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一天，精神抖擻的小哥迎來第二位客人。
官道上，荒蕪的四周，看得見那太陽烘烤下的熱浪，一輛馬車路過，馬是匹老馬，人是中年，揮手駕馬時，已是滿頭大汗，馬也是累得不行，連車身都被熱幹裂開，可見太陽的毒辣。
“這天真是越來越熱了。”中年馬夫碎碎幾句，繼續揮一手，老馬無力嘶鳴一聲，跑得更快了。
“老王啊，老夫這裏還有點水，拿去喝一點吧。”馬車內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一隻老人家的手卷起車簾，半個身體出了車子，那是一個老人，灰色的長衫，頭戴一頂方帽，咋一看有些看病的大夫一般，此刻微笑著遞出一個水袋，中年馬夫推脫幾句，實在天熱得受不了，嘴唇都幹裂了，也不廢話的拿過水袋滿意的灌了一口，擦汗的同時將水袋還給老人，老人沒說什麽，隻是和藹一笑，幹脆坐在馬車外看風景。
“沈老，容老王我多嘴幾句，您老在宮裏當那禦醫多好，給皇帝當大夫，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啊，這次告老還鄉啥的，好像有些不值啊。”老王一臉替老人不值，他是個老實人，這輩子覺得皇帝就是天，看一眼都可以耀眼鄉裏的存在，老實過頭，這輩子就覺得進宮當個官好，可以他是莊稼漢，要不是地裏收成不好，又會駕馬，早些年入了沈府，充當一個馬夫，倒也自在，沈家對人也好，吃穿不愁，他自己一個人的，倒也奢求什麽，安安靜靜過下輩子就行。
“老王啊，你是個實在的老實人，不懂宮裏的危險，所有人都以為皇帝住的地方是人間仙境，實不然，那是更加驚險，稍有不慎就要掉腦袋的，更有宮裏亂鬥太多，指不定被人背後黑一迴，丟了性命，不過，老夫還算自在，沒這種煩惱。”沈老別過頭，看了一眼淳樸的莊稼漢，這位半路來接自己的車夫，苦笑搖了搖頭，說得驚得老王著實嚇了一大跳，然後發誓這輩子都不想進宮了，對此，沈老無奈的笑了笑。
“即便不說這些，也沒啥，隻是人老了，宮裏頭住不上了，迴家養老多好不是？多跟家人待一塊，安享一個晚年，老夫這身醫術也還可以造福鄉裏幾年，這樣就夠了，更何況，還有個孫女沒見過麵呢，老夫有愧啊。”這迴沈老微笑說著，倒是安撫那受驚嚇的車夫不少，老王是一個人，但也知道親人的可貴，說到沈老的孫女，早些年入府，就是給小姑娘做車夫，可愛的緊，這些年越發漂亮，老王恨不得她是自己閨女，不過這事就是想想，但心裏把她當親閨女看待而已，每次這機靈的小姑娘闖禍，老王總是替著抗黑鍋，不過最後都是被她親爹發現痛罵一頓，哭得老王都心酸。
“您老孫女可愛得緊，越發越水靈，上門提親的那個啥成語來著？總之就是很多人嘞!”老王說不出詞，也沒啥臉紅的，自己不識字嘛。
“絡繹不絕，算算年華也有二八了，是該嫁人了，唉，真是一家養女百家求。”沈老補充說道，輕歎一聲，自己孫女都那麽大了，老王則笑了笑，嘴裏念叨幾句安慰話，反正沈老是聽懂了，兩人都笑了起來，正過頭，看著那遠處起伏的山脈，沈老微微自嘲一笑，想起當年，也是這番光景，搖了搖頭，隨即整個人一頓。
“老王，停車！”沈老急促開口，神色焦急，老王顧不得疑惑，直接一拉手中僵繩，老馬前蹄仰起嘶鳴起來，車上沈老老王險些摔倒落地，此刻頭有些暈，可顧不上，沈老直接下車，朝著路旁走去，老王隨後，一眼望去，隨即內心一驚，那裏躺著一個人。
“咦？”沈老臨近，與老王同時發出一聲輕咦，看著眼前的人，眼中滿是奇異，眼前人是一個少年模樣，約有十六七歲年齡，一頭短到讓沈老與老王都皺眉的頭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在沈老看來有為倫理，但看著他一身怪異服飾，此刻昏迷，嘴唇幹裂，臉色蒼白到了極致，沈老本質還是大夫，此刻看著眼前的少年，十有八九是脫水了。
