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一邊眉毛微妙地挑起,半晌才笑著答了聲:“哦?”

    單超點點頭,問:

    “龍姑娘,謝統領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庭院空明澄澈,月色在石柱上泛出青白的光。單超整個人懸空坐在闌幹上,望著沉甸甸的七星龍淵,陰影中隻能看見他專注的側麵,鼻梁在削瘦臉頰上投下了幽深的光影。

    這個來自漠北的青年男子,沉默強悍、正直而孤寒,周身仿佛繚繞著終年不去的滄桑風沙,和江南文人才子截然不同。

    但他仗劍獨坐在這水鄉之畔的時候,又仿佛奇異地,和孤寂寥遠的江南月夜融為了一體。

    “你說謝統領啊,”謝雲悠然道。

    他撫著下巴,似乎思量很久,才笑了起來。

    “如果你問謝府中侍衛的話,大概會說是個還算好伺候的主子;如果問張文瓘劉炳傑等□□大佬,估計會說是個助紂為虐、趨炎附勢的小人;至於我今天遇見那個江湖第一美人的傅大小姐呢,形容得最為簡潔,說謝雲是個貌若惡鬼、心狠手辣的大魔頭。”

    “——但這些是你認識的謝雲嗎,大師?”

    “每個人對他人的判斷都以自己的立場而決定,因此大師內心覺得謝雲怎樣,謝雲就是怎樣的人。”

    單超神色怔忪,半晌失聲笑道:“姑娘高才,貧僧自歎不如。”

    謝雲卻道:“大師過譽了,小女子也沒讀過什麽書。隻是大師為何突然這麽問,難道是和七星龍淵有關?”

    單超沉吟片刻,鏗鏘一聲。

    伴隨這聲輕響,他手中龍淵劍出鞘小半,劍鋒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某種薄霧般飄渺無形的壓力頓時以這出鞘了的半截劍身為中心,向四周迅速擴散。

    “鍛劍莊中上古神劍是假的,”單超沉聲道:“真正的這把龍淵劍,兩年前曾被我師父拿著,要來殺我。”

    “我也不知怎麽迴事,兩年來經常做同樣的夢,夢見年少時生活在黃沙漫天的大漠中,身邊有個我不認識卻叫師父的人,白日縱馬馳騁、彎弓獵狼,晚上便在油燈下聽他念書,用發黃的紙片教我寫字,漠北的寒風在窗外唿唿地吹。”

    “有幾次夢見夜晚銀白的沙漠中傳來駝鈴,師父就坐在院子裏吹羌笛,聲音遙遠斷續,飄向四麵八方。”

    “這些夢反複出現在我腦海裏,曲折迂迴循環往複,似乎永遠也不會終止。

    然而它每次都停頓在同一個結尾上,便是師父舉起七星龍淵向我刺來的那一幕。”

    “他想殺我,是認真的。”

    謝雲閉上眼睛出了口氣。

    “後來呢?”他柔和地問。

    “後來我醒了,人在慈恩寺門口,全身傷痕累累,手中死死抓著這把七星龍淵。劍鋒血槽裏窪著的全是血,非常非常多,但不是我的。”

    單超輕輕推劍迴鞘,目光深邃專注,仿佛注視著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從那天起我就失去了所有記憶,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要往哪裏去。我不明白自己為何還活著,難道在最後一刻我奪劍把師父殺了?但若是如此的話,我是怎麽從漠北來到長安的?如果他沒死,又為何不來找我報仇?”

