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白”字就在唇邊打著轉,她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最終,她掙紮著睜開了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麵容,她注視良久,隨即苦笑了一聲,提醒自己一般不停地喚:“奕安,孟奕安……”


    雙臂緊緊纏著他的脖頸,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眼睛酸澀難忍,一睜開就想流眼淚,她隻得又閉上了眼睛,又輕聲喚了一遍:“……奕安。”


    忽然,身子一輕,她被猛地抱起,隻得緊緊攬著他,身子卻軟綿綿的,脫力一般靠在他懷中,沒力氣睜眼睛,也沒力氣說話了。


    耳邊是靴子踏在雪地上發出的聲響,接著,她聽到踢開房門的聲音,驟然進入溫暖的室內讓她有些不適應,胃中翻湧,直到她被放到床榻上,她才不適地縮了縮身子,緊緊咬著嘴唇。


    有人替她蓋上了溫暖的棉被,她睜不開眼睛,隻能聽到淺淺的唿吸聲,良久,溫熱的唇印在她額上,柔和的聲音響起:“好好休息。髹”


    興許是這道聲音過於輕柔,她聽後便覺得困倦極了,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


    最近幾日,王府下人都說,拂柳榭住著的那位像丟了魂一樣,天天雙眼無神地遊蕩,活脫脫像一隻女鬼,腳下的步子都虛浮著蠹。


    而下人口中的那位女鬼葉小清,正無精打采地蹲在院子裏,托著腮曬著太陽,看著院中積雪融化,有時候愣起神來,半天都不眨一下眼睛。


    自打那雪夜喝醉,她便受了些風寒,在榻上躺了好幾天,病好之後一直是這般無精打采的模樣,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趣,那夜的事她也記不太清了,隻記得她喝多了就睡過去了。


    傻愣愣地看著院中的積雪,蹲累了就站一會,站累了就蹲一會,一站一蹲之間一整天就過去了,她不覺得無趣,但阮煙然派來的盯梢她的人都覺得無趣,前幾日紛紛撤了。


    暗處少了幾雙眼睛,倒是更為自在了,葉小清抓了一把雪,用手心暖化,冰涼的雪水順著她的指縫流了下來。


    孟奕白得了皇上器重來到永昌接手丹州水害之事,首要做的就是安撫暴民,對於這些事,他初到永昌難免知之甚少,所以孟奕安不能一下子撒手,近些時候一直在與他交待諸項事宜,未曾來過拂柳榭。


    拂柳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本來這很少有婢子小廝,如今連盯梢的人都撤了,四下不由得更為安靜,除了何寒有時候會出入,多數時候還是靜的可怕。


    葉小清整日裏無趣,若是以前這般無趣,她定是要找點樂子,可如今她沒什麽心思,隻得天天待在拂柳榭中,跟遊魂一樣來來迴迴地遊蕩。


    以前懷疑過她的人見到她這副模樣,不由得紛紛搖頭,一個魂都沒了人,不值當的再懷疑再提防了。


    她近些時候一直是靈魂出竅的模樣,對什麽事都失去了興趣,直到聽下人說江寧王前來永昌王府拜會,她才一個激靈迴了神,恍惚間才知道如今已經晌午了,她連忙拍了身上的雪便想迴房去,可手都貼在槅門上了,她卻推不開門了。


    此時迴房,簡直慫,太慫了,在她的人生裏,從來沒有“慫”這個字。


    想當年,她叱吒風雲,跨著高頭大馬,雙刀之下什麽人沒殺過,怎麽到了現在一遇到事情就想迴房,再這樣下去她都擔不起一寨之主的名頭了。


    思至此葉小清暗自咬了咬牙,攥緊了拳頭,轉過身,果斷地出了拂柳榭的院門。


    她覺得自己此時威風極了,就像凱旋歸來的大將軍,走著路都帶風,可她走了沒幾步,實在是邁不動步子了,末了還是決定往偏一點的地方逛逛,最好……別碰見他。


    以往孟奕安議事的時候,都在王府正廳,如今應該也是,她隻要避著正廳就行,一來,她沒慫到迴房,二來,還不會遇見不想見的人。


    這當真是一箭雙雕的好計策,葉小清在心底裏讚許了一下自己,積了雪的小路有些滑,她的步伐不由得放慢了一些,慢悠悠地向著王府西邊逛去。


    下過雪後,王府中銀裝素裹,除了雪白沒有其他顏色,茂盛的鬆樹枝上掛滿了白雪,遠著看當真像是雪鬆,偶然間,風一吹會落下細碎的雪花,不小心就會落了滿頭。


    王府西邊都是空著的客房,平時沒有人會來,隻有下人偶爾來打掃,因天氣寒冷,孟奕安體恤下人,便沒有差人來打掃,如今條條小路上積了不少雪,葉小清一踩便是一個雪腳印,有雪順著她靴子的邊溜了進去,冰得她直哆嗦。


