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源兩手覆在方向盤上,半晌才說:“或許他就是有這麽深的心思呢?”

    “就算他有,咱們也沒證據啊。”宋飛瀾坐在後座上歎了口氣,說:“孫興還好說,起碼有兩萬塊的不明資金,周釗這邊真是連蛛絲馬跡都沒有,他會不會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或許他爸收了錢但沒來得及跟他說?又或者那個雇兇殺人的壓根兒喪盡天良沒給錢?”

    陶源垂著眼睛沒說話,像是在思考什麽,宋飛瀾小聲問:“不然這邊兒先放著?”

    “兩萬塊……”陶源的聲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語,分析道:“如果當初周力跟孫興一樣,得到的定金隻有兩萬塊,而且又是現金的話……”

    “那我們根本無從查證了,現在這世道,兩萬塊隨便花花就沒了。”宋飛瀾替他總結:“離高考還有兩個多月,周釗再忍忍,到大學的時候繼續打打工,把那兩萬塊分散到每個月改善生活,神不知鬼不覺,誰能知道他每個月多花了幾百塊錢?要是不記賬,估計連他自己都覺察不到……”他說完又苦笑:“這雇兇的主謀也忒摳了,定金隻給兩萬,而且兇手一死連尾款也不給了,簡直沒人性。”

    周釗這邊的線索算是斷了,陶源坐在駕駛座上慢慢放鬆了脊背,抿了抿嘴,說:“去周銘的學校再看看?”

    “我估計那邊也不會有什麽結果,要是周釗的心思真的那麽深沉,這事兒肯定連半句也不會跟周銘透露,親生爸爸是殺人犯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相比而言,還是車禍意外死亡好聽一點,起碼是意外。”宋飛瀾說。

    果不其然,周銘那邊得到的也是同樣的結果,兄妹倆的生活簡直樸素到天怒人怨。

    陶源終於決定暫時放棄這邊的線索,靠在椅背上問宋飛瀾:“餓不餓?中午吃什麽?”

    宋飛瀾又想起家裏那群小貓崽子,說:“迴家吃吧?要麽點外賣,貓崽子們估計已經快餓瘋了。”他看了眼表,又補充道:“已經三個多小時沒喂奶了。”

    清晨的露水已被曬幹,倏忽便到了正午。

    車子停到小區樓下,宋飛瀾上去喂貓,陶源則到附近的餐廳去點外賣。

    貓崽子們很爭氣,不過一天的功夫,身子骨已經顯得結實不少。陶源進門的時候,在玄關就聽見宋飛瀾學貓叫的聲音,活脫脫一隻盡職盡責的老母貓。

    “洗手吃飯。”他走到客廳的浴室門口敲了敲門,宋飛瀾趴在地上撅著屁股抬起頭。神似也就罷了,竟然還要化形

    ……陶源歎了口氣,不知道該誇他造型誘人還是罵他弱智。

    兩人這段時間因為車禍的事,已經很久沒能吃上一頓家常飯,要麽瞎湊活點兒麵條,要麽叫外賣,宋先生吃慣了陶大廚的手藝,嘴巴已經刁得不想再吃外麵的添加劑了。

    “你今天下午上班嗎?”宋飛瀾問。

    “下午我想去孫興家看看,兩天了也沒動靜。”陶源說:“總不能一直這麽坐以待斃。”

    宋飛瀾原想說晚上在家做飯,此時也隻好咽了迴去,說:“早知道當初就讓我媽上了,她之前一直說要請私家偵探什麽的,咱們倆天天這麽奔來跑去,腦細胞都不知道死了多少。”

    “自己的事還是自己上心,私家偵探又不會關心你的生命安危,而且你哪兒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真本事?別到時候什麽都沒查出來,反而貽誤時機。”

    宋飛瀾便不說話了,心裏輕輕歎口氣,顛來倒去將家裏那幾個人數了幾遍,到底也沒得出一個結論。

    兩人中午小憩了一會兒,宋飛瀾起床後又喂了一遍貓,才跟著陶源出門。原本陶源要他在家休息,宋飛瀾不願意,這事兒本來就是因他而起,他怎麽能在家幹坐著?

    到孫興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鍾,敲了半晌門,屋裏沒人。宋飛瀾按了鄰居家的門鈴,那邊開了門,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看見他們倆,原本不耐煩的神情都放鬆愉悅起來,很熱情地替他們解惑,說:“去醫院了,對門阿姨得了重病,昨天晚上發高燒特別嚇人,還是我爸開車幫忙送過去的。”

    陶源與宋飛瀾對視一眼,都是一愣,又問:“知道是去哪家醫院了嗎?”

    “仁愛?好像是那兒,據說那兒治白血病挺出名的。”女孩子問:“你們是他們家親戚嗎?”

    宋飛瀾搖搖頭,道了謝,兩人下了樓,陶源才開口,麵上露出了些許輕鬆,說:“這下柳暗花明了。”

    宋飛瀾極輕緩地歎了口氣,問:“現在去醫院?”