“老王，你我合力將他搬到馬車上。”沈老急促開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行醫救人，何來看人廢話，此刻不顧這少年怪異，老王也沒有什麽廢話，救人要緊，兩人合力將少年搬至車上，沈老車內有醫箱，此刻拿出一包針灸，拿出特質水消毒後熟練的紮在少年頭頂幾處穴位，半晌後拿出，少年依舊沒有醒來的痕跡，沈老微微皺眉，收起針灸，拿出水袋輕輕倒入少年嘴中，喉嚨微動喝了下去，隨即又拿水蘸了蘸一件幹淨的備用衣衫，輕輕擦拭少年的臉。
隨即露出少年一張清秀的臉，沈老鬆了口氣，連在旁邊看的老王內心都跟著一上一下，大氣都不敢出，此刻也鬆了一口氣。
“沈老，這少年…”
“已無大礙，先帶迴家吧，這副樣子沒有個三四天是醒不過來的，繼續趕路吧。”沈老截斷老王的話，老王也沒在意，既然沒有大礙，老王也就鬆了口氣，本來還疑惑這少年的樣子，隻是沈老不說他也不好問，此刻應了一聲，重新駕車前行。
“這孩子…”沈老又細細打量一番，微微沉吟片刻，隨即不再去想，就當救了個人，醫者仁心罷了。
時間一晃，到了夜晚，溫度著實變涼了，讓老王鬆了口氣，由於夜晚不便趕路，所以老王沒有繼續趕路，而是停在一處森林，生起一堆火，馬車停在一旁，老王與沈老坐在火邊，老王手上拿著幾個饅頭在烤，算是晚飯了，這一路都是這樣過來的。
“沈老，您怎麽看？那怪異的少年。”老王問了一句，順便遞給沈老兩個烤饅頭，自己手中拿起咬了一口，說起白天就想問的問題。
“長得還不錯，老王，你說做老夫孫女婿咋樣？”沈老撫須接過兩個烤饅頭，一路來第一次破天荒地開了個玩笑，老王險些一口饅頭噴出，此刻伆倫吞下。
“老王我一百個不答應…”含糊不清，估計給噎住了，反正沈老是聽出來了，微笑的將水袋遞給老王，老王猛的灌了一口，大口喘氣起來。
“說笑說笑，老夫怎舍得禍害自己的孫女，至於這小兄弟…老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既然救了他，便好人做到底才是無愧醫師這個名頭啊。”
沈老咬了一口饅頭，緩緩解釋，老王想了想，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麽，隻好閉上嘴，望著火堆，緩緩添材，沈老也沒有在意，別過頭看了一眼馬車，眼中閃過一絲精芒，隨即緩緩吃起那晚餐。
“沈老，怕是明天正午就可以到家了，早些歇息，我來守夜。”
不知過了多久，老王才緩緩開口，沈老點了點頭，就這麽仰頭睡在地上，硌得老骨頭疼，但他忍了。
一夜無話，早早到了清晨，沈老習慣早起，天剛蒙蒙亮，叫醒不知什麽時候睡著的老王，老王歉意一笑，沈老沒有在意，吩咐著繼續趕路。
……………………
清晨天氣清涼，天空中的太陽沒有正午那樣熱得可怕，陣陣清風，劃過大地，那是一大片的稻田，青青翠翠，都有些稻穗飽滿垂下。
在往前，一座城池出現在視線之內，高高的青石城牆，城門口的吊橋，一條護城河環繞，算得上規格很高的一座城池了。特別是城頭上，入石七分的兩個大字，
——鐵雲。
此刻正是清晨，本是出農的好氣節，可此刻，城門口卻是聚著一堆人。四頂大轎當在兩旁，來得人大多是仆人模樣，隻有站在前旁的三個人，衣冠華麗，一對中年夫婦模樣，中間還站著一個少女。明眼人一看都會知道這是一家人。
中年夫婦衣袍端莊，青藍交錯。兩人雖臉上都有些細微的皺紋，可中年男子依舊意氣風發，中年女子也是不輸青采，可以看出當年兩人可謂郎才女貌。倒是中間那個少女，貌美如花，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玲瓏剔透的櫻桃小嘴，精致小巧的鼻子，可以想像她皺鼻子時的可愛模樣。一身雪白琉衣裙，裙角上還打了一個結。
“爹爹娘親！爺爺真的是今天到嗎？”少女突然嘟起嘴，一臉古靈精怪，扯了扯中年女子的衣袖。
“靈兒莫鬧，再等一會。”說話的是她爹，聲音透著一個中年人的沉穩。對小孩來說，儼然有些可怕，靈兒悻悻的躲到自己娘親身後，隻露出一個頭，不敢說話。
“傻丫頭，爺爺今天肯定會到的。”靈兒娘親轉過頭看著她的女兒，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溫柔說道。
“喔。”靈兒閉上了眼睛，享受著她母親手心的溫暖。
“來了！”
