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寫了一會兒字就犯困,睡了午覺。


    燕晗出來的時候,恩心正在整理院子裏的花卉,手裏的花灑轉了一圈,溫柔如初地澆灌那底下的一片翠茵。


    “以前見過向日葵嗎?”他走到花卉前,蹲□查看向日葵的綠梗,眼下隻是初春,這兩朵向日葵剛發了芽,待七八月的好季節,便會綻開金燦燦的笑臉,向陽而生。


    恩心被燕晗嚇了一跳,拍了拍胸鎮定,放下花灑說:“見過,我家不遠處,有一處向日葵的花田。天氣好的時候,一片片的都是金黃色的向日葵對著陽光,那時候沈爸爸他……”說到這裏,她沒繼續下去,燕晗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卻看見一張勉強笑出來的臉。


    “我還有拍下來的照片,特別好看。”


    “切,我也有照片,都是我自己照的,絕對是未來的天才攝影師!”燕晗又開始騷包了,自戀的數著去過的地方,拍攝過的風景。恩心聽說過名稱,可惜都隻在書上看過描繪,腦中想象一片罷了。


    瞧她那羨慕的眼神,燕晗笑了笑說:“羨慕什麽,以後有的是機會出去玩。”


    “真的?”恩心眨眨眼,小心翼翼的問。


    “哪有什麽真的假的,燕少爺說話都是一言九鼎的,就跟古代皇帝金口一開駟馬難追!”燕晗的眼睛集成一條縫,跟笑哈哈那般裂開一張嘴,紅色的小齦肉都能看見。


    “今天我不就帶你來了麽,以後你得帶我去雲南。”


    恩心點頭:“好,玉溪,麗江,昆明,都帶你去。”


    燕晗站起來拍灰塵,拎起包背著,對著向日葵鞠躬:“今天小蘑菇在向日葵花神麵前發誓了,所以她一定要帶我去雲南。”


    然後,拉著恩心往外走,笑道:“快到三月三廟會的節日了,況且今天天氣好,去廟裏拜一拜佛祖吧。”


    燕晗說是去拜佛祖,可是真到了慈門寺,隻有恩心一個人站在如來佛麵前發呆,那少年早就被熱鬧的廟會吸引過去了,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


    恩心隻能隨意地扣了扣頭,立即扭頭找人。


    虧她眼神不差,也虧他長得實在太驚人,人群之中最高條美貌,優秀的過分,笑的花枝亂顫的男人,必然就是他了。


    分明來珠溪旅遊的人不多,但是到了最熱鬧的廟會,幾乎都是人擠人,小孩兒成堆打鬧,手裏吹著帶鈴鐺的小風車,從眼前一溜跑過,求姻緣的地方單身男女特別多,排著隊解簽,還有情侶你儂我儂的湊熱鬧,連燕晗也不曉得什麽時候求了簽,憑著一副傾國傾城傾佳人的容貌,插隊到了第一個,這會兒解了簽,扭頭看見恩心,朝她揮手:“蘑菇妞兒,這兒!這兒!”


    隨著這位晗佳人兒的目光,再一次,恩心不負眾望地被萬眾矚目了。


    一雙雙眼睛,像綠幽幽的狼眼,要在她身上鑿洞似的。


    臭燕晗!


    恩心捂臉,真不想認識他,太丟臉了,丟盡他爸爸的臉,丟盡他媽媽的臉,丟盡他外公外婆姥爺姥姥的臉,還有他燕家祖上所有的臉!


    很想這樣罵他,但是看見那美麗又純真的笑顏,頓時氣都煙消雲散了。


    誰叫他是燕晗,她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沒辦法說喜歡的燕晗呢。


    因為人多,所以她慢慢走過去,到達燕晗身後的時候,她卻覺得過了一個世紀,於是笑眯眯地瞪他。


    他揚了揚手:“瞧,姻緣簽。”


    上麵兩行看不懂的詩文,遞給解簽的老頭。


    “阿叔,來替我解一解。”


    阿叔蓄著一把長胡須,長得溫文爾雅,是土生土長的珠溪人,看了一眼燕晗和他身旁的姑娘,笑了,指了指燕晗道:“阿晗啊,很少見你帶人來,還是女孩。”再低頭看了一眼簽麵,皺眉問:“求姻緣?”