    “我一直在等他,最終意識到如果不自己動手去找,這件事就永遠不會有一個真正的了結。”

    遠處草叢間傳來夜蟲輕微的鳴叫,斷斷續續,時隱時現。

    月亮在陰雲中穿行,緩緩移過中天。

    “你的記憶也許是被人用秘法封住了。”謝雲低沉道,“也許這世間有些秘密的殘忍超出你想象,忘卻是最好的保護方式……”

    單超卻搖了搖頭,說:“沒人會輕易放棄自己的過去,龍姑娘。不論真相多麽不堪,那都是一個人存在過的證據。”

    謝雲唿吸略微一頓,單超翻身從闌幹頂端坐正,略帶歉意地頷首合十。

    “這一路上因男女大防的緣故,並未與姑娘朝向,甚至都沒聊過幾句。今晚交淺言深,多有冒犯,請姑娘不要怪罪。”

    謝雲雙臂交抱在胸前,左肩倚著庭院中蒼鬱的古木,上下打量單超片刻,突然冷冷問:

    “大師可是覺得,長安謝統領有可能就是你師父?”

    單超動作一頓,搖頭道:“我希望不是。”

    “為何?”

    單超自嘲地笑了。

    “不怕姑娘笑話,雖然師父曾想要殺我,但日日夜夜、星轉鬥移,萬裏大漠中唯有他與我相依為命那麽些年……”

    “我心裏對他還是有感情的,不希望他是謝雲……那樣的人。”

    謝雲麵無表情。

    “龍姑娘?”

    “……”

    “你說得對。”謝雲燦然一笑,眼睛彎彎地無比親切:“天色晚了,大師早點安息去吧。”

    謝雲刷地轉身欲走。單超疑惑眨眨眼睛,覺得這話哪裏不對,但情急之中也沒太留心:“姑娘恕罪,在下尚有一小事不明,請稍等一步!”

    謝雲腳步停了停,隻聽單超在身後誠懇道:“這話在席上不好問,如有唐突之處,萬望姑娘海涵——我隻想姑娘一個囚禁謝府的弱女子,是如何知道崆峒、青城等武林門派地處何方,又離江南距離遙遠的呢?”

    謝雲緩緩轉過身,迎向單超的目光。

    “小女子……”

    謝雲話音未落,突然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稀裏嘩啦一陣碰撞翻倒的亂響,緊接著尖銳女聲劃破天際——

    “鬼啊啊啊!”

    “來人!有鬼——!”

    靜寂數秒後,燈光亮起,腳步接踵,巡夜的家丁弟子喊成一團。

    單超和謝雲同時愣住了。

    ·

    半刻鍾後,鍛劍莊內堂。

    單超、謝雲以及聞訊趕來的陳海平坐在廳堂下首,最晚到的傅文傑也被人抬著,麵色煞白地坐在他們對麵。

    而首座上傅想容裹著外袍,瑟瑟發抖地依偎在老夫人懷裏,她的幾個貼身丫鬟在下麵哭作一團。其中有個年紀較大點的壯著膽子,抽抽噎噎說:“小姐聽外麵有動靜,我們幾個一掀竹簟,便見那個女鬼在庭院地上……衝我們笑……臉上都是血……”

    “啊!”傅想容驚叫一聲,猛地捂住耳朵。

    “乖兒不怕不怕,”老夫人立刻柔聲安慰,衝那丫頭怒道:“即便是迴主子的話,也該迴得委婉些!哪來這麽多神神鬼鬼的!我鍛劍莊赫赫揚揚幾十年,行的正坐得直,什麽孤魂野鬼敢上門?”

    丫鬟結結巴巴辯解:“確實是我們幾個都看見了,那女鬼穿一身壽衣,模樣仿佛是……仿佛是……”

    “我看分明是你們幾個丫頭淘氣,串通起來嚇唬主子取樂!”老夫人年紀大了人比較固執:“不用說了,來人把她們幾個帶下去關柴房裏,等天亮了再細細審問!”

    丫鬟們放聲大哭,有求老太太的,有爬上去抱小姐大腿的,場麵登時熱鬧非凡。單超嘴唇張了張,似乎是看那些丫頭太可憐了想幫忙勸兩句,但還沒開口,突然傅想容平地一聲尖叫:

    “就是有鬼!我就知道是她,那個女人不甘心——!”

    眾人齊齊一抖,老夫人愣了下,慌忙道:“不要胡說!”