    “嗯。”陶源點點頭,又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說:“別想那麽多。”

    “沒有。”宋飛瀾臉上勉強擠出個笑容,說:“我是想著,終於能查出來了……”

    陶源沒說話,微笑著撫了撫他的臉頰,兩人上車,一路又往醫院奔馳而去。他們運氣不錯,剛到門診樓就看到孫興正在那裏排隊繳費。

    孫興正交過錢走到窗口旁邊,低著頭察看繳費單,冷不丁被人

    拍了一下肩膀,嚇了一跳,迴頭卻看到陶源兩口子,更是驚出了一身涼汗,看著他們說不出話。

    陶源麵含淺笑,問:“醫藥費夠了?”

    孫興雙腳像是生了根,定在那裏,半天才吐出兩個字:“不夠。”

    陶源說:“要我們幫忙嗎?之前跟你提過的,慈善機構。”

    孫興額上的汗更茂密了,簡直像雨一樣落下來,身前身後的t恤都被打濕,握著繳費單的手也在發抖,像隻被囚禁在牢籠裏的困獸,連眼睛也紅起來,半晌說:“我也是實在等不得了。”

    “我知道。”陶源說:“要找個地方聊聊嗎?”

    醫院附近可供說話的地方不多,三人隻好找了一家還算清淨的飯館,一落座,孫興便說:“我都告訴你,但你要保證,治好我老婆的病。”

    宋飛瀾在旁邊幫兩人倒了茶,聽見陶源輕輕笑了一聲,說:“孫先生,這個我可不敢保證,我既不是醫生,也不是神仙,沒有那麽大的本事。”

    孫興便垂下了沉甸甸的腦袋,他那張油膩膩的臉寫滿了頹唐,頭發也漬成一縷一縷,看起來相當狼狽,過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語氣已經緩和很多,說:“請你們幫忙給我老婆治病。”

    宋飛瀾已經不自覺想點頭,旁邊陶源口氣並未放軟,隻是說:“慈善基金,也要走正常流程,我隻能保證是真慈善,其他沒有更多。”說罷,又話鋒一轉,問:“車禍之後他們沒再聯係你嗎?”

    “聯係過我一次,叫我不要慌,躲起來別出現,但我老婆的病等不得,她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所以還是迴來了。後來,就是我一直聯係他了,開始還接電話,後來說人沒撞死,就不再接我電話。”孫興似乎非常緊張,喝了一口桌上的茶。

    服務員拿著菜單來給他們點菜,宋飛瀾隨便點了幾個應景,又問孫興:“您吃了嗎?要不要點幾個菜?”

    孫興搖了搖頭,宋飛瀾便叫服務員拿著菜單走了。陶源問:“‘他’是誰?”

    “我原來車廠的同事,從前我們兩個一起在駕校當過教練,後來駕校倒閉,我們兩個先後失業,也就沒再來往過。三個月前他不知道從哪兒得到的消息,知道我家裏有困難,幫了幾次忙,後來就提出了這個事。”孫興又捧著茶杯啜了一口茶,他抬頭看了一眼宋飛瀾,又很快錯開眼神,像是很冷的樣子,手抖個不停。“開始我也不同意,後來我老婆的病實在拖不得,沒辦法,就……”

    宋飛瀾在旁邊忍不住歎了口氣,最終也沒說出什麽。陶源問:“他叫什麽名字?”

    “張飛龍,我有他的電話,但是打了他從沒接過,開始以為他把我的號碼拉黑了,後來換了手機打也不行。”孫興放下杯子說,又問:“你們真的可以幫我嗎?”

    陶源說:“你如果不放心,我一會兒可以當著你的麵給那邊打電話。”

    孫興這才舒了一口氣,說:“以前一起共事的時候,他的住處就是租的,也沒有聽他提過家裏的事,現如今想找也沒處找。”

    陶源蹙著眉,想了一會兒,這個張飛龍聽起來完全跟宋家人沒有半點關係,難道是他們想岔了?但除了宋家的幾個人,又有誰會對宋飛瀾深惡痛絕要除之而後快呢?

    孫興見他們不說話,問:“我是不是要坐牢?”

    “目前還不用。”陶源說:“但以後可能會。”

    “如果我坐牢,求求你們繼續幫我老婆治病。”孫興像是已經有點崩潰了,低著頭,一隻手蒙著眼,頭顱輕微顫動著,像是在哭。

    宋飛瀾從旁邊抽了幾張紙巾放到他麵前,迴頭看了陶源一眼,兩人眼裏都現出迷惑。服務員過來上菜,看見孫興的樣子,顯然有些奇怪,倒也沒有問,很知本分地退下了。

    陶源等他哭了一會兒,才問:“你能不能幫我描述一下他的樣子?”

    孫興用拇指抹了把臉,又擤了把鼻涕,才說:“個子不高,大概一米七五左右,體型中等,不胖也不瘦。”他說到這裏,又開始迴憶那人的臉,想了半天,才說:“國字臉……”不知道是想不出形容詞還是記不起張飛龍的臉,猶豫了半天才說:“眼睛不大,鼻梁……他長得實在是大眾化,混到人堆裏都挑不出來,要是形容樣貌,大概照著最平凡普通的找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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