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62:


    他們去了附近的溫泉民宿。


    因為翟豹的右腿中了槍子兒,需要做一個應急處理。


    民宿的老板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眼角有痣,穿著一條連身的灰色棉裙。她看了一眼鹿佳,又看她旁邊右腿掛彩的男人,什麽都沒有問,臉上也沒有驚慌的神色,她好像遇到過許多差不多的客人,替他們開了一間房,還備了藥箱。


    鹿佳替翟豹的右腿包紮完後,去民宿後麵的溫泉打了一盆水。


    拿迴來,給翟豹擦身體。


    她將他身上的衣物除盡。他未著寸縷,就著窗外的月光映射進來的一片白光,翟豹那身黑漆漆的酮體上好像塗了一層雪亮的霜。


    鹿佳拿了一條新毛巾,在溫泉水裏泡開,擰幹,折疊了兩下,覆著這具蒼夷遍布的酮體,輕輕擦拭。


    翟豹已經無力抵抗。


    鹿佳看見他背後的幾條又長又深刀傷,心狠狠揪了一下。


    這是翟豹在中東,幫助劉同壓製嘉裏一夥中東人□□的時候留下的。


    今天跟上一起在車上的中東人,是劉同的警察同事。


    他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將兩噸石油分成十三份,用十三種不同的借口,不同的途徑和方法,分批運進國內。


    怪不得,那三天時間,不論她怎麽說,他都不肯讓她將最後那件襯衫拿下來。


    鹿佳的目光在他的後背上慢慢移動。翟豹偶爾側頭看她,她的眼神溫柔又虔誠,仿佛這具狼狽的身軀,是她的神明和上帝。她誠惶誠恐地膜拜,帶著一顆敬畏的心在觸摸他的身體,動作細膩輕柔,目光專注深邃。


    翟豹拉了拉鹿佳的手,說:“你生我氣麽。”


    “沒有。”鹿佳淡淡迴答,毛巾緩緩擦拭他身上的每一處,到了右腿,鹿佳說:“你忍一忍。”


    熱毛巾蓋在膝蓋的附近。


    翟豹悶悶地低哼了一聲。


    鹿佳擦拭完,褪去自己衣服,光溜溜地躺在他的身上。


    翟豹的兩條腿在微微顫抖。


    和上一次有些不同,現在他的身體不暖,甚至還有些蒼涼。


    鹿佳感覺手裏的肌肉摸起來,像摸著堅冷的石頭,毫無溫暖,缺乏誘人入深的媚骨,顯得堅如磐石。


    可那又怎樣。


    他依舊如此動人。


    鹿佳側耳貼在翟豹的胸口,從這裏能直接聽見他的心跳聲——


    蓬勃、有力、堅強、像一麵被敲擊的銅鼓。她越敲,他的反應就越大,她越使勁,他的聲音就越響。


    兩顆心,一上一下交替。


    跳動不已。


    “你為什麽不直接去醫院。”


    鹿佳抱緊了翟豹的脖頸,嘴唇貼著他的耳側,輕聲呢喃。


    “為什麽要來這裏。”


    翟豹動了動幹裂的唇。他的手一上勁,把鹿佳往上提了提,“因為我還想跟你在呆一晚上。”


    四目相對,唇齒相依。


    他和她隔著一縷清風,望進對方的眼瞳裏,聞著彼此的氣息。


    他們進行著情侶之間最親密的對話。


    “因為我知道,如果就這樣迴去,我很難再見到你了。”他說著,眼睛都濕潤了。


    聲音是最直接能反映人情感的一種表現方式。


    現在,鹿佳就聽出翟豹的聲音低沉得不能再低,從心底開出一朵花來。


    這輩子,總會有一個人愛你,愛得情深似海。


    而你恰好也在他愛著你的時候,像他愛你一樣的愛他。


    鹿佳輕輕把手蓋住他的眼睛,不忍心在看一個男人在眼前軟弱無助的樣子,說:“可你的腿怎麽辦。”