不知是哪個家丁說了一句，所有人都望向森林那邊的大路，一輛馬車緩緩駛來。靈兒睜開眼睛，一眼望去，開心的笑了，離開她娘親朝著馬車跑去，她娘與她爹對視一眼，都笑著搖了搖頭。這丫頭，太調皮了。
“沈老，咱們到家了。”駛出森林的一瞬間，展現在車夫麵前的是一座城，那馬車內，簾子被掀起，一個頭戴方帽的老者探出頭來，正是沈老。看著遠處的城牆，沈老笑了起來，老王也嘿嘿一笑，迴頭看路時，突然一怔。
“沈老，您孫女來接你了。”老王哈哈一笑，馬車前方，一個美麗的少女正往這邊小跑過來，沈老聽到時，太過激動，整個人站出車廂，怔怔的看著跑過來的少女。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王爺爺！”靈兒一邊揮手一邊小跑過來，臉上帶著青春的笑容，整個看起來很討人喜歡的那種感覺，正叫著，突然看見自己王爺爺身後多了個老人家。
“爺爺？”靈兒怔了一下，跑得有些慢，隻是下一刻就被興奮代替。
“爺爺！”靈兒跑得更快了，邊笑著叫著爺爺，小手揮得更賣力。她雖沒見過自己的爺爺，可跟著王爺爺來的，除了她爺爺之外她想不到別的地方去況且看見那個頭戴方帽的老人家，自己總覺得很親近。
沈老這邊別提多高興，馬車幾下子停了下來，那小跑過來的靈兒湊了上來。
“靈兒喲，爺爺迴來了。”沈老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跳下馬車，靈兒也正撲上來一把抱住沈老，沈老哈哈大笑起來，連帶老王都高興著。
“爺爺，王爺爺，靈兒都等好半天咯。”靈兒放開了沈老，向後退了幾步朝沈老和老王嘟起嘴，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是爺爺的錯，這路上太顛簸，就讓你王爺爺慢點駛。不過呢，爺爺和你王爺爺都給你準備好了禮物哦。”沈老看著眼前的孫女笑著說道。
“真的？”靈兒一愣，隨即興奮起來，一把跑到老王那裏抓起老王的手。
“真的嗎王爺爺？你不會和爺爺聯合起來騙我吧？”靈兒閃爍著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老王，看得老王不忍啊。
“真的真的，丫頭，離馬遠一點，這馬脾氣不太好。”老王笑著打了個哈哈，那馬正好抬腳喘了口氣，嚇得靈兒向後逃去，躲到沈老後麵朝馬吐了吐舌頭，那副模樣真是討人喜歡，生不起脾氣來。
“不愧是老夫的孫女啊。”沈老在內心感慨著，隨即看向身旁的靈兒。
“禮物肯定有，不過，咱們先迴家好不好？”沈老柔和的說了一句，靈兒那裏嘟起嘴，有些不滿。抬頭看見遠處已經趕來的她的爹娘，她慌了一下，使勁點頭。惹得沈老和老王哈哈大笑起來。
“爹，孩兒來為爹洗塵了。”
臨近，一眾家丁，四台大轎放在一旁，更有的吹起嗩呐。說話的，是靈兒的父親，此刻與自己妻子朝著自己的爹恭敬的拜著。
沈老看見這陣容，突然皺起眉頭，隨即看向靈兒，歎了口氣。
“拓兒，以後不要這樣張羅，老夫不喜歡這樣。這轎子老夫就不坐了。”沈老搖了搖頭說道，他是很反對鋪張浪費的，即使這樣可以，但他還是不習慣。嗩呐嘎然而止。
“可是爹——”
“老夫還要照顧馬車裏的小兄弟，你們先在前麵引塵，這樣可以了嗎？”沈老平靜的說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轉過身走到馬車前踏了上去。突然又迴過頭看向靈兒。
“靈兒要一起嗎？”沈老笑了笑柔和的說道，靈兒應了一聲直接跑到沈老那邊一起坐上馬車。
“迴程。”靈兒的爹沉默起身說了一句，在靈兒娘親的陪同下坐上轎子，一行人，四台大轎開頭，馬車最後。
馬車內，沈老抓著路上救的奇異少年的手在把脈，此刻少年的臉色已經好了很多，許久沈老放開少年的手，微微點了點頭。
“爺爺，他是誰啊？”一旁，靈兒右手托著下巴，手肘抵在膝蓋上，左手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少年的臉上，少年的奇異服裝讓她很好奇，還有那一頭很短的頭發，平常人根本不會這樣。
