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她幾步之隔,就算是背對著依舊能清楚地聽到了她暗自壓抑著哭泣,孟奕白站在原地,心頭一時間空落落的,雙手攥成拳,又鬆開。


    他無法邁動步子離開,也無法轉身迴去,身子僵硬至極,無法移動分毫攖。


    待到她抽泣的聲音漸小,他才開了口,聲音低沉,“……是我的錯。”


    若他從一開始沒生出利用她的意思,沒將她帶下山,沒將她送到別人的手中,如今也不會是這般情形。


    她仍舊是她的山賊頭子,安樂無憂,依舊沒心沒肺的活著,不承受如今的一切,那該有多好。


    歸咎到底,都是他的錯。


    與他認識了這麽久,他一向是冷言冷語,葉小清還是頭一次聽到他道歉,她吸了幾下鼻子,抬頭看了看他的背影,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若你沒有下山,沒有為我所用,你現在也不會如此。”孟奕白緩緩歎了一口氣,自嘲一般笑了笑,“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他精於謀略,識人善用,從未做過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而她,頭一次讓他感覺到後悔了償。


    葉小清這才迴過神來,本來心裏都是難過,卻忽然因為他的話消散了一些。


    她所要的一直很簡單,知道他當真是珍惜她的,她打心眼裏覺得很開心,即便是麵對日漸虛弱的身子,她至少沒有那麽絕望了。


    葉小清覺得心裏暖洋洋的,比春日的風還要暖,她扶著樹幹慢悠悠地站了起來,覺得頭不暈,才繼續道:“你胡說什麽呢?明明是我先劫了你的貨物,錯也是我才對。”


    她歪著腦袋看了他半晌,等著他的下文,可他一直不動,也沒再說什麽,她忍不住朝他道:“站那做什麽,過來啊。”


    她都如此說了,他還是不動,她當真是忍不住,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身後,抬起手來對著他的脊梁骨一陣猛戳,戳到他不得不轉過身來握住她的手腕,她才肯罷休,樂嗬嗬地咧嘴一笑。


    看了一眼她沒心沒肺的笑臉,孟奕白歎了一口氣,頗為無奈。


    她的手腕比之前還要細,能摸到的都是皮膚下的骨頭,愈發的瘦弱,現如今別無他法,他更是不能等,必須要盡快出城,再去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給她診治。


    思來想去,孟奕白的麵色不由得更是凝重,眉宇間愁雲密布,葉小清看了他半晌,尋思著自己那些話說得可能是不太合適惹得他傷心了,她抿了抿嘴,心裏莫名的有些愧疚。


    她眨了幾下眼,還是展開了雙臂,上去便環住了他的腰,將臉頰擱在他肩頭,緩緩閉上了眼睛。


    感覺到他的身子僵了一瞬,隨即放鬆了,她微微勾起唇角,展顏一笑。


    心裏安定了不少,她嘴上還故作埋怨,“好了好了你怎麽這麽小氣。”她的聲音輕輕的:“我不死了,我不死了還不行嗎?”


    毛茸茸的腦袋蹭著他的頸間,孟奕白垂眸看了一眼,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她這句話還不如不說,安慰起人來顯得分外拙劣。


    他以前不願跟她動手,如今倒是很想使勁揍她一頓,然後將她的頭拆開,看看裏麵整日都在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葉小清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還樂嗬嗬地拍了拍他的背,安慰小孩子一般安慰道:“多大的人了!動不動別老是生氣,得像我一樣……”


    聽到這,孟奕白實在是忍不住,輕輕笑了笑,抬起手來按在了她腦袋上,出聲便打斷了她的話:“像你一樣什麽?”他故意頓了頓“遇事直接動手嗎?”


    他還覺得不滿意,又補了一句:“或者是動頭?動腿?”


    始料未及他居然會反擊一句,葉小清愣了愣,迴過神來之後氣得直跳腳,伸手一把推開了他,咬了咬牙,翻了個白眼就走了,走得頭也不迴。


    簡直是好心當做驢肝肺!


    她走得足下生風,末了還丟下了一句慷慨激昂的話:“孟奕白你是個白眼狼!”她一擺手,聲音更大了,“我再也不想跟你說話了!”