    她說著,一邊的手撫摸著他的右腿。


    她趴在他身上,都不敢壓倒他的受傷的地方。


    “你是一個賽車手,你的腿如果治不好——”鹿佳咬住牙,沒繼續說下去。


    她想起剛才坐在副駕駛上的情景。


    鹿佳一直都知道,翟豹的車技很好。可是好到什麽程度,她今天親身體驗了一把終於心悅誠服。


    翟豹的車技,可以與國際一流車手相提並論。


    當時,翟豹一握上方向盤,整個人都變得靈氣十足。


    或許這是賽車手與神俱來的一種凝聚力,車對於他們來說,並不是一個工具,而是成為了他們身體的一部分。


    他們可以靈活的操縱這一部分的身體,將它的潛能發揮到極致。


    鹿佳的車技不差,卻沒辦法在高速的情況下掌握車身的平衡——過彎、漂移、逆甩……這些需要極好掌控力的微妙功夫,鹿佳差了一點火候。


    翟豹卻不一樣。


    他能將這輛十年前的路虎發揮出極限,又能很好掌握車身的平衡。


    他的過彎沒有減速,車和人也沒有被甩出去。


    同樣對車的零件有極高極豐沛的知識量,翟豹就能在開車幾分鍾之內把握住整輛車的發動機、輪胎、離合器……根據氣缸和味道,他還能知道這輛車今天的氣缸裏是幾號柴油。


    這些都是鹿佳做不到的。


    應該說世界上隻有頂級的賽車手才能做到。


    翟豹就是這樣一個頂級的賽車手。鹿佳敢用身家性命來做賭注,這個男人將來必會在國際聯賽中,取得一席之地。


    所以,不僅僅是翟豹的腿,他身上的每一處都十分珍貴。


    “一定能治好。”


    翟豹感覺得出鹿佳的擔憂,他拉開眼睛上的手,張眼就看見一個女人為他哭泣的臉。


    翟豹愣了一瞬,忽然有些開心。


    他一直以為,他和鹿佳之間,他是追逐的一方,鹿佳總是逃走的一方。他在鹿佳麵前會先投降,會先為她哭泣,為她心動。


    而鹿佳總是被動的那個。


    可他現在知道,並不是這樣的。


    他們之間是對等的。


    鹿佳也會追著他跑,也會為他動情,為他動心,為他哭泣流淚。


    翟豹,他在心裏瞧瞧告訴自己——你此生不僅沒做什麽偉大的事情,更做了許多不著道的壞事,可你此生沒白瞎。因為眼前這個你愛了十多年的女人,她今天用行動告訴你——


    你成功了。


    她同樣深深愛著你。


    “就算治不好也沒關係。”他用一種此生無所求的口吻,輕聲說道。


    “不行。”鹿佳搖搖頭,看著他,“無論如何,腿一定要治好。”


    鹿佳捧著他的腦袋,神色堅定。


    “你答應我。”


    “鹿佳。”翟豹喊她,輕柔細膩,看著她的目光好像有很多話想說,有很多感情壓在心裏還沒表達。可最終,他提起左腿,一個翻身,將鹿佳壓製在下麵,用身體和本能去和她交流和她對話。


    鹿佳被他突然的襲擊震驚了一會,沒過片刻,就被他帶給她的快樂淹沒了。


    他的腿受傷,害鹿佳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做被掠奪的那一方,就怕觸及受傷的右腿。


    可鹿佳甘心被他支配,被他隨心所欲的擺弄、糾纏。


    如果,女人的繞指柔是一條蛇,男人的百煉鋼是一棵樹,今天他們兩人顛倒了角色。他由樹變成了蛇,沒有底線的纏繞她,索取她的一切。


    涼月朦朧,意識支離破碎。


    她偶爾清醒的時候,問他:“隻有一條腿,真的不要緊麽。”


    他笑著很邪氣,說:“老子有三條腿。”


    然後,換她一陣清爽的笑聲。


    翟豹親吻她的全身,聲音注進她的腦海。


    “鹿佳,你要相信,腿沒有你重要。”


    “在這世上,一切都沒有你重要。”


    一夜不眠。


    他們仿佛把這一夜當做最後相聚的時光,將這一場愛的盛宴辦得輝煌熾烈。


    然後,在天明之際,他們有各自的責任需要完成。


    宏時、十一等俱樂部的所有人,都陪著翟豹在醫院做了手術。醫生說子彈取出了,可是傷到了軟骨。翟豹上一次出車禍的手還沒有完全好,這一次又傷了腿,最好出國治療,否則別當賽車手了。


    翟豹在選擇之際,接到了中東來的一通電話。


    是劉同打給他的。


    “需要你出庭作證。”


    翟豹說:“我不是同犯麽。”


    “可以專做汙點證人。”劉同說:“但是你要聽我們給的話去說,不然唐景輝律師會給你下套兒!”


