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思君三百(一更)完結章上


    紫微和北鬥七星為勾陳結陣七七四十九天,勾陳天帝終於渡過元神動蕩期。


    凡間一處茶樓。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


    越州思君三百年,停劍罷笑雙蛾摧。”


    說書先生說完一個故事,故做風雅吟了四句改編的詩,茶樓裏的客人雖不全聽得懂,但都聽出其中深情的意味:“思君三百年”正是故事的結尾那個威鎮五湖四海的鎮海神等了他妻子三百年不肯飛升。眾人聽得唏噓不已,其中動情的甚至捶胸頓足。


    鎮海神的故事近百年來家喻戶曉,一開始在越州一帶流傳,當時的版本還是鎮海靈收服了東海一應海妖,辦到了東海龍王都辦不到的事;


    傳出越州之後就成了鎮海靈凡間封了鎮海神,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海神,收服了四海所有興風作浪的海妖,創了四海龍王聯手都辦不到的偉績;


    再傳著就不僅於海,所有江河湖海的水妖海怪都被鎮海神收服了。


    接下來的版本便開始不受控製,眾說紛紜各說各的。館子裏的說書人,街頭的鄉親,給孩子故事的娘親……各有各理解的鎮海神。


    有的說鎮海神雖然未飛升卻是名副其實的神,本事比神仙還大;


    有的說鎮海神是一個生在海邊的凡人曆經千辛萬苦始得成神;


    有的說鎮海神是無數女子的夢中情郎,他生於花海,是女子見了都要汗顏的罕見美男子;


    有的甚至如見其人活靈活現地說鎮海神其實是一名女子,生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粉麵細腰比嫦娥還漂亮,被天帝看上要納為天妃,鎮海神誓死不從留在凡間做了冰清玉潔的地仙……


    凡此雲雲。


    雖然各家之言不盡相同,但有個說法是一致的,鎮海神的神位是凡間百姓封的,是絕無僅有的放棄飛升不入仙班寧願留在凡間守護百姓的神仙,是卓而不群受百姓愛戴的地仙。


    故事口口相傳成了傳說,眾人都知有個鎮海神,卻無人知鎮海神姓什名誰,但如此大人物總該有個名字,凡人給鎮海靈安了各種各樣別致的名兒,僅鎮海神是女子的那個版本就起了好幾個仙氣十足的女名兒。


    茶館裏的說書人滿舌生花說的天花亂墜,末了見客人個個動情,他忽然福至心靈地吟出一句平日未曾讀過的詩來: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語氣很是動容。


    滿座聞言皆怔。


    角度裏一個玄衣男子微微垂眸,手上托著一顆紅珠,手指細細地撫過,紅珠表麵光滑,像是經常被拿出來把玩。


    忽一錠大元寶落在說書人麵前,眾人詫異迴頭,隻來得及見著飄出門外一角玄衣紅帶。


    活受罪比死痛苦,元神分裂、三魂生剝、七魄離靈是活人最殘酷的極刑,比地獄上刀山下油鍋更煎熬,多少大惡大奸之徒受不了活罪寧可一死解脫,而樓越竟熬過了非常人能忍之苦,撐下來三縷殘魂,原以為最苦不過如此,醒來一看,身體裏多了半個陳武,而他拚了命想見的人卻不在眼前。


    醒來的前麵十年,他隻有被修齊的三魂而少了七魄,神識不清的他渾渾噩噩地隻有一個執念“我要等他”,直到育齊七魄神識恢複清明那日,當日陳武種種曆曆在目,巨大的心痛霎時將他淹沒,他差點走火入魔,行屍走肉地怔了很多年。