“爺爺在路上救的一個人，他當時暈倒路旁，爺爺本就是大夫，總不能當做看不見啊。”沈老抬手捋起胡須來，靜靜的看著少年。
“他——他沒事了吧？”靈兒收迴手，變成雙手托腮，直勾勾的看著少年。
“看樣子再睡個兩三天就該醒了。”沈老笑著說道，向一旁摸索著拿起一個水袋喝了一口水。
“真是個奇怪的人。”靈兒突然皺起眉頭喃喃道，眼睛卻沒離開那少年，就這樣看著少年的臉許久。突然作為女孩的直覺抬頭一看，發現沈老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靈兒俏臉一紅，向沈老做了個鬼臉，轉頭不在看那昏迷的少年。
馬車外，一行人走在城內一條街上，四台大轎在前，路旁的人都看著這一行人。
“這隊伍是沈家的，看這樣子是沈老爺子辭官還家了啊。”
“是嘛！沈老爺子迴來了，他當年可是神醫啊。”
“首席禦醫沈方武沈老爺子，他可算迴來了。”
“……”
路兩旁讓開的行人紛紛討論著，多半讚揚著沈老，馬車內的沈老沒有任何表情，倒是靈兒一臉興奮，她居然有這樣厲害的爺爺。
“丫頭，要靜心，周遭的聲音不管是什麽，都要認真做好自己的事。知道嗎？”馬車內沈老笑著叮囑道，靈兒一臉高興，好像從看到沈老開始就一直笑，現在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
“知道了爺爺。”靈兒笑著應了一句，不經意向旁邊一撇，隨即快速轉移視線，沈老在那看著笑而不語。
一行人走了近一刻鍾，終於來到一家大院門前，門前兩頭石獅威風凜凜，四根大柱撐起前院大門，上麵還掛著四大大紅燈籠，門上雕刻的兩隻麒麟栩栩如生。
這便是大戶人家。
由於馬車不便走前門，沈老在門前下了馬車，看著熟悉的大門前院，沈老怔住了。
“沈家各位列祖列宗，不孝後代沈方武，今日歸家。”沈老的眼睛濕潤了，看著熟悉的家門，輕輕的跪了下去，這一跪驚慌了所有人。
“爹！”
“爺爺！”
靈兒爹娘和靈兒趕緊跑過去，靈兒爹娘一把攙扶起跪在地上的老人，靈兒在一旁幹焦急，卻什麽也做不了。
“就當老夫久歸家的一點愧疚吧。”沈老微微搖了搖頭，不讓靈兒爹娘攙扶，一步一步走向那前院的大門，每一步都是平常，可落在沈老心裏，才知道那是多麽的沉重。就在沈老要跨進大門的同時，他頓了一下。
“去安頓好那個少年。”沈老補充了一句，頭也不迴，一腳踏入大門。
………………
風與陽光，組成熱浪席卷大地。這裏是一片平原上，一切都是那麽平常，唯有畫麵有些模糊，隻剩那遠處的地平線，此時看起來才是完全的。
“哥！”一個小女孩稚嫩的聲音突然傳來，一片黑暗中，中間化做一條縫，隨即緩緩張開，顯露眼前的盡是模糊，隻看見一個孩童的輪廓，好像是在笑一樣。
“唔……”茫然的坐起身子，怔怔的看著模糊。
“呀！媽媽來了。”一個雀悅的聲音響起。
模糊隻看見眼前的身影好像伸出手拉了自己一把，可卻沒有力氣，任由那小身影如何也拉不動自己，她好像嘟起嘴，緊接著輪廓就越來越遠。也就在這茫然的一瞬間，那眼前的模糊突然變化，好像在升空一般。同時也在變得清楚，越來越高，越來越清楚，直至——他看見了！
他怔怔的看著一切，這裏，是一片熟悉的平原。底下的，竟是他自己！準確的說是他的小時候，沈浩的小時候！
“這……這！？”這一刻沈浩內心極為震驚，他慌了，暮然遠眺之前模糊的那個身影，正是小時候，他的妹妹，而遠處，有一個一隻微笑著的中年婦女，那是他的媽媽。
“我到底——！”沈浩的頭猛然脹痛起來，一股要被撕裂的感覺清晰的體現在他知覺上，風更熱了。
“哥。”一個空靈的聲音暮然傳出，一陣清風帶走炎熱，沈浩撕裂脹痛的腦袋在這一刻化做平靜，可他的內心卻不會平靜。因為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這一刻，沈浩猛然抬頭。
“要記得迴家哦！”
眼前，一個少女突然對沈浩笑著說道，沈浩睜大眼睛，神色露出痛苦。也就是這時，沈浩眼前的景象紛紛破碎，世界轟隆隆崩塌！
“啊———！！！！”
官道上，荒蕪的四周，看得見那太陽烘烤下的熱浪，一輛馬車路過，馬是匹老馬，人是中年，揮手駕馬時，已是滿頭大汗，馬也是累得不行，連車身都被熱幹裂開，可見太陽的毒辣。