    燕晗不屑:“不然來你這兒幹嗎呢!”


    從前阿叔讓他來試一試他都不屑來的,要不是今天想在蘑菇妞兒前得瑟。


    阿叔不答,隻問:“這姑娘是你什麽人?”


    恩心一聽就紅了臉,咳嗽一聲想解釋,嗯,我是他什麽人?是同學,是鄰居,也是極遠極遠極遠,遠到不知哪裏有點兒關係的親戚?


    可是,以燕晗那從來目中無人的性格,又哪裏會因為,隻是同學,隻是鄰居,隻是有點沾親帶故,便能同邀來他的家鄉,並進了他的家門,又將此人介紹給眾人相識呢。


    怕是要因為這點就想跟他攀關係的人,早就被燕少爺大切八塊兒,砍了手腳放進福爾馬林裏泡了。


    所以,她是特殊的那一類人,但是究竟是哪裏特殊,這姑娘又說不來。


    恩心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一時惶惶,又有點迷惑,隻覺得這是一種進退不得的感情,害怕直言不諱,又不願疏遠間隔。


    燕晗在一旁不搭腔,隻挑了挑秀眉說:“甭管東管西的,您隻管給我解。”說完還走了一小步,把恩心藏在身後,仰頭看天上的雲朵,哎呀,雲朵真白真好看,我什麽都不知道的表情。


    阿叔一瞅他把小姑娘護得那麽緊,掩嘴一笑,再看那簽又拉下臉說:“如果這姑娘是你的小情人,怕這段姻緣太坎坷,如果不是,還好說。”


    燕晗嗤笑了:“為毛是了我的小情人,就會坎坷,我求姻緣,又不求人。”


    阿叔列開紙條指了指:“瞧,這詩褂裏又是眼前人,又是明夕陌路的字眼。”抬頭看了他們一眼,要笑不笑:“怎麽不難?”


    山木有兮木有枝,心悅君兮知不知,前麵是無妄的暗戀,後麵卻是無緣無份的陌路,所以就變成了,今夕何夕見此良人,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恩心聽了,一時間腦中嗡嗡作響,左耳的助聽器又傳來陣陣耳鳴,手指尖微微顫抖。


    忽然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從外到內,平複了她的心靈。


    抬起頭,是燕晗沒肝沒肺的笑臉,猶如一隻強而有力的手,一把將她從自卑的海洋裏拉了起來。


    “不過是一張簽,我求簽的時候還想著怎麽料理家裏的那幾塊羊肉呢。”燕晗漫隨無意的笑,一手還在她肩膀上掐著,微微的疼,卻恰到好處。


    嗯,恩心記得宋朗說,前幾天宋爺爺的戰友從新疆那邊帶來幾隻羔羊肉,於是往各家送了一份,他知道恩心被……送出恩家,所以特地也撥了一份給她。


    燕晗說:“所以,這簽不作數。”轉頭對阿叔擺手說:“大叔啊,我看這種神神兜兜的事也較不得真,您以後要是失業了,就來我們家,我給您謀一份好工作!給咱家自養的小豬圈看門!”


    “得了!叔有手有腳牙口也好,用不著您晗少爺勞心勞肺給我找事做。”阿叔鼻子裏哼起,捏皺了那張紅色的紙丟一旁。


    “快走!”燕晗在前邊喊,恩心猶豫片刻,跑迴去撿起那張紅紙,小心翼翼地塞兜裏。


    山木有兮木有枝,心悅君兮知不知。


    心悅晗兮,你可知不知?


    *


    燕晗在佛堂裏兜了一圈,讓恩心替他拜佛。


    可是,既然是虔誠的拜佛,又怎麽能讓別人替呢?


    恩心自然不願意,買了許多香火塞他手裏。


    “不拜,就是不拜,迷信!”燕晗都不正眼瞧她,乜著眸看她一眼,在廟堂裏大喊:“本大師是無神論者!什麽耶穌上帝,如來觀音,在我這裏統統都不作數,我的命運我自己掌握,誰也無法左右我!”