    受元神分裂之苦時以為那便是生魂的極刑,卻沒想到後麵還有一百年又複一百年再複一百年的苦等。


    樓越自生來就在等待。


    他等著學會鎮海劍,他緊張不安地等紫華要走的判決,等紫華迴山,等的受不了,絕望過自棄過,死了兩迴沒死成,堅忍地活下來。


    活著,便要等,開始等陳武,等陳武第一次出山迴來,等陳武采辦年貨迴來,等陳武離開的第一個十年,複等十年,惶恐中拚盡一條命掙出一線生機,醒過來,迎接他的還是等待。


    誰曾想,這一次等竟已漫長過三百年。


    他出生至今總是聚少離多,一直在等。少年的衝動、任性和憧憬漸漸熬成了無知無覺麻木頑固的執念。


    陳武讓山神留的那句“小越,等我”隻有四個字,樓越甚至能想象到陳武說這四個字很輕很柔的語氣,雖然很輕柔,但樓越知道,陳武一旦說了,必定會迴來。


    樓越的迴應是:“我等他。”比越風山還重的鏗鏘三字,他君子一諾執著地等了三百年,並且看樣子還要一直等下去。


    樓越身上有半身陳武修為,和陳武之間有微妙的感應,雖不知陳武在哪裏,但至少知陳武還在。“陳武還在”這根救命稻草成了他孤寂守望三百年的唯一支撐。


    三百年啊,若他沒有分靈,都夠鎮海樓殞兩代了。而若沒有陳武,他拚命留下來的三縷殘魂很可能已經是鎮海劍裏的死魂。沒有陳武,他連這三百年都沒有。


    他怕極了等,卻又不得不感恩他還能等。


    總在活受罪,實在是折磨。


    他把越風山給他的靈力全數灌還給越風山,還把自己分靈前修煉的靈力也灌給了越風山。


    綁山基的死結和仙契的死結一樣,在他自爆分裂元神後再也綁不住他四分五裂的殘魂,山基終從他身上卸下來,也還給了越風山。


    他連本帶利地還清了越風山,終於和越風山兩不相欠。


    越風山養他束他困他,像不舍子女遠遊的父母,樓越反抗決然不肯呆在擋風灣下像叛逆的孩子,雙方束縛衝撞不止。終有這一日,樓越和越風山兩清,再沒有魚死網破的牽扯。


    可以自由輕鬆地離開越風山後,樓越反倒不若少年時那般決絕要走,如今他走得再遠,也要盡力日日趕迴越風山。


    為等一個人,也因留戀這座山。


    他和越風山像一對互相不理解的母子,終於達成體諒和解。


    樓體拆了,越風山沒了鎮海樓。


    樓越並不想再建新的鎮海樓,他覺得他這個人命不好,經他手建的樓,大抵也好命不到哪去。他再不可能去多守一個人,既無法當新樓一輩子的守樓人,何必開個頭建樓養靈,末了再去當那個狠心的棄樓人。


    為了建新的鎮海樓,山神求了樓越幾迴,每次未果都要一連失魂落魄好幾日。眼看不能再指望樓越,被二代鎮海靈從小護到大早已慣於偷懶躲閑又膽小怕事的山神竟然自己動手建樓。


    山神的修為低,手藝也不好,建的樓歪的歪斜的斜,三百年來,鎮海樓建了毀,毀了建,山神卻從不氣餒,樓塌了他抱著木頭哭兩天,再爬起來神神叨叨地接著建,成天一身泥水漿和木屑的山神建樓的手藝越來越好,這一迴磨著老樹精自砍了一根分枝做梁,總算把鎮海樓建的有模有樣,經曆住了近百年的風雨,新鎮海樓終於快要孕育出樓靈了。


    樓越冷靜地瞧著,不搭手,也不反對,後來他到一處名山尋了一塊玄鐵,鍛造了一把劍送給了山神,山神得了此劍,激動地又哭了好幾天。


    如此看來,越風山似乎真的不再需要他了。


    滿三百年後的某日,越風山來了一個裝神弄鬼的神棍算命先生。


    此神棍十分之囂張,竟能大搖大擺破了樓越布的強悍禁製。神棍圍著新鎮海樓轉了兩圈,“嗞嗞”兩聲,念念有詞地道:“真醜,真醜。”


    把山神氣得全身抖得像篩糠。


    樓越自此神棍上山起便冷眼遠遠地墜著,神棍似乎早知被人尾隨卻從容得很,那神棍在新鎮海樓前晃了好幾圈,卻不走,舉著他“神算賽神仙”的布幡,笑望著樓越的方向。


    樓越現身走近道:“不知閣下來此有何貴幹?”


    神棍圍著樓越打量了幾圈,一副眼前之人勉強能入眼的神情,臉上故弄玄虛地陰晴變化幾輪,慢慢指了指西天方向:“三日後,宜嫁娶。”


    樓越一愣,像是明白什麽,道一句“樓越謝上仙示明”,深深拜了下去。


    神棍原地化成一根頭發絲,飄啊飄的不見蹤影。


    三十三天外,九天雷霆中宮。


    星池正中的供台上,瑰曜寶忽然紅光大作,在供台上前後左右滾了一圈,陡然耀出璀璨仙光。仙光之中坐起一人,紅袍金冠,熠熠生輝。


    沉睡三百日,勾陳終轉醒。


    他原地迷茫了一陣,忽然伸手摸向懷裏,掏出一顆夜明珠,舒了口氣,再小心翼翼放迴去。


    像是想到什麽,他掐指一算,表情陡然一僵驚道:“不好,人間竟已三百年!”


    勾陳在暈迷前隻想小睡一會,未曾想一睡竟達三百日。


    若紫微和北鬥七星未將他救迴,以他不講究的性子,頂多對付著閉個百十日的關就會拖著空虛的身體迴越風山。及時得紫微和北鬥七星四十九日同源星力養護,所幸勾陳未及傷及根本,得星池養了三百日,元神之傷基本痊愈,籍著紫微和北鬥七星的星力灌輸,他修為恢複不少。


    但畢竟失了的半身修為又去了半條命,再要修迴來,不腳踏實地再花幾千年是不可能迴到當初的水平。


    勾陳運了運力,覺得尚可,擺出一個撕空術的手訣,又要自傷元神趕去越風山。


    指尖仙光一亮,竟未撕開空間。


    星池邊落下兩道華貴仙光,周禦國王和鬥姆元君現身。


    莊嚴的仙音傳來:“勾陳,不可再自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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