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選人的眼光,也包括你麽。


    李朧敘倏地抬頭,看著鹿佳,嘴抿成一條僵硬的線,什麽笑容都沒有了。


    因為他看見鹿佳這一次不是站在他的陣營裏,首次,她是站在他的對立麵,像一個驅除韃虜的戰士,拿著矛和盾,矛頭直指著他。


    商場人聲鼎沸。


    周圍亂哄哄,人群熙攘吵鬧,可他們之間,氣氛僵硬,空氣稀薄,冷到極點。


    鹿邵言光是站在一邊,也感覺到鹿佳和李朧敘之間安靜得不正常。


    他抬頭看了看鹿佳,又瞟了一眼李朧敘,後者的表情讓鹿邵言十分驚訝。他已經習慣了鹿佳的麵無表情,但是李朧敘這種明明憤怒卻強忍的表情,他是第一次看見。


    整整一分鍾。


    鹿邵言一直等著誰來打破僵局,可是沒有人。大家都是匆匆路過,偶爾迴頭,也沒當迴事。鹿邵言想說什麽,可說不出口,話到嘴邊就被一根針戳破了,然後冷冽的空氣往肚子裏跑。


    商場的熱空調打的十足,鹿邵言卻覺得心底涼颼颼的。


    “姐。”


    他張嘴,剛對著鹿佳喊了一個字,鹿佳的手機又震動了。


    僵局還是被這個電話打破的。


    鹿佳頓了一秒,才把目光從李朧敘眼眸前移開,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徐懷飛的電話。


    鹿佳接起來走到一邊,說:“徐導?”


    徐懷飛說:“鹿佳小姐?”


    鹿佳:“對。”


    徐懷飛說:“前幾日給你打了比賽的款項,請問你收到沒?”


    鹿佳想起來,前些日子接到的銀行餘額變動的短信,說:“我收到了。”


    徐懷飛笑說:“收到就好,請問你能不能聯係到翟先生?”


    他一提到翟豹,鹿佳腦中立即冒出一張臉。


    不算黑,不算白,蜜一樣的肌膚,細長的臉頰上,嵌著一對黑珍珠的眼窩,深邃又泛著亮光。


    像一對黑色的珠寶。


    鹿佳說:“他怎麽了?”


    徐懷飛有些為難,說:“財務說給他打的款被原封不動地退迴來了,聯係他的電話他也不接,我們沒有他的住址。”


    “既然你們是小倆口,你能不能幫忙代收一下。”


    鹿佳想了想,說:“好的,你打我賬上吧,我聯係他。”


    徐懷飛:“多謝,下次再聯係。”


    “好。”


    鹿佳掛了電話,沒等一時片刻,立即找到翟豹的手機號,撥了過去。


    電話在耳邊響了兩聲,被女人機械而細軟的聲音替代了。


    “您撥的號碼無法接通。”


    鹿佳一愣,拿下來再一次看了看翟豹的手機號。


    其實她根本不用看,這十一個數字,無論怎麽排列順序,她都能找到和他相關的位置。


    她隻是想仔細地,再次確認一下。


    號碼沒有錯。


    鹿佳翻到從前的通話記錄,將一排排連續的通話記錄,和心中背得滾瓜爛熟地電話號碼重新對了一遍。


    還是對的。


    鹿佳的手心開始冒汗,手機在掌心裏變得黏膩。她忍著胃酸反芻的惡心,按下了重播的號碼,然後將手機置在耳邊,耳朵一碰到被她捏得發燙的金屬外殼,立即發燙紅起來。


    她焦慮的等待。


    不可避免,那個機械的女聲又出現了。


    【您撥的號碼無法接通】


    【無法接通】


    這個可能性有很多,也許是他換了手機,但也許是他不在鹿城,他去了很遠的地方。


    鹿佳一下子懵掉了。


    她預想過今後會發生的一切,或許她會一個人,或許他會找到另一個人,也或許她也會遇見更好的人……可是每一種情況,都沒有一個是他或者她去到另一個地方的。


    真正的人間蒸發,無法聯係,連對方去哪裏了都不知道。


    鹿佳猛地抽氣,一顆心沉到最底下,手腳冰涼無力,眼前色彩鮮豔的世界,突然變成電視機裏的雪花屏,除了黑,就是白,一切顏色都消失了。


    自從和翟豹分手,鹿佳沒日沒夜的工作——不是工作,就是睡覺。可以說,睜開眼就是忙於修車,忙到累極了,累到沒辦法去做夢,她才會睡覺。


    鹿佳太清楚自己了,隻有把自己變得忙碌起來,她才不會去想翟豹,她才不會去迴憶和翟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剛分別的那一夜,她無事可做,和平常一樣,看電視,泡了一碗杯麵、她洗澡、洗衣服、擦地板,做了一切忙碌的家務事,最後躺倒在沙發上的一刻,鹿佳依然無法克製自己,她還是想到了翟豹。