    這姿態,像是囚犯即將被扣押入獄之前的宣言。


    恩心黑線,又沒有人扣押你拘束你,幹嗎這樣豪言壯誌的。


    可之後的種種事跡表明,是恩心這小丫頭太不諳熟世事了。


    “燕晗,拜佛是要親自拜的,別人替的不作數。”


    燕晗心裏埋汰,丫的臭蘑菇,老子剛才還替你拜了呢!你都不知道!


    這話燕晗卻沒說出來,但也沒接香,揮了揮手說:“我不拜,你自己拜吧,記得要讓期末英語考的好一點。”


    你個小壞蛋!專門戳人的軟肋!


    恩心咬著嘴唇瞪他,可即便如此也無濟於事,誰讓她不是中心繁華大都市裏的孩子,從小就不接觸那種洋文單詞。


    扭頭,對著如來的金像,恭恭敬敬的彎腰。


    香火入鼎,開始祈禱。


    可要祈禱些什麽?恩心忽然間迷惘了起來……


    學業光明,事業高升,還是平步青雲,寶馬香車?


    她偷偷睜開一隻眼,看了看在大堂裏轉悠的男人,時而懶散地坐在蒲團上休息,時而又站起來在佛像周圍轉來轉去,吐舌頭翻白眼,各種古靈精怪的表情。


    特別逗,但又不失風雅,配得上他風華絕代的樣貌,也配得上他權貴顯赫的身份。


    這樣優秀的男子,她一個平平庸庸的女兒,又如何說喜歡,又何談相配。


    於是,隻能叩首。


    求她今生所愛之人,媽媽,鈺斐,宋朗,外婆……還有燕晗,能在有生之年,平平安安,歲歲樂喜,最好永不分離。


    *


    離開的時候,卻突然下起了小雨,起初還是淅淅瀝瀝的,轉眼就成了瓢盆大雨,佛堂門前的地有一處凹下去,匯成了小小的池塘,許多人都出不去,鼓足勇氣許久,才淌著水走出去。


    恩心倒是無所謂,小時候玩水玩慣了,讓她遊出去也無妨,但是燕晗這廝卻別扭,與其說別扭,不如說執拗,就是不肯出去。


    燕晗看著外邊黑沉沉的天氣,對過小河流裏的水潮也漲了不少,翻出來的浪花能打到岸上,他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望著那漆黑的世界,眸子深深的,深深的沉了下去。


    為什麽不肯出去?


    恩心原本想問這句的,但是扭頭看見燕晗的眼神,一下子被怔住了。


    這神情,帶著深深的恐懼,悲傷,無助,最後到達絕望,這是被人拋棄後的表情,被最親最愛的人背叛後,產生的某種後遺症。


    恩心感受到心裏的某個軟處被他的表情刺痛,迴憶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


    他們兩個有相同的表情,說明,就有相同的經曆。


    恩心七歲時,初到雲南便遭遇過一場大火,所以她到現在十分畏懼煙花和煙火,每當室友放煙花,她都離得遠遠的,緊緊捂住耳朵躲在牆角,擰巴得怎麽都不願意看一眼。


    而最嚴重的是她十七歲那年,因為沈鈺斐的背叛而遭受的那場浩劫,她至今記憶猶新,每當夜幕降臨,她在夢中想起來都會被深深的恐懼驚醒。


    恩心站在他前麵,所有人在身旁走走停停,像是用了快進鍵,隻有她們兩個是靜止不動的。她看著他,想用平生最溫柔的眼神,像母親一樣哄著他前進,可是在看見燕晗軟弱無助的一瞬間,和她迴憶重疊,突然就遏製不住流淚,最後,狠狠的摸了一把,她此時不堅強,要她的燕晗怎麽辦?