    “明明就是這樣!那女人小門小戶的高攀上我們家,仗著我哥喜歡,就不把公婆小姑放在眼裏!臨到頭來自己沒福生不出兒子,腳一蹬死在產床上,從那之後就隔三差五出來作祟!”傅想容柳眉倒豎,越說越氣:“這次我一定要請和尚道士來作法,非把她打得魂飛魄散不可!”

    老夫人慌著哄女兒:“你先忍忍,府上正辦大事,過後要做什麽法事不由得你做……”一邊又著急令人:“把這幾個丫頭拉出去!在這哭得我心煩!”

    謝雲充滿興致地打量對麵傅文傑忽青忽白的臉色,待欣賞夠了才微微側過頭:“陳大公子。”

    陳海平現在對謝雲的主動搭話感覺十分糾結,但糾結了片刻後還是忍不住,“——哎,龍姑娘?”

    謝雲笑吟吟問:“小……小女子有一事不明,還想請教陳大公子。這傅大小姐口中說的女鬼,難道是少莊主的陪床丫頭不成?”

    ——他說“陪床丫頭”這四字無比自然順溜,旁邊單超不禁眉梢微挑,瞥了他一眼。

    “姑娘冰雪聰明,猜對了一半。”陳海平歎了口氣,悵然道:“論理我不該對姑母家的事情說三道四,但傅表妹說的不是什麽陪床丫頭……而是當年鍛劍莊少夫人,表兄明媒正娶的原配表嫂,一年前因為難產而去世了。”

    謝雲做出一個恰如其分的關切表情,禮貌地抬了抬手指,示意他繼續八下去。

    原來鍛劍莊少莊主傅文傑少年時練功走火入魔,傷了雙腿,從此不良於行,在門當戶對的武林世家裏就很難說親了。老莊主當年還在,做主替他聘了個普通人家的女兒,雖然家裏是沒什麽基業,但人卻花容月貌溫柔賢淑,和傅文傑感情也十分好,過門一年後竟懷了身孕。

    這本來是喜事,但幾個大夫診過脈後都說懷的是女胎,老夫人就很不高興了。

    老夫人本來就不喜歡這個兒媳婦——父母大多覺得自己家孩子全天下最好,老夫人也一樣,認為自己兒子配個公主也不差的。這個兒媳婦出身寒微,偏又有幾分才氣,已經讓婆婆不太滿意了;更兼兒子兒媳的感情還很好,兒子幾次因為她磋磨兒媳的事情而出言維護,在老夫人看來,這跟從小寵大的兒子被另一個女人拐走了沒什麽兩樣。

    得知兒媳懷了女胎後,老夫人不滿的情緒日益加重,婆媳之間好生鬧過了幾次風波。正當這家宅不寧的時候,不知哪個大夫跟老夫人進獻了一個方子,說是能女翻男——若定期服用到生產,則女胎可以轉

    成男胎,生下來的必定是個帶把兒的大胖小子。

    老夫人見之大喜,立刻叫人去煎給兒媳服用。傅文傑雖覺得此方不靠譜,但這時家裏已經鬧得勢同水火,要是真生了男孩,以後婆媳矛盾肯定能順理成章地全部解決;於是他指望著以後的平靜日子,也就默許了這“女翻男”方子的存在。

    誰知鍛劍莊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天生的性別豈是人力能輕易改變的?少夫人喝了這轉胎藥足足幾個月,一朝分娩,果然難產,掙紮了足足一天一夜,才勉強生下來個似男似女的畸形兒,落地哭了兩聲就沒氣了。

    而少夫人自己,也在生產過後力竭血崩,芳魂一縷悠悠去,再也沒下來產床。

    誰也沒想到好好的添丁喜事就這麽變成了白事,少莊主妻子盡失,也就鰥夫至今了。

    ·

    出了鬧鬼這麽一檔子事,再加上關於七星龍淵的線索已斷,鍛劍莊也不好待了,翌日清晨單超謝雲兩人便來向老夫人和傅文傑告辭離開。

    此時堂下除了陳海平外還分別坐著崆峒、青城、華山等名門大派的十數個代表弟子,而堂上傅文傑和老夫人分坐左右,謝雲隔著麵紗欣賞了會兒,隻見兩人臉色都非常憔悴,看得出昨晚鬧過那一場後也沒心思休息了。

