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婆婆病重的消息是在一個月以後知道的。


    那幾日都是連綿的雨天,天空陰霾,狂風卷著沙礫。


    鬆陽去看過啞巴婆婆迴來之後就是一臉愁容,私塾裏的學生們都在私下裏議論。


    關於高杉和啞巴婆婆之間的關係,早已經不是秘密了。


    高杉出身於大戶人家,父母總是顧不上他,於是生性孤獨涼薄,唯獨跟啞巴婆婆最為親近,手語也是那個時候學會的。


    後來啞巴婆婆得了不治之症,身體每況愈下,不得已隻好請辭,離開了高杉家。高杉大概是覺得自己被拋棄了,從那之後再也沒去看過啞巴婆婆,也拒絕見她。再後來,就到了私塾裏讀書。


    啞巴婆婆依舊隔三差五來送東西,從吃的喝的,到玩的,還有和服更是從小送到大。這些高杉不是不知道,每一次看到竹籃子,他的眼中都會起波瀾。


    盡管如此,高杉有他自己的驕傲。他不願去見啞巴婆婆,就是鬆陽老師也沒有辦法。


    在一個傍晚,九櫻帶了些點心到了私塾裏的道場。


    道場內,高杉將木刀在空中揮得刷刷作響,仿佛那樣能宣泄什麽似的。


    九櫻坐在一邊靜靜看著。


    看著他敏捷的身姿,看著他帥氣的揮舞木刀,看著他汗流浹背。


    突然,“啪”地一聲,木刀脫離高杉的手,掉落在九櫻的身邊。


    高杉的聲音清冷的響起:“要勸我的話還是不要開口比較好。”


    少年的嗓音很好聽,不似幼時那般稚嫩了,於是,聲音裏的疏離就更加的明顯,還帶著一絲慍怒。


    九櫻慢慢地仰起臉來看著高杉。


    “去看她吧……晉助。”


    ——再晚,就來不及了。


    高杉愣住,親眼看到少女那雙異色妖瞳中淚光點點,在這夕陽的映照下宛若清亮的明珠。


    他的瞳孔微擴,抬起腳慌忙地往外跑。


    他隻從衣櫃裏翻出來了一件深褐色的和服,在啞巴婆婆送了他那麽多的和服中,大多都小了,隻有這一件穿起來最合身。


    高杉撐起一把黑傘,沒有請示鬆陽就匆忙離開了私塾,沿著下山的路快步走了一段,他突然發現,身後跟著一個嬌小的身影。


    “跟著我也是沒用的。”他慢下步子來,目視前方,聲音沉緩:“我隻有一把傘。”


    他沒有轉身,因此看不到身後的女孩比劃的手語。他隻是腳下的步伐越來越慢,直到她徹底跟了上來,走在他的身邊。


    高杉撐著傘,皺眉。


    跟自己並肩走在一起的九櫻對著他比劃道:“我不會礙事的,隻是想……”


    ——陪著你。


    高杉並沒有去過啞巴婆婆的住處,兩人拿著鬆陽老師寫給他們的地址,到啞巴婆婆家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在看到那間破舊的小屋時,高杉的表情還是不可避免的僵硬了。


    雨水打在殘破的屋瓦上,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門虛掩著,被風刮得吱呀亂響。


    高杉和九櫻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才緩慢地推開了門。


    那是一間隻有十幾平米的小屋,室內昏暗,連一盞燈都沒有,隻有月光清冷地照著空蕩蕩的房間。


    啞巴婆婆躺在那裏,像是聽到了聲響,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在看到高杉的那一刻,渾濁的眼睛中閃過一絲特別的光亮,就像是黑暗中突然亮起了燭光。


    她掙紮著想要坐起來,肢體猶如枯萎的樹。


    九櫻衝上去扶她。


    啞巴婆婆比幾年前遇見的時候更加瘦了,手腕非常的纖細,皮膚皺皺巴巴的。但是,臉上卻有好看的笑容。她抬頭看向站在門邊的紫發少年,他拿著傘的那隻手垂在身側,雨水順著傘尖滴落在地上。


    “少爺……”她彎著眼,吃力地比劃著:“外麵冷……”


    不是“你來了”,而是“外麵冷”。


    九櫻擔憂地看了一眼高杉,少年微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過了一會,他把手中的傘放到了門邊,走了進來,坐在了她的身邊。


    安靜。


    九櫻在想,是否應該要他們兩個單獨聊一聊。然而,剛要起身,她的手卻被人沉默地按住了。


    她歪頭看著高杉,高杉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眼睛低垂著。


    ——不想讓她走麽?