“這天真是越來越熱了。”中年馬夫碎碎幾句，繼續揮一手，老馬無力嘶鳴一聲，跑得更快了。
“老王啊，老夫這裏還有點水，拿去喝一點吧。”馬車內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一隻老人家的手卷起車簾，半個身體出了車子，那是一個老人，灰色的長衫，頭戴一頂方帽，咋一看有些看病的大夫一般，此刻微笑著遞出一個水袋，中年馬夫推脫幾句，實在天熱得受不了，嘴唇都幹裂了，也不廢話的拿過水袋滿意的灌了一口，擦汗的同時將水袋還給老人，老人沒說什麽，隻是和藹一笑，幹脆坐在馬車外看風景。
“沈老，容老王我多嘴幾句，您老在宮裏當那禦醫多好，給皇帝當大夫，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啊，這次告老還鄉啥的，好像有些不值啊。”老王一臉替老人不值，他是個老實人，這輩子覺得皇帝就是天，看一眼都可以耀眼鄉裏的存在，老實過頭，這輩子就覺得進宮當個官好，可以他是莊稼漢，要不是地裏收成不好，又會駕馬，早些年入了沈府，充當一個馬夫，倒也自在，沈家對人也好，吃穿不愁，他自己一個人的，倒也奢求什麽，安安靜靜過下輩子就行。
“老王啊，你是個實在的老實人，不懂宮裏的危險，所有人都以為皇帝住的地方是人間仙境，實不然，那是更加驚險，稍有不慎就要掉腦袋的，更有宮裏亂鬥太多，指不定被人背後黑一迴，丟了性命，不過，老夫還算自在，沒這種煩惱。”沈老別過頭，看了一眼淳樸的莊稼漢，這位半路來接自己的車夫，苦笑搖了搖頭，說得驚得老王著實嚇了一大跳，然後發誓這輩子都不想進宮了，對此，沈老無奈的笑了笑。
“即便不說這些，也沒啥，隻是人老了，宮裏頭住不上了，迴家養老多好不是？多跟家人待一塊，安享一個晚年，老夫這身醫術也還可以造福鄉裏幾年，這樣就夠了，更何況，還有個孫女沒見過麵呢，老夫有愧啊。”這迴沈老微笑說著，倒是安撫那受驚嚇的車夫不少，老王是一個人，但也知道親人的可貴，說到沈老的孫女，早些年入府，就是給小姑娘做車夫，可愛的緊，這些年越發漂亮，老王恨不得她是自己閨女，不過這事就是想想，但心裏把她當親閨女看待而已，每次這機靈的小姑娘闖禍，老王總是替著抗黑鍋，不過最後都是被她親爹發現痛罵一頓，哭得老王都心酸。
“您老孫女可愛得緊，越發越水靈，上門提親的那個啥成語來著？總之就是很多人嘞!”老王說不出詞，也沒啥臉紅的，自己不識字嘛。
“絡繹不絕，算算年華也有二八了，是該嫁人了，唉，真是一家養女百家求。”沈老補充說道，輕歎一聲，自己孫女都那麽大了，老王則笑了笑，嘴裏念叨幾句安慰話，反正沈老是聽懂了，兩人都笑了起來，正過頭，看著那遠處起伏的山脈，沈老微微自嘲一笑，想起當年，也是這番光景，搖了搖頭，隨即整個人一頓。
“老王，停車！”沈老急促開口，神色焦急，老王顧不得疑惑，直接一拉手中僵繩，老馬前蹄仰起嘶鳴起來，車上沈老老王險些摔倒落地，此刻頭有些暈，可顧不上，沈老直接下車，朝著路旁走去，老王隨後，一眼望去，隨即內心一驚，那裏躺著一個人。
“咦？”沈老臨近，與老王同時發出一聲輕咦，看著眼前的人，眼中滿是奇異，眼前人是一個少年模樣，約有十六七歲年齡，一頭短到讓沈老與老王都皺眉的頭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在沈老看來有為倫理，但看著他一身怪異服飾，此刻昏迷，嘴唇幹裂，臉色蒼白到了極致，沈老本質還是大夫，此刻看著眼前的少年，十有八九是脫水了。
“老王，你我合力將他搬到馬車上。”沈老急促開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行醫救人，何來看人廢話，此刻不顧這少年怪異，老王也沒有什麽廢話，救人要緊，兩人合力將少年搬至車上，沈老車內有醫箱，此刻拿出一包針灸，拿出特質水消毒後熟練的紮在少年頭頂幾處穴位，半晌後拿出，少年依舊沒有醒來的痕跡，沈老微微皺眉，收起針灸，拿出水袋輕輕倒入少年嘴中，喉嚨微動喝了下去，隨即又拿水蘸了蘸一件幹淨的備用衣衫，輕輕擦拭少年的臉。
