過問的第一案，打造一個縣長關心民眾疾苦的經典案例，然後讓商都晨報“名記”杜雲龍來妙筆生花一迴，說不定又是一個轟動效應。
正在孟茂世想這些時，小孫放下電話說：“孟縣長，他的手機不在服務區。”“那就打到他的辦公室！”小孫又拿起電話摁了幾下，聽了半天，又說：“屋裏沒人接。”“那就打到局辦公室！”孟茂世不耐煩地說。小孫又拿起電話摁了幾下，這迴有人接了：“喂，我是縣長辦公室。鄭局長去哪兒了？……什麽？去北京治病了？什麽時候去的？……昨天晚上？……啊，就這樣吧。”小孫放下電話，拿眼光詢問著孟茂世。孟茂世大怒：“這個鄭局長，真是無組織無紀律，出縣城也不打聲招唿！”這時，他忽然想起了魏副局長。舊城拆遷改造時，魏副局長非常服從命令聽指揮，和其他同誌配合得很好，給孟茂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讓小孫打電話給魏副局長。電話一打就通，魏副局長聽說是縣長找他，立即迴答：“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楊三妮看孟縣長是真心實意地為她解決問題，沒有一絲推諉的表現，心裏說：這迴可真是碰到青天大老爺了！孟茂世勸她道：“楊大娘，你也看到了，我這就處理你的事，你先迴家。放心吧！……吃飯了沒有？沒有吃飯讓信訪辦的人領你去吃飯。迴家有路費沒有？沒有叫信訪辦的人給你墊。”楊三妮說：“不礙事，我帶有幹糧。”“咦——，那怎麽能行！”孟茂世隨即打發信訪辦的人帶她去附近的小吃一條街吃飯。
不一會兒，公安局魏副局長到。這位魏副局長四十出頭，短粗精幹，二十一歲從警校畢業，參加公安工作到現在，僅副局長就當了八年，在公安局內被稱為“年輕的老局長”。前年，眼看著正局長一退，排隊也要排到自己升正局長了，誰想到市局又派來了一位比他年輕、資曆比他淺的人當了局長，這是他心裏極不痛快、又刻骨銘心的事兒。新來的局長知道他是本地人，不怎麽重用他，說是二局長，卻讓他管行政、後勤，應付縣裏的各種會議。縣裏不管開什麽會，都要求一把手參加，凡是鄭局長認為不重要的會，都讓魏副局長去替會，說自己有重要的事要辦。有時是上午一個會，下午又一個會，魏副局長成了專職“開會局長”、“替會局長”。有一次縣裏開會，還是要求一把手參加，特意強調：不準替會，還要點名。點到公安局時，魏副局長站起來大聲說：“鄭局長說他有重要的事要辦，讓我替會，你們看行不行？如果不行，我現在就退場！”會議主持人說：“公安局的，案件總是多，那就算了。”孟茂世在成立舊城拆遷改造指揮部時，點名要縣公安局參加一位副局長，抽調到指揮部任拆遷組副組長。這件出力不討好的事又由魏局長來替了。不過，壞事也會變成好事。魏副局長從此靠上了孟縣長這棵大樹。孟茂世曾私下叫他在看守所準備關押一百人的空間，他心知肚明，看來這個孟縣長不是那種前怕虎、後怕狼的軟蛋，是個硬茬子，關鍵時刻是要出狠招使毒計的，這樣的人有前途，值得依賴。他立即照辦，迴去同鄭局長匯報這事，說是孟縣長的口諭。鄭局長是商都來的，來之前就聽說過商都團市委書記是個二蛋、燒包、冒失鬼，使起性子來他爹他媽都不怕，自然不敢違命，還把看守所這一塊調給魏副局長管。
書歸正傳。魏副局長快步走進孟縣長辦公室，顯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笑著問：“孟縣長，找我有事？”“坐！”孟茂世問道：“馬莊鄉魚頭溝村有個叫楊三妮的人你知道嗎？”“知道。她是全縣有名的上訪告狀專業戶，神經病。”魏副局長見孟茂世一臉詫異的表情，繼續說道，“青龍湖鄉有個青龍湖，是大躍進時期修的水庫，方圓三十多裏。該鄉有個私營企業家叫魯黑臣，靠打煤窯發家致富後承包了這個湖麵，其實主要是水產，並在湖邊山上蓋了個避暑山莊，叫青龍山莊，其實是個集娛樂、桑拿、歌舞、食宿於一體的大酒店。為了管理湖麵，魯黑臣招募了一批勞改釋放分子和地皮流氓，購買了警用摩托艇，日夜在湖麵上巡邏。這本來是很正常的事，但壞就壞在他用的這一幫人身上。凡是河邊有下水的老百姓，這幫人都把他們當成偷魚的或釣魚的人來抓，抓到山莊後，審問逼供，讓他們承認偷魚了，然後通知家人拿錢來贖人，說是按有關規定罰款。楊三妮是湖對麵馬莊鄉的人，其兒子二虎就是在湖裏洗澡時被他們發現後當成偷魚的人來追，其實二虎不跑興許還沒事，這一跑那夥人就斷定是偷魚了，就追、就開槍……開槍的那家夥就是剛從監獄裏出來，判過三年刑的。你想想，這種人還能手下留情？‘嗵’地一槍，就把人給打死了！後來兇手就跑了，說是跑到廣州去了。公安局派人去抓，因沒有線索，便把這事擱下了……唉！這可苦了楊三妮了，不斷上訪告狀，時間長了，人家都說她是神經病，腦子有問題——沒有人搭理她了！”