    “什麽時候。”


    “後天開庭。”


    “我腿傷著呢。”


    “什麽腿啊。”


    翟豹把實情都說了。


    劉同想了想,說:“你先出庭作證,把唐景輝的罪給定下來。事後我可以安排你出國,你願不願意去。”


    你願不願意去。


    【你的腿一定要治好】


    【答應我】


    他的頭垂得很低,聲音更加輕了。


    “……好。”


    兩天後。


    石油案是大案,提前先審。除了已經被當場擊斃的馮一山,所有人都出庭了。老趙說翟豹是他的線人,所以,他隻需要留在醫院監查。


    唐景輝的罪行比較難定,定下來也不會是終生□□,除非有更多犯罪的證據。


    那天,鹿佳迴到家,拿出一個硬盤,來到了警所。


    老趙和幾個警察日夜審唐景輝,可他嘴皮子很牢,什麽話都讓律師來說,讓老趙十分頭疼。


    老趙認識鹿佳,看見她的時候,有些意外。


    鹿佳把硬盤給他,說:“唐景輝公司的交易記錄,有很多恐怕是犯法的。”


    老趙說:“怎麽在你這兒。”


    “翟豹托我給你的。”鹿佳說,“他在唐景輝公司裏臥底收集了十年的資料。”


    老趙笑了一聲說:“滑頭鬼,現在才拿來。”


    才不是。


    他隻是不想我陪他去醫院,看見他脆弱的樣子,所以把我支走罷了。鹿佳在心裏想。她抿了抿嘴,對老趙說:“……請問。”


    老趙看她一眼。


    鹿佳看起來有些擔憂,她說:“翟豹他會不會坐牢。”


    老趙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這個麽。”


    他的表情很嚴肅,看得鹿佳心裏一沉,唇線更冷硬。


    老趙一看鹿佳緊張的模樣,忍不住大笑出聲,說:“放心,這小子幹了一票為民請命的好事,老天不會虧待他的。”


    “何況,他有一身的才能和本事,將來一定有出息!”


    鹿佳聽完老趙的話,心裏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也緩和了。


    她微笑,說:“這點,我也相信。”


    唐景輝被定罪之後,翟豹的監查也結束了。劉同為他介紹了一個國外比較有名的醫生,治療他的腿。


    地方,恰好是比較著名的德國世錦賽地點,科隆。


    俱樂部的人都來機場送翟豹。


    同去的還有鹿佳,和舒雅。


    他們和翟豹說了幾句保重或是告別的話,就識趣地離開了。


    隻留他們兩個人。


    其實想一想,這不是他第一次要走。可卻是第一次,有理有據,讓她知道一切的走。


    翟豹的腿還綁著石膏,隻能坐在輪椅上看鹿佳。


    他輕輕碰了碰她的手,拉到眼前又反反複複仔細看了一遍。


    才抬起頭。


    “鹿佳,我也不一定非要出國治。”翟豹說:“國內的也不差。”


    鹿佳點頭說:“我知道。”


    “那麽——”


    “但是那邊恰好是適合賽車手發展的國家。”她先一步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國內有幾個賽車手能得到這種機會。”


    因為,劉同給他介紹的不隻是醫生。


    還有德國的車隊。


    車隊的創始人,有一個聞名天下的姓氏——


    舒馬赫。


    鹿佳看著他,說:“翟豹,你的舞台就是賽車場,你必須迴去。”


    翟豹和她對視,他看見鹿佳笑容真的很輕鬆,輕鬆又真誠。


    “然後,你要拿著第一名的獎杯,迴到我麵前。”


    即便在他半殘廢的狀態下,她依然對他充滿了信心。


    翟豹慢慢地咧嘴笑,扶住輪椅的扶手,左腳用力撐起來。


    鹿佳感覺到腰間多了一雙手,將她揉進一個溫暖有力的胸膛。


    他的聲音就在耳畔,強勢,卻深情。


    “在家等我。”


    翟豹是一個人去德國的。


    宏時、大勇和十一他們幾個人打算晚一點再跟去,因為溫曉彤剛生了個兒子,宏時走不開。


    翟豹走後,他們就分道揚鑣了。


    鹿佳在機場,看著那架銀白色的飛機起飛,機翼在天上劃出一道白雲,一直到她再也無法看見那架飛機為止。


    舒雅說:“這樣好麽。”


    鹿佳看了看她隆起來的小肚子,說:“什麽?”


    “你就這樣放這一條大魚走了。”舒雅覺得可惜,說:“萬一他給你找了個新妞迴來呢。”


    鹿佳望了一眼藍天。


    不知道什麽時候,鹿城的冬天已經過去了。等大家迴過神,春暖花開。


    燕子從北方往這裏飛迴來。


    機場內能看見太陽升得很高,光芒萬丈,碧海粼粼。來往的人,興高采烈,小孩兒的手裏拿著棉花糖,唱著兒歌從裏麵奔出去,融進一片和煦的金光裏。


    鹿佳看著這一片景象,笑容張大,露出了白牙。


    她說:“不會的。”


    她真的很自信。


    “他不會再找別人了,也不會不迴來。”


    “因為他知道,不論他在哪裏,我一直都在家裏,等著他迴來。”


    人世間的感情有千百萬中,我於數以千萬計的人流中與你相遇,並且相愛,緣分已然並非一般。鹿佳知道現在她所要做的,就是相信並期待,她的心上人,會以雄鷹之姿,踏金日祥雲,趕來和她共度此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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