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孫權的寢宮中。


    潘夫人和寧公公悄然站立在孫權床榻旁,臉上露出焦急之色。


    太醫令正在皺眉為孫權把脈,臉上同樣露出焦慮。


    而床榻之上孫權臉色煞白,胸口起伏不定,似乎已經睡去。


    頓了片刻,太醫令悄悄起身。


    “太醫,陛下,陛下現在怎麽樣了?”潘夫人看到太醫令起身,急忙上前追問。


    “夫人稍安勿躁,陛下他氣急攻心,暫時昏迷了過去。”太醫令說完眉間又多了幾分凝重,“不過,陛下如今年邁,醒來可能還需要些時日,這段時間千萬不能再讓陛下受刺激了。”


    潘夫人點了點頭,隨後又命寧公公將太醫令送出寢宮。


    這時,潘夫人望著床榻上憔悴年邁的孫權,眉間焦慮之色漸漸散發,反而多了幾分躊躇和猶豫。


    許久之後,潘夫人眼中似乎有了幾分決斷,眼角露出幾分冷寂。


    這次孫權被氣的不輕,先是因為孫和與孫霸不合,導致荊州的門戶西陵城失守,吳軍隻有退而求其次,退避江陵。


    再加上太子孫和居然要非禮孫權最疼愛的長公主孫魯班,孫權更是氣急攻心,再加上體弱年邁,徹底氣暈了過去。


    當然,近日宮中連翻變故,吳國的大臣也多少聽到點風聲,他們知道太子孫和是徹底完了。


    他們或許在躊躇,該站隊在何地。


    ……


    半夜時分,孫權竟幽幽醒來。


    宮殿中雖然染著油燈,但不是太明亮,孫權能感覺到身邊有道熟悉的影子。


    “愛妃,是你嗎?”孫權輕輕的唿喊了一聲。


    原本在床榻旁守候,有些昏昏欲睡的潘夫人突然聽到孫權的唿喊猛地驚醒,眼中露出幾分欣喜之色。


    “陛下,你醒啦。陛下這次可真是嚇壞臣妾了。嗚嗚。”潘夫人望了眼孫權,語氣中帶著幾分責備和委屈。


    孫權輕輕拍了拍潘夫人的手,道:“朕無礙,隻是這個逆子!”


    “咳咳!!”或許是想到了孫和的事,孫權又重重咳嗽了幾聲。


    “陛下!”潘夫人眼中又露出幾分擔憂。


    “唉!”


    幽幽一聲長歎,孫權躺在床榻上發了會呆。


    頓了片刻,孫權突然道:“愛妃,現在幾更天了?”


    潘夫人望了眼窗外,悄聲道:“陛下,現在已經三更天了。”


    孫權沒有說話,宮殿中暫時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後,孫權突然開口道:“愛妃,朕今天做了個夢,夢到父親和兄長了……”


    “當年群雄逐鹿,父親初創江東,還未功成名就便戰死疆場,後來幸好兄長以萬敵不擋之勇力挽狂瀾,才慢慢穩定江東霸業!”


    “隻是……兄長走的早,這諾大的江東家業就落到了朕的肩上。”


    “雖說朕沒有兄長那般開疆擴土的本領,但恪守江東,朕這些年做下來,也問心無愧。”


    “隻是……朕老了,朕擔心這諾大的家業敗送在自己手中。如今太子和魯王又不和,朕寢食難安啊!”


    “寢食難安啊!!”孫權說著又長長歎了口氣,語氣中盡是惆悵。


    “陛下……”潘夫人欲言又止。她自然知道孫權在太子和魯王之間難以取舍。


    頓了片刻,潘夫人似乎是鼓足了勇氣,突然寬慰道:“陛下不必太焦慮,您,您還有臣妾和,和亮兒啊!”