    單超將來意簡單說明,並沒提鬧鬼,隻說還要替龍姑娘尋親,不好在此處久待。傅文傑聽了倒十分惋惜:“大師宅心仁厚,傅某十分佩服。隻是大師與龍姑娘不妨再暫住一段時間——鍛劍莊雖然不算什麽,好歹一點江湖影響力還是有的;等下月的武林大會辦完後再抽出精力人手來,慢慢幫龍姑娘打探消息,豈不是方便很多?”

    單超瞥向謝雲,略一遲疑。

    謝雲隻微笑不語。他今天一襲黑袍,領口與袖口處露出白緞襯裏,竟分不出那如雪的絲緞和脖頸、手腕哪個更潔白,雖然沒有露麵,但大廳中不少血氣方剛的武林弟子早已偷覷過了好多眼。

    “況且還有另一個原因,大師有所不知。”

    傅文傑歎了口氣,說:“此次武林大會除了選出新任盟主外,還有件重要大事,便是號召各大門派團結起來,共同商討驅逐神鬼門的大計。神鬼門數年前從漠北入侵中原,已在東都、江南等地滲透嚴重,不僅利用各種手段吞並小門派來擴大自身,還買通官府製造了多起暗殺、行刺、燒殺搶掠等事件……”

    堂下眾名門大派群情激動,崆峒有個大弟子怒道:“正是!我門中震山之

    寶崆峒印就是被神鬼門放火搶奪,師叔前去討要無果,還被他們打成了重傷,險些喪命!”

    “下作門派!”

    “無惡不作!”

    “與官府勾結!坑害我中原武林!”

    傅文傑揉揉太陽穴,無奈道:“神鬼門不知是何來曆,短短數年間竟勢大難製,正因如此,我們才想要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大師您武功高強,那天在西湖邊教訓我表弟海平易如反掌,不如留下來一同參加武林大會……”

    謝雲若有所思地望向傅文傑。

    單超似乎也感覺到一絲不對,眉心微微皺了皺。

    堂上眾人雖然不知道這單超什麽來頭,但對陳海平在年輕一輩中堪稱翹楚這點是心服口服的。聽到單超竟能輕易克製江南陳家唯一傳人,都懷疑地靜了靜,上下打量這個僧衣佛珠、脊梁挺直的年輕僧人。

    單超頗為無奈,在眾人視線中沉默地站了一會,終於開口道:“多謝少莊主盛情,但貧僧另有要事,還是算了吧。”

    “大師且慢,”傅文傑苦苦挽留:“武林盛會多年難遇,大師不必急於一時……”

    “少莊主青眼,貧僧受之有愧。”單超還是堅持道:“但如今真是有要事在身,日後再見不遲。”

    單超單手合十,點了點頭,轉身大步向正堂外走去。

    謝雲對悵然若失的傅文傑笑看了眼,也轉過身——然而就在這時,大門外突然跑進兩個鍛劍莊灰衣弟子,急匆匆地連臉色都變了:“少莊主!大門外有要事稟報!”

    傅文傑奇道:“何事?”

    “神鬼門遣人送來大批財物,說是……說是聘禮!”

    說曹操曹操到,名門大派在這商量怎麽討伐神鬼門,那邊神鬼門自己上門來了。

    十擔箱籠被沉甸甸放在堂下,弟子上前將紅布揭開,隻見裏麵玄纁束帛、珠光寶氣,另有大雁、鹿皮、大璋、璧玉等,竟然真是滿當當的聘娶之物。

    滿堂眾人議論紛紛,那灰衣弟子低頭道:“神鬼門幾個人在外等著,令我們先把聘禮抬了來,還修書一封給少莊主:說久聞大小姐是當今武林第一美人,合該配當今武林第一的英雄;神鬼門下首座弟子如今已到弱冠之年,尚未娶妻,正可相配……”

    傅老夫人顫巍巍接了那封書信,還未看完便大怒撕了:“欺人太甚!哪有上門逼嫁的!”