隨即露出少年一張清秀的臉，沈老鬆了口氣，連在旁邊看的老王內心都跟著一上一下，大氣都不敢出，此刻也鬆了一口氣。
“沈老，這少年…”
“已無大礙，先帶迴家吧，這副樣子沒有個三四天是醒不過來的，繼續趕路吧。”沈老截斷老王的話，老王也沒在意，既然沒有大礙，老王也就鬆了口氣，本來還疑惑這少年的樣子，隻是沈老不說他也不好問，此刻應了一聲，重新駕車前行。
“這孩子…”沈老又細細打量一番，微微沉吟片刻，隨即不再去想，就當救了個人，醫者仁心罷了。
時間一晃，到了夜晚，溫度著實變涼了，讓老王鬆了口氣，由於夜晚不便趕路，所以老王沒有繼續趕路，而是停在一處森林，生起一堆火，馬車停在一旁，老王與沈老坐在火邊，老王手上拿著幾個饅頭在烤，算是晚飯了，這一路都是這樣過來的。
“沈老，您怎麽看？那怪異的少年。”老王問了一句，順便遞給沈老兩個烤饅頭，自己手中拿起咬了一口，說起白天就想問的問題。
“長得還不錯，老王，你說做老夫孫女婿咋樣？”沈老撫須接過兩個烤饅頭，一路來第一次破天荒地開了個玩笑，老王險些一口饅頭噴出，此刻伆倫吞下。
“老王我一百個不答應…”含糊不清，估計給噎住了，反正沈老是聽出來了，微笑的將水袋遞給老王，老王猛的灌了一口，大口喘氣起來。
“說笑說笑，老夫怎舍得禍害自己的孫女，至於這小兄弟…老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既然救了他，便好人做到底才是無愧醫師這個名頭啊。”
沈老咬了一口饅頭，緩緩解釋，老王想了想，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麽，隻好閉上嘴，望著火堆，緩緩添材，沈老也沒有在意，別過頭看了一眼馬車，眼中閃過一絲精芒，隨即緩緩吃起那晚餐。
“沈老，怕是明天正午就可以到家了，早些歇息，我來守夜。”
不知過了多久，老王才緩緩開口，沈老點了點頭，就這麽仰頭睡在地上，硌得老骨頭疼，但他忍了。
一夜無話，早早到了清晨，沈老習慣早起，天剛蒙蒙亮，叫醒不知什麽時候睡著的老王，老王歉意一笑，沈老沒有在意，吩咐著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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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氣清涼，天空中的太陽沒有正午那樣熱得可怕，陣陣清風，劃過大地，那是一大片的稻田，青青翠翠，都有些稻穗飽滿垂下。
在往前，一座城池出現在視線之內，高高的青石城牆，城門口的吊橋，一條護城河環繞，算得上規格很高的一座城池了。特別是城頭上，入石七分的兩個大字，
——鐵雲。
此刻正是清晨，本是出農的好氣節，可此刻，城門口卻是聚著一堆人。四頂大轎當在兩旁，來得人大多是仆人模樣，隻有站在前旁的三個人，衣冠華麗，一對中年夫婦模樣，中間還站著一個少女。明眼人一看都會知道這是一家人。
中年夫婦衣袍端莊，青藍交錯。兩人雖臉上都有些細微的皺紋，可中年男子依舊意氣風發，中年女子也是不輸青采，可以看出當年兩人可謂郎才女貌。倒是中間那個少女，貌美如花，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玲瓏剔透的櫻桃小嘴，精致小巧的鼻子，可以想像她皺鼻子時的可愛模樣。一身雪白琉衣裙，裙角上還打了一個結。
“爹爹娘親！爺爺真的是今天到嗎？”少女突然嘟起嘴，一臉古靈精怪，扯了扯中年女子的衣袖。
“靈兒莫鬧，再等一會。”說話的是她爹，聲音透著一個中年人的沉穩。對小孩來說，儼然有些可怕，靈兒悻悻的躲到自己娘親身後，隻露出一個頭，不敢說話。
“傻丫頭，爺爺今天肯定會到的。”靈兒娘親轉過頭看著她的女兒，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溫柔說道。
“喔。”靈兒閉上了眼睛，享受著她母親手心的溫暖。