    近些時候她一直沒有出來好好逛逛,在房中待著都快發黴了,她仰起頭,唿出一口白氣,暖著冰涼的手。


    雖然西邊是客房,很少有人來,但建造的很雅致,每一處迴廊,每一處門樓都獨具匠心,就連觀賞用的小花圃都建的很用心,隻是寒冬裏,所有的花都敗了,枯黃的草地也被大雪覆蓋。


    葉小清的心情本來就不怎麽順暢,看到荒蕪的花圃時更為不順暢,她輕輕歎了口氣,一腳踢了地上的積雪,雪花飛舞之間她瞧見了不遠處的假山蓮池,她沒什麽事做,抬了步子走了過去。


    她以前來過這幾次,依稀記得蓮池中應是有紅鯉,可她湊近一看,水麵結了厚厚的冰,根本看不到紅鯉的影子,她心頭不由得一陣鬱悶,撿了池邊的小石頭扔了過去,重重砸在冰麵上。


    正當她彎下腰想撿第二塊石頭時,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這腳步聲很穩,像是習武之人。


    這般冷清的地方,居然還有人?她心裏一驚,還未來得及站直身子,一側的手腕忽然被拉住,她眼睛都沒來及眨,手腕就被拽了一下。


    那力道很大,她暈頭轉向地被拽了過去,身子轉了一圈,暈迴來時後背已經靠在了蓮池邊的假山石上。


    她好歹也是一介高手,不會容許自己這麽沒脾氣地被拽來拽去,這讓她很不開心,眼角的餘光不經意掃到一雙沾了雪的黑靴,她徑直抬起頭,看清眼前情形時不由得愣住了。


    假山後很隱蔽,陽光在假山前方,根本照不進來,靠後一些便是高高的院牆,院牆外有一株不算高的樹,樹枝斜斜伸入院中,樹枝上堆滿了雪,壓得枝頭微微彎。


    手腕被拽著,葉小清愣愣地仰著頭,望著眼前那張熟悉的麵容,那雙午夜夢迴之間常常出現的眼眸,還有唇邊若有若無的笑意,都讓她分外的熟悉,熟悉到平穩的心跳忽然空了一下。


    空過之後,越來越快,越來越重,越來越劇烈。


    那襲墨黑與靛藍交織的衣袍她曾偷偷想過無數次,是最柔軟的麵料,此時忽然起了陣風,枝頭的雪簌簌的落,也吹得他頸邊狐裘毛隨風搖擺著,軟軟地蹭著他的下巴。


    有一陣子,葉小清忘了喘氣,直到漸漸有了憋悶的感覺,她才迴過了神,恢複唿吸的同時,連忙垂下目光,直直盯著她的白靴。


    她心裏莫名的有些酸脹,讓她憋悶不堪,隻得盡量平穩地開口道:“民、民女……”她的聲音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參見江寧王。”


    感覺到攥著她手腕的手僵了僵,她本想順勢抽迴手,可是他的力道強硬,她掙脫不開,隻得認命一般垂下了手,複而偷偷抬眼瞧了瞧,卻不料撞上了他審視的目光。


    孟奕白唇邊的笑意滯了滯,隨即斂去,他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她一番,確定她沒受傷或是傻了,才短促地笑了一聲,問了一句:“怎麽?”他揚了揚眉,“還裝上癮了?”


    他的話語間少了先前的疏離,多了幾分熟悉的嫌棄,這讓葉小清猛地有些反應不過來,同時也讓她皺了皺眉,“王爺胡說什麽。”她偏過頭去,不想看他,“我沒裝。”


    心口像是塞了一塊棉花,怎麽都通不開氣,她偏著頭,望著茫茫雪地,看什麽都行,就是倔強地不去看他,她本來以為孟奕白會說些什麽,但他什麽都沒說,隻是若有所思一般看著她。


    感受到他的目光在她臉上遊走,她實在是繃不住,眉頭皺的愈發緊,煩躁地想甩開他的手,可怎麽甩也甩不開,她這才惱羞成怒地迴過頭去,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吼他一句:“看什麽看,我臉上有花啊?你放開我!”


    “倒是沒花……”孟奕白悠哉說著,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捂住她的嘴,俯下身子湊近了幾分,壓低了聲音道:“你想讓整個王府的人都知道,你與我背著人躲在這假山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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