    傅文傑也滿麵不快:“你去

    門外跟那些人說,若要提親就按規矩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神鬼門說……說,若少莊主問的話,就說這已是他們的規矩。”那弟子拚命低著頭不敢抬眼,臉漲得通紅:“還說他們願意上門提親,已經是格外給麵——格外優、優待了,望少莊主與老夫人體諒……”

    傅文傑和老夫人對視一眼,冷冷道:“既然這樣就請他們迴去,提親我們不答應,東西也帶走吧。”

    “沒錯,便是提親也該和緩些,逼嫁哪能答應?”這種事年輕人不好插口,青城派幾個代表弟子輩分稍長,便幫腔道:“東西帶走,人也不必進來拜見了!”“欺人太甚,神鬼門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塞外鄉民不懂禮節,這裏也是他們放肆的地方?”

    那灰衣弟子卻急得搖頭,“他、他們說,這親事既然已經提了,就不是我們鍛劍莊能做主的。神鬼門決心已定,除非、除非……”

    一語未盡,堂下眾年輕人已按捺不住,七嘴八舌怒道:“好大的狗膽!”“就要被滅的門派,還敢這麽囂張?”“把他們趕出去!”

    傅文傑一拍案:“還敢威脅上了,除非什麽?把他們送走!”

    撲通一聲灰衣弟子跪在地上,顫抖得聲音都變了調:

    “他們說,除非……除非少莊主和老夫人想……江湖中從此再也沒有一個鍛劍莊!……”

    霎時四周靜寂,人人色變。

    緊接著,猶如冷水潑進燒沸的油鍋,滿堂全炸了起來!

    “母親!哥!”一個人影掀簾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尖聲喊道:“我不嫁!我才不要嫁這什麽破爛神鬼門,快把他們趕走!”

    傅老夫人也顧不得外人在場了,一把摟過她女兒:“我苦命的乖兒啊……”

    單超在堂下頗有些意外,沒想到大清早來告辭,竟然還撞上了這麽一出戲。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走了,隻見周圍議論紛紛群情激憤,堂上傅小姐哭鬧、老夫人跺腳、少莊主滿麵愁容唉聲歎氣,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一個人他身側輕聲道:“鍛劍莊不敢拒絕。”

    單超迴過頭,隻見謝雲站在他身側,輕紗下的側麵竟然噙著一絲頗覺有趣的笑意:

    “神鬼門早不來晚不來,正好趕在鍛劍莊要承辦武林大會的關口上來,還如此堂而皇之肆無忌憚……別是鍛劍莊有什麽把柄握在人手裏吧。”

    說著他瞥了眼單

    超,笑問:“大師覺得呢?”

    不知為何那一瞬間,他淡紅色唇角笑意的弧度,竟讓單超心中微微一動。

    謝雲收斂笑容:“大師?”

    單超驟然迴神。

    雖然神態莫名熟悉,但身形不同,麵容不同,細看的話下頜骨線條也更偏柔和,是……自己錯認了吧。

    “……貧僧失禮了。”單超一頷首,沙啞道:“姑娘說得對,貧僧也……這麽認為。”

    鍛劍莊不敢拒絕,這點不僅謝雲看出來了,不遠處傅想容也敏銳地感覺到了母兄的遲疑,當即哭得更厲害了:“我不去那吃人的地方,我不去!”她一推老夫人,含淚轉過身來,衝著陳海平嘶喊:“表哥!”

    陳海平一愣。

    傅想容哭道:“我與表哥青梅竹馬,這麽多年來雖然大人沒明說,但表哥也應該知道我的心,表哥就這麽眼睜睜看著我嫁到那神鬼門去?”