“來了！”
不知是哪個家丁說了一句，所有人都望向森林那邊的大路，一輛馬車緩緩駛來。靈兒睜開眼睛，一眼望去，開心的笑了，離開她娘親朝著馬車跑去，她娘與她爹對視一眼，都笑著搖了搖頭。這丫頭，太調皮了。
“沈老，咱們到家了。”駛出森林的一瞬間，展現在車夫麵前的是一座城，那馬車內，簾子被掀起，一個頭戴方帽的老者探出頭來，正是沈老。看著遠處的城牆，沈老笑了起來，老王也嘿嘿一笑，迴頭看路時，突然一怔。
“沈老，您孫女來接你了。”老王哈哈一笑，馬車前方，一個美麗的少女正往這邊小跑過來，沈老聽到時，太過激動，整個人站出車廂，怔怔的看著跑過來的少女。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王爺爺！”靈兒一邊揮手一邊小跑過來，臉上帶著青春的笑容，整個看起來很討人喜歡的那種感覺，正叫著，突然看見自己王爺爺身後多了個老人家。
“爺爺？”靈兒怔了一下，跑得有些慢，隻是下一刻就被興奮代替。
“爺爺！”靈兒跑得更快了，邊笑著叫著爺爺，小手揮得更賣力。她雖沒見過自己的爺爺，可跟著王爺爺來的，除了她爺爺之外她想不到別的地方去況且看見那個頭戴方帽的老人家，自己總覺得很親近。
沈老這邊別提多高興，馬車幾下子停了下來，那小跑過來的靈兒湊了上來。
“靈兒喲，爺爺迴來了。”沈老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跳下馬車，靈兒也正撲上來一把抱住沈老，沈老哈哈大笑起來，連帶老王都高興著。
“爺爺，王爺爺，靈兒都等好半天咯。”靈兒放開了沈老，向後退了幾步朝沈老和老王嘟起嘴，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是爺爺的錯，這路上太顛簸，就讓你王爺爺慢點駛。不過呢，爺爺和你王爺爺都給你準備好了禮物哦。”沈老看著眼前的孫女笑著說道。
“真的？”靈兒一愣，隨即興奮起來，一把跑到老王那裏抓起老王的手。
“真的嗎王爺爺？你不會和爺爺聯合起來騙我吧？”靈兒閃爍著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老王，看得老王不忍啊。
“真的真的，丫頭，離馬遠一點，這馬脾氣不太好。”老王笑著打了個哈哈，那馬正好抬腳喘了口氣，嚇得靈兒向後逃去，躲到沈老後麵朝馬吐了吐舌頭，那副模樣真是討人喜歡，生不起脾氣來。
“不愧是老夫的孫女啊。”沈老在內心感慨著，隨即看向身旁的靈兒。
“禮物肯定有，不過，咱們先迴家好不好？”沈老柔和的說了一句，靈兒那裏嘟起嘴，有些不滿。抬頭看見遠處已經趕來的她的爹娘，她慌了一下，使勁點頭。惹得沈老和老王哈哈大笑起來。
“爹，孩兒來為爹洗塵了。”
臨近，一眾家丁，四台大轎放在一旁，更有的吹起嗩呐。說話的，是靈兒的父親，此刻與自己妻子朝著自己的爹恭敬的拜著。
沈老看見這陣容，突然皺起眉頭，隨即看向靈兒，歎了口氣。
“拓兒，以後不要這樣張羅，老夫不喜歡這樣。這轎子老夫就不坐了。”沈老搖了搖頭說道，他是很反對鋪張浪費的，即使這樣可以，但他還是不習慣。嗩呐嘎然而止。
“可是爹——”
“老夫還要照顧馬車裏的小兄弟，你們先在前麵引塵，這樣可以了嗎？”沈老平靜的說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轉過身走到馬車前踏了上去。突然又迴過頭看向靈兒。
“靈兒要一起嗎？”沈老笑了笑柔和的說道，靈兒應了一聲直接跑到沈老那邊一起坐上馬車。
“迴程。”靈兒的爹沉默起身說了一句，在靈兒娘親的陪同下坐上轎子，一行人，四台大轎開頭，馬車最後。
馬車內，沈老抓著路上救的奇異少年的手在把脈，此刻少年的臉色已經好了很多，許久沈老放開少年的手，微微點了點頭。
“爺爺，他是誰啊？”一旁，靈兒右手托著下巴，手肘抵在膝蓋上，左手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少年的臉上，少年的奇異服裝讓她很好奇，還有那一頭很短的頭發，平常人根本不會這樣。