魏副局長說到這裏，累了，從口袋裏抽出一支煙，又從另一個口袋裏拿出打火機，“哢嚓”點著，巴嗒巴嗒地猛抽了幾口，不再說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那就這樣拖下去？你們不搭理她了，她卻來搭理我了！”孟茂世不滿地說。
“孟縣長，”魏副局長彈了彈煙灰說，“要是叫我說實話，那就有點鬧不團結了。關鍵是鄭局長，他是公安局一把手。這兩年，你不知道群眾意見有多大！穀陽的殺人搶劫案也多起來了，破案率還不高，社會治安形勢也不容樂觀。公安局都把精力用在抓賭掃黃上，因為這種事風險小，又有經濟效益。刑事案件又出力又花錢還不見經濟效益。鄭局長還給各科室、各派出所、各民警下達了罰款任務，完不成免職，不發獎金還要罰款。一時間，全縣到處都在抓賭抓嫖娼。好像全縣人民都不吃飯了，幹部職工不上班了，男女老少都上牌桌了！哪有那麽嚴重？公安局接到報案說哪兒殺人了、放火了、打架鬥毆了，沒有人樂意去，一聽說哪兒有打牌的哪兒有賣淫的爭著搶著去，甚至出現兩班人馬撞車現象，搶地盤、跨鄉鎮現象。有的人急了，找眼線故意約人打牌，然後報警讓來抓。個別民警甚至和賣淫女相勾結，誘人嫖娼，罰款三七開……你沒聽說？後來連山上、公園裏有男女談戀愛的也抓……”
魏副局長說的話盡管添了油加了醋，但絕不是胡編亂造。對此，孟茂世早有所聞。有個外地遊客反映，凡是男女成雙成對上五帝寨爬山，或去公園鑽樹林，都有被抓的危險。曾有一對外地男女剛認識就結伴來穀陽旅遊，在山上親密時被公安抓獲，因女方說不出男方身份單位，男的說不清女方出生年月而被罰款。他們把這對男女分開來審，隻要一點說不照，就是亂搞男女關係，亂搞男女關係就有賣淫嫖娼嫌疑。聽說還有人躲在山峰上拿著望遠鏡觀察“敵情”，一見上山的路上有男女並肩或手拉手上山，就立即報告，然後派人跟蹤，抓現行。孟茂世還從有關部門得知，公安局連續兩年在全縣部門行風評議中倒數第一。有多起惡性重大殺人案至今未破，群眾普遍感到缺乏安全感。街上一些潑皮無賴竟敢在大白天到飯店白吃白喝。最可笑、也最可悲的是，有兩個民警半夜裏還挨了他們的揍。起初他以為是警力不足，經費不夠。財政局的人匯報說，公安局的經費是按人頭劃撥的，一月一撥，一分也不少。一打聽編製部門，他又吃了一驚，公安局正式編製是八十人，這些人是吃財政飯的，可現在實有人員竟超過三百人，大都是合同製民警、臨時工，身上穿的警服都是花錢買的。養活這些人不靠罰款咋辦？這幾年公安局進人把關不嚴，有上級領導打招唿的，有縣領導打招唿的，但大部分是局長說了算，說讓誰進誰就進。有些個體煤礦主、鄉鎮企業家，手中有錢，也不惜重金把孩子送進局裏，穿上了警服。讓這些人當警察素質怎能不差？違法亂紀現象咋會沒有？拿這樣的警力、這樣的素質去破殺人案、搶劫案，這不是開國際玩笑嘛！
對上述情況，孫建功不是沒說過公安局長：“我知道你們幹公安的辛苦，為穀陽縣的經濟發展、社會穩定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但是，治安環境也是投資環境，也是促進經濟發展的重要條件。公安人員以掃黃為名，半夜去查酒店，鬧得雞犬不寧，誰還敢、誰還想來穀陽過夜？你們為什麽半夜不去查查出租房、廢品站，抓抓疑犯？唵？你們就會去公園裏、樹林裏抓一對對男女，因為那裏好抓嘛，一抓一大把，並且還不用掂槍攆。這不是製造緊張局勢嗎？唵？諸如此類的蠢事以後不要再做了！你們以後誰這麽做我就處分誰。罰款進了私人腰包的要交出來，公安局收了罰款進了小金庫的，要交縣財政。肥了你們，就亂了全縣……賭，我們是要抓的；黃，我們也是要掃的，但要統一指揮，掌握政策嘛，不要各行其是！”
但鄭局長對孫書記的話當耳旁風，擺出一副“賬多不愁，虱多不咬”的無賴姿態：積案留給下一任局長破吧，本帥早已無心戀戰，時刻準備著拔馬而迴。於是，縣裏的會不參加，借口身體不適，老是跑省城治病。這一迴卻跑遠了，竟跑到祖國的心髒裏去了。
孟茂世等於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芋。楊三妮像膏藥一樣貼在了他身上，三天兩頭來找他，要他破案，要他追討兇手，要他補貼上訪費用、誤工費用，甚至兒子的殯葬費用……無奈，孟茂世要求鄉裏按特困戶給楊三妮解決二千元生活補助，縣民政部門也給予了她適當的救濟。先把她穩著再說，縣裏還有更多的大事等他孟縣長去辦哩，精力總不能耗在楊三妮一個人身上。