    不論她吃飯,看電視,還是幹家務事,她沒有一刻是不想到他的。


    翟豹的臉清清楚楚印在腦海裏,鹿佳根本忘不掉。別說忘掉了,他痞痞的笑容越來越清晰,像電影迴放一樣,一幀一幀在眼前迴放。


    他會保護她,他會穿著黑色的襯衫,黑色的長褲,眼瞳明亮、鋒利,像動物世界裏一頭英姿颯爽的黑色小獵豹,黑瞳白牙,打開全身的敏銳矯健,手裏什麽武器也沒有,就敢一對多人和他們打架。打到後麵,受傷了也當做沒事,壞壞地對她笑,讓她躲遠一點。他心裏其實根本不舍得她走,卻逞強地裝作沒事,一臉笑容。


    地痞流氓。


    滿口謊言。


    那天晚上,他趕她走的時候,他說那些騙她的話都是真的時候,他的眼淚都流下來了,他自己都不知道。鹿佳心想,要哭的明明是我,可是你哭什麽。她想著想著,就沒有和他一起哭。她知道,這是翟豹最後的一點自尊心。


    雖然鹿佳明白,翟豹堅持讓她走的原因,或許是對她父親的愧疚有關。可她依然無法接受,他說著口不對心的話。即便在那種情況,他沒有選擇堅持。


    他放棄了她,她就成全他。


    三個月,隻是一個季度。鹿佳卻感覺,好似過了三年。


    她工作得比三年還累。


    她把某些東西裝在一個黑匣子裏,隻要沒有人給她契機,她便不去打開這個盒子。


    可是今天,徐懷飛卻突忽其來地給了鹿佳這個契機,讓她打開了黑匣子。


    塵封三月,一切努力,都朝不保夕,全部化整為零。


    她每一天每一天地努力去忘記,她咬牙不去觸碰,她把自己的心關起來,用一根繩把自己捆住,堅持了三個月,功虧一簣。


    比預料的更是百倍的難過。


    可最諷刺的,就是人類的情感——明知道可能會更加難過,他們卻還是要做這些更加難過的事情。


    隻為尋求一個答案。


    鹿佳決定去找翟豹。


    鹿邵言看見鹿佳接了一通電話,臉色都發白了,楞楞地站在架子前片刻,迴頭對他說:“我要離開一下。小言,你跟著李朧敘先迴家。”


    鹿邵言看了看鹿佳,眼神分明已經淩亂。


    鹿邵言不知道那通電話是誰打來的,但是心裏隱隱有一個答案,他點頭說:“好。”


    鹿佳轉身要離開,李朧敘兩步追上她,拽住她的胳膊一拉,“去哪兒。”


    鹿佳迴頭,撞上李朧敘緊張的目光。


    “去找人。”


    “你要去找姓翟的?”李朧敘狠狠皺起眉,氣息漸漸紊亂。


    鹿佳淡淡地說:“我找他有事。”


    “還能有什麽事!”李朧敘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說:“你們兩個已經分手了,他欺騙你,甩了你,你還能有什麽事找他!”


    鹿佳感覺到胳膊上的力道加大了,拽得她手臂疼的要命,像是要生生把她的胳膊掰成兩段。


    鹿佳忍著疼痛,看向李朧敘。


    他壓抑,卻還是掩飾不了心中的憤怒,又急又氣,薄薄的嘴唇在發抖,瞪著雙目緊緊盯著鹿佳。


    鹿佳覺得,如果不是在公共場合,她絲毫不懷疑李朧敘會把她拖到一個無人的巷口裏,一口一口把她撕碎,咬斷她的骨頭,折斷她的羽翼。


    “我要去找他。”鹿佳看著李朧敘,堅持說:“這是我和翟豹之間的事,第三者沒有權利過問。”


    她看著胳膊上的手,那是李朧敘的右手,無名指上,還套著銀色的婚戒。


    鹿佳冷笑了一聲,又抬眸看著李朧敘,她說:“更何況還是一個已經有婚姻的男人,你更加沒有這個資格。”