    ——這是傅想容這麽多年第一次這麽清楚地表白出來,還是當著所有人麵前,聲嘶力竭、淚流滿麵。

    陳海平頓了頓,抓著劍柄的手緩緩握緊,半晌輕輕閉上了眼睛。

    “想容。”

    那聲音穿過大堂,和他平素給人的感覺完全迥異,帶著完全靜下來的嘶啞和沉鬱。

    “你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今日縱有強敵在前,但大好男兒三尺青鋒,若眼睜睜看著自己表妹跳進火坑卻束手不救,那我就連個男人都不能算了。”

    “但——你的心思表哥卻不能領。”

    “表哥一直隻把你當妹妹看,若領受了你的心思,那就是辜負了你了。”

    滿堂一時沉寂,唯單超意外地搖了搖頭,極輕道:

    “這陳大公子,倒真是個男人……”

    緊接著他眼角餘光瞥見謝雲,突然一愣。

    謝雲望著陳海平,卻又仿佛透過他,看到了更晦澀更久遠,早已湮沒消散在了漫天風沙中的往事。

    許久他眼底漸漸浮現出一絲沉默的,悠遠深長的歎息。

    “……”傅想容麵色通紅又雪白,淚水在眼眶裏打著轉,驟然崩潰尖聲嚷道:“騙子!你們都是騙子!表哥明明是喜歡我的!”

    “我才不要嫁人,除非我死——!”

    隻聽堂前環佩叮當亂響,傅想容一個箭步衝向大廳角落裏的石柱,竟是激憤之中就要尋死!

    “想容!”

    傅文傑不良於行,老夫人年老體衰,廳堂中很多人又完全沒反應過來;單超身形最快,正閃身要攔住她時,突然隻聽門外一聲——嗖!

    單超猝然頓住,偏頭。

    一枚光影穿過眾人,擦著他臉頰飛掠而過,千鈞一發之際隻聽“啪”地一聲脆響!

    “啊!”傅想容被打中腳踝,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這時那物才悠悠落地,眾人目光齊齊投上去,瞬間都驚呆了。

    “樹……”有人失聲道:“樹葉?”

    落葉飛花,皆可傷人,這簡直是傳說中聞所未聞的功夫!

    ——是什麽人?

    “大小姐脾氣好烈,”一個冰冷清晰的少年聲音從門外響起,懶洋洋道:“真這麽想死,嫁了人之後再慢慢死也不遲。”

    所有人猛然迴頭,隻見正堂門外,十數個白銀麵具的黑衣人簇擁著中間一個少年,正跨過高高的門檻,堂而皇之地走了進來。

    那少年麵容極其俊美,眉目如星薄唇嫣紅,甚至有點過分漂亮了的意思;但身形亦極其彪悍,一身勁裝短打,透過衣料都能看出上臂、背部、腰間結實的肌肉。

    令人膽寒的是兩點。

    第一此人竟滿頭紅色短發,其色鮮烈如血,襯著胡人般雪白的膚色,簡直稱得上是妖異;

    第二便是他背上左右交叉著一對兵器——兩把巨大鐵鉤。

    鉤尖森利,寒光閃閃,就被他這麽不帶鞘地隨身帶著,似乎隨手就能抽出一勾,將人當頭剖得肚穿腸流。

    “神……”足足過了數息,才有顫抖的聲音從人群中細細傳來:“神鬼門……”

    少年站定在大堂中間,負手而立,神色輕閑:

    “在下神鬼門首座大弟子景靈,景帝傳於武的景,靈鰻恐是龍的靈。”

    “各位見教了。”

    ——單超緊盯著少年身側那十數個蒙麵手下,瞳孔急速縮緊。

    大內禁衛統領謝雲那終年不去的白銀麵具,以及那一天在密道中聽見的話同時閃現在他的腦海裏:

    “謝統領不愧暗門殺手出身……”

    “太子至今性命垂危,而你都恢複得差不多了……”

    大廳中竊竊私語不斷,首座上傅文傑胸膛劇烈起伏,半晌緊盯著景靈嘶啞道:“景公子大駕光臨寒舍,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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