“爺爺在路上救的一個人，他當時暈倒路旁，爺爺本就是大夫，總不能當做看不見啊。”沈老抬手捋起胡須來，靜靜的看著少年。
“他——他沒事了吧？”靈兒收迴手，變成雙手托腮，直勾勾的看著少年。
“看樣子再睡個兩三天就該醒了。”沈老笑著說道，向一旁摸索著拿起一個水袋喝了一口水。
“真是個奇怪的人。”靈兒突然皺起眉頭喃喃道，眼睛卻沒離開那少年，就這樣看著少年的臉許久。突然作為女孩的直覺抬頭一看，發現沈老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靈兒俏臉一紅，向沈老做了個鬼臉，轉頭不在看那昏迷的少年。
馬車外，一行人走在城內一條街上，四台大轎在前，路旁的人都看著這一行人。
“這隊伍是沈家的，看這樣子是沈老爺子辭官還家了啊。”
“是嘛！沈老爺子迴來了，他當年可是神醫啊。”
“首席禦醫沈方武沈老爺子，他可算迴來了。”
“……”
路兩旁讓開的行人紛紛討論著，多半讚揚著沈老，馬車內的沈老沒有任何表情，倒是靈兒一臉興奮，她居然有這樣厲害的爺爺。
“丫頭，要靜心，周遭的聲音不管是什麽，都要認真做好自己的事。知道嗎？”馬車內沈老笑著叮囑道，靈兒一臉高興，好像從看到沈老開始就一直笑，現在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
“知道了爺爺。”靈兒笑著應了一句，不經意向旁邊一撇，隨即快速轉移視線，沈老在那看著笑而不語。
一行人走了近一刻鍾，終於來到一家大院門前，門前兩頭石獅威風凜凜，四根大柱撐起前院大門，上麵還掛著四大大紅燈籠，門上雕刻的兩隻麒麟栩栩如生。
這便是大戶人家。
由於馬車不便走前門，沈老在門前下了馬車，看著熟悉的大門前院，沈老怔住了。
“沈家各位列祖列宗，不孝後代沈方武，今日歸家。”沈老的眼睛濕潤了，看著熟悉的家門，輕輕的跪了下去，這一跪驚慌了所有人。
“爹！”
“爺爺！”
靈兒爹娘和靈兒趕緊跑過去，靈兒爹娘一把攙扶起跪在地上的老人，靈兒在一旁幹焦急，卻什麽也做不了。
“就當老夫久歸家的一點愧疚吧。”沈老微微搖了搖頭，不讓靈兒爹娘攙扶，一步一步走向那前院的大門，每一步都是平常，可落在沈老心裏，才知道那是多麽的沉重。就在沈老要跨進大門的同時，他頓了一下。
“去安頓好那個少年。”沈老補充了一句，頭也不迴，一腳踏入大門。
………………
風與陽光，組成熱浪席卷大地。這裏是一片平原上，一切都是那麽平常，唯有畫麵有些模糊，隻剩那遠處的地平線，此時看起來才是完全的。
“哥！”一個小女孩稚嫩的聲音突然傳來，一片黑暗中，中間化做一條縫，隨即緩緩張開，顯露眼前的盡是模糊，隻看見一個孩童的輪廓，好像是在笑一樣。
“唔……”茫然的坐起身子，怔怔的看著模糊。
“呀！媽媽來了。”一個雀悅的聲音響起。
模糊隻看見眼前的身影好像伸出手拉了自己一把，可卻沒有力氣，任由那小身影如何也拉不動自己，她好像嘟起嘴，緊接著輪廓就越來越遠。也就在這茫然的一瞬間，那眼前的模糊突然變化，好像在升空一般。同時也在變得清楚，越來越高，越來越清楚，直至——他看見了！
他怔怔的看著一切，這裏，是一片熟悉的平原。底下的，竟是他自己！準確的說是他的小時候，沈浩的小時候！
“這……這！？”這一刻沈浩內心極為震驚，他慌了，暮然遠眺之前模糊的那個身影，正是小時候，他的妹妹，而遠處，有一個一隻微笑著的中年婦女，那是他的媽媽。
“我到底——！”沈浩的頭猛然脹痛起來，一股要被撕裂的感覺清晰的體現在他知覺上，風更熱了。
“哥。”一個空靈的聲音暮然傳出，一陣清風帶走炎熱，沈浩撕裂脹痛的腦袋在這一刻化做平靜，可他的內心卻不會平靜。因為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這一刻，沈浩猛然抬頭。
“要記得迴家哦！”
眼前，一個少女突然對沈浩笑著說道，沈浩睜大眼睛，神色露出痛苦。也就是這時，沈浩眼前的景象紛紛破碎，世界轟隆隆崩塌！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