    言語無形,比刀劍更兇狠。


    有人說美人蛇蠍,她們毒便毒在一句話,一個表情上。


    李朧敘現在看見鹿佳的表情後,他信了。


    她是故意的。


    你若問我,這樣言辭諷刺地對待一個人,不計後果,有什麽好處,我會告訴你,我不需要任何好處。


    哪怕你討厭我,哪怕你憎恨我。


    我要斷的一幹二淨。


    鹿佳走了。


    李朧敘看著她的身影從餘光中消失不見,他的雙腳被釘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動。


    他閉上眼,深唿吸,想讓腦中的聲音安靜一會,卻怎麽也做不到。


    怒到極致,他猛地睜開眼,丟了往日溫文爾雅的形象,一腳踹翻了購物車,車裏的食品散落了一地,從二樓往下墜。


    砰的一聲。


    是什麽被狠狠摔碎的聲音。


    那無名指上的戒指,泛著銀光,落進周圍人的眼裏,那眼神好像在嘲笑他一樣。


    這一次,有人注意到這兩個情緒異常的人,紛紛駐足議論。


    可李朧敘沒有絲毫的察覺,他腦中又想起來那個男人的嘲笑聲音。


    【你看,即便不是我,也永遠不會是你】


    【我給過你機會,她也給過你這個機會,是你自己放跑了這個機會,怪不了任何人】


    【是你的錯,你錯了】


    我錯了麽。


    沒有。


    李朧敘承認失誤,卻不承認錯誤。


    即便他已經察覺到了,這一次鹿佳和男人分手,與前兩次的情況都不同,有著很大的不同。這一次的男人,仿佛才是她刻骨銘心的初戀情人,即便遠隔重洋,悲歡離合,他們之間有一根線,怎麽都斷不了的線,遠近收放,他們依然會再次相遇。


    鹿佳去了俱樂部。


    她到的時候,俱樂部正準備開業。店裏的員工分別在做開店前的準備工作。


    大廳裏的那台電視機換了一個圓弧屏的,電視上直播著體育衛視最新的節目。


    鹿佳第一次來俱樂部的時候,恰逢俱樂部高峰時段,客流太大,她沒有仔細看過。第二次她直接去了二樓,也沒有駐足,現在她一迴頭,就能看見電視機旁邊的兩塊牌子。


    【經營許可證】


    【五星的俱樂部榮譽證】


    鹿佳站在牌子前,辯了一會兒證書的真偽。


    都是真的。


    俱樂部是正兒八經地在經營,沒有非法的操作。


    鹿佳淡淡地一笑。


    至少,在這點上,翟豹確實沒有說謊。


    溫曉彤端著酒瓶進出,恰好看見鹿佳,她抱著一箱酒就朝她跑來喊:“鹿佳!大嫂!”


    鹿佳看見溫曉彤差點絆倒,快一步趕上把她扶住:“你當心點。”


    溫曉彤穿著很厚的棉衣,又趿著拖鞋,腳下沒有摩擦力。她抱著一整箱洋酒跑過來有些喘,可看見鹿佳的時候眼睛放光,說:“嫂子你來了。”


    “嗯。”鹿佳點了點頭。


    她看了看眼前的溫曉彤,雖然有一段時間沒見,她也沒記住她這張臉的特色,但是記憶裏的溫曉彤好像比現在瘦一點,麵頰子不小,至少有棱有角。


    現在的溫曉彤的臉明顯圓的找不到棱角了。


    鹿佳張大眼睛看著溫曉彤,說:“你是不是胖了。”


    溫曉彤:“……”


    她確實胖了好幾斤,可她覺得現在不是說這件事的時候。


    溫曉彤把酒箱給鹿佳,說:“幫我拿一下。”


    “哦,好的。”


    鹿佳剛接過來,整個人就被溫曉彤抱住了。


    不僅被抱著,因為溫曉彤比鹿佳矮了不是一點點,鹿佳一米七六,溫曉彤隻有一米六,差了十五厘米,後者抱著她有些吃力,隻能箍著鹿佳的腰往她身上一直蹭。


    鹿佳覺得溫曉彤抱得太緊,可她來不及說什麽,就聽見溫曉彤大喊:“我抱住嫂子了,宏哥你快來!她逃不掉了!”


    鹿佳:“……”


    鹿佳沒弄清楚狀況,周圍的員工也看不懂這個情況,但是有人已經上去喊宏時了。


    不到一分鍾,宏時就從樓上下來,看見他的媳婦摟著鹿佳緊緊的,他有些看不懂地說:“這是唱哪出戲啊。”


    溫曉彤抬頭看著宏時,興奮地說:“我捉住嫂子了,她逃不出我的懷抱!”


    鹿佳看了看兩個人的表情,感覺現在的情況有些難以解釋。


    屋漏偏逢連夜雨。


    結果,大勇跟著下來一看,大聲對宏時說:“宏哥,你老婆也出櫃了!”


    宏時:“……”


    宏時狠狠瞪了大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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