    “愛妃?你!”孫權忽的睜開雙眼,仿佛剛認識潘夫人似的,望著對方。


    在孫權的目光下,潘夫人後背突然有些發涼。


    她知道孫權在太子和魯王之間難以取舍,這時候竟然提起自己的親生兒子孫亮,自然是想讓孫權考慮考慮孫亮。


    但是,立儲是一國的大事,再加上孫權知道孫亮膽小怕事,自然不在自己的考慮之列。


    而,潘夫人這個時候說起孫亮,孫權心中有些厭惡和生氣。


    但潘夫人似乎沒有放棄的意思,又開口道:“陛下難道真的不考慮下亮兒嗎?雖然他材貌平平,但也是您的骨血啊!而且亮兒還小,心性未定,隻要臣妾嚴加督促,一定會成為陛下的得力助手!”


    “愛妃!朕累了,你退下吧!”孫權打斷了潘夫人的話,平靜說道。


    孫亮什麽貨色孫權他再清楚不過,他又怎麽會放心把江東這麽大的家業交到一個平庸的人手中。


    “陛下……”潘夫人欲言又止。


    “退下!”孫權語氣又加重了幾分。


    “那陛下保重身體。”潘夫人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最後深深的望了眼孫權,慢慢挪著腳步向宮殿外走去。


    待潘夫人走好,空曠的宮殿中顯得格外靜謐。


    孫權此刻才發現他竟是如此的孤獨,連自己最寵愛的愛妃同樣再為自己的孩子爭取著皇位。


    孫權望著屏風前忽明忽暗的油燈,突然有種孤燈長眠的惆悵。


    他似乎感覺,到頭來,隻有這展孤燈在陪自己入睡。


    不過,孫權真的累了,他望著燃燒搖曳的油燈,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感覺宮殿外格外的吵鬧,他很想問問發生了什麽事。可是身邊卻沒有一個人。


    隱約間,孫權似乎聽到宮殿外傳來若有若無的痛哭聲。


    最後痛哭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孫權能真切感受到那確實是痛哭聲。


    “難道宮中又死人了嗎?”孫權如是的想,心中多少有些怒意,他感覺這些聲音打擾了他的休息。


    孫權很想喊寧公公去將這些痛哭的人嗬斥一頓。可這時孫權又聽到了寧公公悲傷的痛哭聲。


    隨後,孫權似乎模糊的聽到寧公公似乎在宣讀著什麽。


    “朕受任江東,已曆盡三世,朕恪盡職守,幸不負江東父老。但,朕年事已高,恐不久將離人世,遂將皇位傳位於七皇子孫亮。”


    “望諸卿竭力輔佐,以郜朕在天之靈”


    “……”


    寧公公的聲音很悲愴,孫權卻如同遭了雷霆!


    “咳咳咳!”


    孫權突然一陣咳嗽,他渴望讓自己的咳嗽打斷寧公公宣讀聖旨的聲音。


    可,盡管他咳了一胸口的血,也沒有打斷寧公公宣讀聖旨的聲音,更沒有打斷眾大臣的悲痛哭泣聲!


    “逆臣!一群逆臣!!”孫權瞪著虎目,竭力的大吼,可是口中竟不斷的噴出血跡,甚至發不出一絲聲音!


    “噗!”


    孫權又重重的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死死的貼在了床榻之上。


    聽著寧公公口中宣讀著自己一生的豐功偉績,孫權似乎又想起了當年的自己。


    那個雄姿英發的自己,赤壁之戰,北據曹魏,夷陵之戰,火燒蜀漢八百裏連營。


    孫權想著想著,或許是真的覺得累了,一口口鮮血不要錢的不斷從口中噴出。


    “夢黃粱千載,浮生終成影……”孫權似乎是在喃喃自語,但這個聲音確實隻有他自己可以聽到了。


    接著,孫權眼中光芒斂去,整個目光開始慢慢渙散。


    就連因為生氣起伏不定的胸口在噴完最後一口鮮血之後,最終恢複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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