    …………


    雪廬的清晨是極其靜謐的,風吹過竹林,竹葉片相互拂過沙沙直響,林子深處傳來時有時無的鳥鳴,清脆婉轉,隔著很遠都能依稀聽到。


    清晨時分,林中會彌漫起一陣稀薄的水霧,凝在草葉上成了露水,晶瑩剔透。


    灰色的僧鞋踏在濕潤的泥土地上,衣擺不經意蹭過路邊的野草,將上麵搖搖欲墜的露水帶了下來,有的跌落在地,有的沾濕了衣袍。


    雪廬的院門沒有關,那短短窄窄的竹柵欄也沒有什麽用,輕易便能跨越過來,與靜謐的深山一般,院中也十分寂靜,來人緩步走到雪廬一扇門前,抬起手來,輕輕敲了敲。


    敲門聲在靜謐的清晨裏顯得分外的清晰且突兀,仿佛有了迴聲,在山穀間四處迴蕩著,門內許久未有迴應,來人也不惱,抬手繼續敲了敲竹門。


    在他敲到第三下的時候,竹門忽然被拉開,但隻是開了一半,堪堪遮住半個身子,孟奕白站在門內,在睡夢中被吵醒讓他有些不悅,他向前邁了一步,看清了竹門外站著的人。


    山澗還帶著霧氣,一灰衣僧人立在門外,見門打開了,行了雙手合十禮,微笑著剛想說話,就聽得孟奕白忽的一句:“廚房在側邊,師傅自行去取便好。”


    說罷,沒有猶豫,立馬將門關上了。


    吃了個閉門羹,僧人卻沒有生氣,麵上的微笑依舊,鍥而不舍地又敲了第四次門。


    門再次打開的時候,明顯力道大了很多,孟奕白雖是很有涵養的,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擾還是讓他頗為不滿,眉頭不經意皺了起來。


    “莫不是師傅尋不到廚房?”他將大門敞開,斜斜倚在門框上,上上下下打量了灰衣僧人,“需要我親自帶師傅前去?”


    灰衣僧人仍是微笑著,手上的念珠纏在手腕上,散發著淡淡的光澤,他搖了搖頭道:“謝過施主,可貧僧不是來化緣的,貧僧今早吃過了。”


    聞此,孟奕白挑了挑眉,應了一聲:“如此。”他頓了頓,朝著門口比了一個“請”的手勢,“不算兇吉,不測風水,大師請迴。”


    就算是被誤認為是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灰衣僧人仍是不惱,麵上的笑意未變,他正想說些什麽,卻聽得室內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孟奕白也聽到了,他迴過頭,向裏一看,之間葉小清困得東搖西倒地慢悠悠走了出來,還打著哈欠,顯然是困倦,她皺著眉頭,不滿地開了口:“一大早的幹嗎呢……好吵啊!”


    待她完完全全睜開眼睛,看清了隔著門站著的兩個人,她先是眨了眨眼睛,複而張開了嘴巴,驚訝到困意都飛了。


    她難以置信地抬起手來直指門外的灰衣僧人,驚喜地喊了一嗓子:“你是!你是那個掉進水裏的那個……”她拍了拍頭,靈光一閃,“無花師傅!”


    被提及往事,門外的無花這才抬起手來撓了撓頭,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雙手合十道了一句:“小清姑娘,別來無恙。”


    雪廬中有的不隻是寧靜清幽,還有新的陳的茶葉,老仆隔三差五去曬個茶葉,後院時常彌漫著淡淡的茶香。


    錦瑟去取了些茶葉,衝泡好了,遞給了小廳中坐著的無花,麵對著錦瑟這般美豔的人兒,無花顯得有些局促,接過茶杯之後低頭就開始喝,顧不上燙口,眼睛都不敢抬。


    察覺出他的局促,錦瑟無聲笑了笑,隨即將另一杯茶遞給了孟奕白。


    換好衣服之後,葉小清一溜小跑衝到了廳堂裏,直直走到了無花身邊,搬了個凳子就坐下,仰著頭托著腮一直盯著他看,像是能從他臉上看出一朵花來似的。


    無花不過是一介出家人,被這般盯著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自在,他擱下茶杯,笑得有些勉強,“小清姑娘……這般看著貧僧作甚?”


    “好久不見,差點忘了你長什麽樣子了。”葉小清兩眼放光,“我都沒想到還能再見到蠢和尚你,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無花愣了愣,一直被她揭老底,臉都快掛不住了,他踟躕著問了句:“蠢和尚?”


    “對啊,蠢。”葉小清咧嘴一笑,“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能被那麽淺的小溪困住的人呢,之後你沒再掉進小溪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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