    在一陣沉默中,老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接著是劇烈的咳嗽。


    高杉身子一顫,手接著就要朝啞巴婆婆伸出去,剛動了一下便僵在原地。


    然後,又慢慢恢複了原來的姿勢,端正地坐在她的身邊。


    再看向他時,啞巴婆婆蒼白著臉色,嘴唇青紫,眼神卻很溫柔。


    “時日不多了,我。”


    九櫻看到,高杉散在地上的袖子一皺。她仿佛能夠看到他縮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握成了拳。


    “對不起,少爺。”啞巴婆婆又開始咳嗽了起來:“……不能一直健康地看著你長大。”


    九櫻覺得,自己坐立難安。


    高杉安靜地看著啞巴婆婆做完那些手語,他的嘴巴微微張開一個小口,小心地調整著唿吸。


    心髒像被什麽銳利的東西鑽了個洞,正突突地往裏灌著冷風。


    接著,他的手被另一隻手握住了。


    九櫻將自己的手鑽進了他的袖子裏,覆在他握緊的拳頭上。


    自己手心下方的拳頭正在發著抖,九櫻偏過頭,隻能看見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然後,躺著的老人忽然抬高了一隻手。


    費力地,放在了高杉紫紅色的頭發上。


    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


    接著,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一般,手頹然地放下。


    “還想聽聽……”


    “少爺的三味線。”


    高杉一怔。


    同時怔住的,還有九櫻。


    末了,高杉緩緩起身,在周圍找了找。當他在一旁的櫥裏看到裏麵放著的三味線時,他輕輕笑了,笑得十分淒涼。


    那是他幼時初學彈奏時的第一把三味線,沒想到她竟還留著。


    他坐到門邊,刻意與啞巴婆婆和九櫻之間隔開了一段距離。


    纖長的手指拿著撥片在弦上撥弄幾下,音符便從指間纏繞流出。


    沒有其他樂器作為配樂,單純的三味線獨奏,卻能奏出悠揚與磅礴。


    他全程低著頭,任額前的發絲遮住墨綠的瞳仁。月光灑在他臉上,襯出更為秀挺的鼻梁,膚色白皙,神情黯然。


    隨著他撥著三味線的手指速度加快,九櫻仿佛聽出了曲中的坎坷和掙紮。


    “少……爺……”


    身後,是老人嘶啞吃力的發聲。


    那是她啞了一輩子才學會說的兩個字。


    九櫻迴頭,見啞巴婆婆嘴邊含笑,眼睛合上,睡得很安詳。


    少年彈奏得太過好聽,也太過專注,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們那邊的樣子。然而,一曲結束,他卻保持著演奏完畢的樣子,一動也不動。


    時間一點一滴地走過。


    外麵依舊大雨傾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九櫻坐麻了雙腿。她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高杉的身前,緩緩蹲了下來。


    高杉依然坐在那裏,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忽然,高杉感到眼前的少女攤開了他的手心,用手指在上麵輕輕寫下了幾個字。


    他睜大眼睛看著她寫在自己手上的,隱形的字。


    ——“哭吧”


    ——“我”


    ——“會保密的”


    抬眼,正對上九櫻泛著淚光的眼睛。


    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眼前的少女。


    “絕對……絕對不可以告訴任何人。”他這樣說著,背部在深緩的起伏。


    九櫻感到自己的後背滴上了幾滴熱淚,滾燙滾燙的。


    懷中這個,用力抱著自己的少年。


    他正向她展露著,從未流露過的一麵。


    ——放心吧。


    她抬起手來,一下一下地輕輕拍打著他的脊背。


    ——絕對,不會告訴別人的。


    ——所以……哭個夠吧。


    外麵的大雨啊,滴滴答答,掩掉了少年的哭聲。


    從啞巴婆婆家迴來的路上,高杉一手撐傘,一手牽著她的手。他的臉上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隻不過眼睛紅紅的。


    他們就這樣牽著手,默不作聲地走著。


    幾日之後,啞巴婆婆的葬禮是鬆陽老師主持的。私塾裏認識那位婆婆的小孩子並不多,所以葬禮非常低調,隻有高杉、九櫻、銀時和桂以及一些住在附近的鄰居參加。


    銀時和桂並沒有像平日裏那樣嬉鬧,而是穿著黑色的喪服安靜地站在一旁,九櫻也站在那邊。


    他們一起看著高杉將一把三味線跟啞巴婆婆葬在一起,全程沒有掉一滴眼淚。


    九櫻卻已經泣不成聲。


    “喂喂,別哭了啊你,”銀時扶了一下她的肩膀,溫柔地說:“鼻孔都張大了誒,醜死了……”


    “……”


    “我比較擔心高杉。”桂看著不遠處高杉的背影,低聲說:“他那樣子真的沒問題麽?”


    那個紫發少年,似乎將他此時該流的所有眼淚都留在了那個雨天。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算是男女主的感情加溫戲吧=w= 嘛~


    收藏雖然動了但是評論不太給力啊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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