    咬牙把迴憶趕出腦外,抓起她冰冷刺骨的手往外拉。


    “燕晗,走。”她堅定的說:“我帶你走。”


    “不要……”他拒絕地縮手,用最大的力氣將她往後拉,她扭頭看他,是哀求的眼神,帶著點點淚光的:“恩心,求求你,等一會兒,等雨停了,你看這麽大雨,萬一那些水翻上來……”


    “不會的,我會水,有我在啊,燕晗,有我在。”她抓著逃竄的手不放,拉到胸前喊:“你聽著燕晗,我不管你從前發生什麽,是溺水也好,是潛水也好。但是現在,你有我了啊,有恩心了啊。”


    她說:“如果你在其他的世界裏溺水了,就逃到有恩心的世界裏來,我會把你拉上岸,帶你走出黑暗的。”


    “你真的會水麽?”燕晗開始冷靜,看著恩心,輕輕的問。


    她鄭重的點頭,“會,會到能將我的燕晗,完整無缺救出來。”


    她信誓旦旦,可眼睛裏已經洶湧澎湃了,不知是被他的過去所感染,還是被自己的迴憶追逐。


    恩心抓著他的手,按在胸口,又深深的擁抱他,把酸脹的眼睛埋在他的肩窩裏,和他顫抖的肩膀,一起慢慢沉靜。


    她說:“燕晗,你記住,你的過去,我來不及拯救,你的未來,我想與你天長地久。”


    她說的很珍重,很鄭重,用盡了平生最大的力氣和運氣,去博一個有燕晗的未來,想必是竭盡了所有的感情與思念,轉而承諾下來的話。


    但是,不知他有沒有聽進去,雙眼深深地望著外邊烏雲滾滾的天空,空洞的眼神因為恩心的擁抱,有了溫柔的裂痕,他笑了笑,覺得有些諷刺,嘲弄的說了句:“蘑菇妞兒,你的胸,太沒料了啊。”然後,趴在她身上,沉沉的睡了。


    最後,人走樓空,佛堂裏隻剩他們倆相依。


    恩心不知道燕晗是否明白她的意思,可如他的脾性怕是即便明白,也裝作不明白,最差的境界,就是避她如蛇蠍,再也不靠近了。


    唉,早知道就不說那句話了……她有點臉紅,上帝再給她一次機會吧,她再也不會說這種太直白的表白了。


    其實,隻要在他身邊看著他就好,真的。


    可是,燕晗,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我已經不能放手,除非,你先放棄了我……


    *


    燕晗醒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迴到外婆家,陣陣的菜香飄然而至。少年的肚子咕咕叫起來,歡快的蹦進屋裏貧嘴:“我最愛的紅燒紮肉啊!”


    恩心跟在後頭,灰頭土臉的,看得小石頭也忍不住問她一句:“是不是阿晗哥哥欺負你了?”


    她搖了搖頭,沒事。


    但是卻在心裏氣餒,哪能沒事,那男人一醒來就跟沒事人一樣,仿佛從地獄裏活過來似得活蹦亂跳,迎著太陽光唱蹦蹦跳,太陽公公早,小爺我心情好。


    完全把她那番話忘了吧,一定是忘了吧,即便聽過也全不記得了吧!


    她能不失望了麽,那種話,豈是一般人可以說出來的,何況是怯懦的她,說出來需要多大的勇氣啊,燕晗這臭小子,居然就這樣給忘了!


    可這蘑菇小妞兒不知,這樣感天動地……好吧,即便對你們來說,並不如何深刻,可是燕晗他是當事人啊,當事人聽了能不在心裏默默感動嗎,隻是燕大師他悶騷好麽,這樣感天動地的話,讓他如何在此情此景來迴應,以他當時的感情和想法,也無法立即迴應。隻能在往後許久許久,久到再看當初兩人的照片,邊角都泛黃卷起的時候,頻頻對著別人嘮叨:“我們家心寶說的,我的過去她來不及拯救,我的未來,她會與我天長地久。”


    “天長地久嗬,世上又有幾對情人能經得起天長地久。”


    即便是夫妻,也有各自飛的時候,而他們那時還算不得夫妻,卻已比夫妻經曆得更多,更久的感情。


    作者有話要說:7月中旬見,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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