楊三妮有花的，有吃的喝的，暫時安生了許多。不知情由的人還感到奇怪：“咦？孟縣長到底是高人，怎麽就把上訪專業戶給安撫著了。”商都晨報還發了條消息，引題是：春風送暖熏人心，親民政策臨家門。主題：穀陽上訪專業戶不再上訪告狀了。
話分兩頭。且說李鐵把辦公室從縣委常委樓上搬到旁邊的小樓人大樓裏，算是正式入主地方權力機關——穀陽縣人大常委會了。上班第一天，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有關人大的曆史資料，了解人民代表大會製度的曆史。從資料中他看到，新中國誕生前夕，我國就確定了人民共和國的政體是人民代表大會製度。這是中國各族人民長期奮鬥的成果和曆史的選擇。從一九五四年十月到一九五七年底，一屆全國人大舉行了八十九次會議，製定了八十多個法律、法令，決定了一係列重大問題，在曆次代表大會和常委會上，代表、委員們暢所欲言，充分發表意見，人大工作比較活躍，真正地發揮了最高國家權力機關的作用，可以說是建國以來人民代表大會製度建設和人大工作最好的曆史時期之一。但是，到了一九五七年下半年之後，由於“左”的思想發展，人民代表大會製度就難以發揮作用了，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形同虛設。到了“文革”時竟難以維持自身的存在，這是多麽可悲的事實啊！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出來的國家主席，竟然不履行任何法律手續就被打倒了！
一九七八年底召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終於迎來了人民代表大會製度的第二個春天……
一九八四年，全國各地縣級人大紛紛設立。穀陽縣人民代表大會也是在這時候設立並召開了一屆一次會議，到現在李鐵這一屆，剛好十屆。
人民代表大會製度的艱苦曆程和輝煌的曆史，使李鐵內心充滿了力量，感到肩負的責任沉重和使命的光榮。“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力屬於人民，人民行使權力的機關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在一九五四年九月十五日召開的第一屆全國人大第一次會議上，這句話被鄭重地寫進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人大的地位可謂高矣！但在現實生活中，人大的地位在相當一部分人心目中並不高。不是有一句話嗎？說“老幹部不用怕，不進政協進人大。”這句話在臨退的領導幹部中相當流行。在人們的眼中，人大是二線，到了人大就是退居二線了。盡管有的理論工作者認為，人大決不是二線！但不可否認的事實是：人大比起政府，還是政府有權嘛！縣長有權，副縣長有權，人大能有什麽權力？這就是人們所說的，人大集權有權，個人無權。人大代表是代表人民，但代表法有關條文規定，人大代表可以持證視察，可以監督，但隻是看看而已，反映而已，並不能直接處理問題。憲法規定，“一府兩院”由人大產生並對人大負責，但實際上，縣長的任命，法院院長的任命，檢察長的任命，人大隻是履行一下法定程序。他們的任免、去留、調動，全是一級黨委說了算。這就是中國的國情。社會上還不是流傳著這樣的說法嗎？說“黨委揮揮手，人大舉舉手，政府動動手，政協拍拍手”，形象地說明了黨委、人大、政府和政協各自的職能。還有的人把人大稱為“橡皮圖章”，意思是隻履行蓋章義務。李鐵認為這些都是人們對人大的性質、地位認識不足，對人大的宣傳力度不夠所造成的。
穀陽縣上屆人大常委會履行職權的現狀也令李鐵驚訝：常委會五位副主任（不包括最後一年兼職的李鐵），一個長期有病，一個是不駐會（最後一年被李鐵取代），能正常工作的隻有三位。縣委書記孫建功兼常委會主任，又是黨組書記，竟連一次黨組會也沒參加過。縣委書記是縣裏一把手，考慮的是全縣的大事，統攬的是全局，人大的事根本顧及不到。排名第一的副主任主持日常工作又放不開手，說了又算不了數。就這樣熬一天是一天，比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有什麽區別？機關工作人員年齡普遍偏大，已處於青黃不接狀態，急需補充新鮮血液。
千頭萬緒，一切要從頭開始，任重而道遠啊！這就是李鐵一坐到縣人大常委會主任這把交椅上發出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