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憋笑憋得辛苦,無花搖搖頭,歎氣道:“這位施主,法號不過是代號罷了,貧僧可以叫無花,施主你也可以叫無花。貧僧都沒有笑施主,施主也就不要笑貧僧了。”


    葉小清的笑意一下子沒了影,上揚的唇角也耷拉下來。


    她,堂堂一寨之主,居然在郊外,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和尚給說教了?


    孟弈安側頭看去,瞧出她的不滿,隻得來解圍,“不知無花師傅是哪間寺廟的大師?”他頓了頓,話語間頗為有禮,“等哪日我們有空,便去拜拜,添些香火。”


    無花答道:“朝夕寺。魍”


    朝夕寺是燕國第一大寺,雖同在北方,但離永昌還是有一定距離,寺廟中得道高僧不計其數,香火自然是鼎盛,就連葉小清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都有所耳聞。


    聽到朝夕寺的名,孟弈安微微有些驚訝,隨即恢複自如,“原來是朝夕寺的大師。”


    “不不。”無花連忙笑了笑,說得很謙虛,“貧僧不過是一名小小掃地和尚,稱不上大師。再者,貧僧前些年途經此處,深感風光秀麗,便居在此,這些年還未迴過師門。檎”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的,葉小清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問道:“你擅自離開寺廟,迴去不會被主持打?”


    無花雙手合十,搖頭道:“心中有佛,無論身在何處都如身臨佛堂,心中無佛,即便是身在佛堂也無甚裨益。”他說教了起來,“施主,看得淺啊……”


    自打來了永昌,葉小清覺得她漲了不少見識,就比如,在永昌無論是小乞丐還是和尚,個個都咬文嚼字,說起話來一板一眼的,能用兩個字說明白的事非得用一大堆話,還得加點她聽不懂的詞兒。


    她沒讀過多少書,四字成語都聽不懂,更別說佛經大道理,隻知道這個和尚應當是在嫌棄她,她頓時想上前去揍人,但顧忌孟弈安在一旁,隻得咬咬牙退了迴去,藏在孟弈安身後,隻探出一個頭來,氣得牙癢癢。


    要是讓她單獨遇到這和尚,定讓他腦袋開花,滿地找牙,打得連他親娘都不認識他!


    她伸手抓住孟弈安的衣袖,孟弈安迴頭看了看她,發現她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不由得失笑,伸手幫她理了理她額上的碎發,隨即迴過頭去繼續道:“師傅當真看的透徹。”


    “不過是看著透徹罷了,今也不是險些為了摘些水草而喪命。”無花歎了幾口氣,拿起河邊放著的小背簍,“相逢即是有緣,可貧僧還要去山上摘些野菜,兩位施主,今日多謝搭救,有緣再見。”


    “師傅小心些。”孟弈安頷首。


    這和尚終於要走了,葉小清心情明朗了些,這才有空插嘴,連忙打趣了一句:“……小師傅,可別再被水草纏住了。”


    無花本來穩如泰山,一聽這話,尷尬地訕訕一笑,隨即轉身離開了,他一腳一個水腳印,走得有些滑稽。


    和尚的灰衣被茂密的樹叢遮擋,再也看不見,葉小清目送著他走遠,這才從孟弈安身後繞出來,雙手環胸,望著無花離去的方向,比了個“臭和尚”的口型,再迴過頭之時,她已經掛上了笑容。


    “你說他一個人住在山裏,不怕被野獸吃了?”她說著,有些疑惑,“他什麽功夫都不會,膽子真大。”


    “不。”孟弈安搖了搖頭,目光放得很遠,若有所思的模樣,“這位無花師傅雖然不會武術,但他身上草藥味很重,應當是學醫之人,且身上草藥味異於其餘醫者,想必醫術造詣不低。”


    經他這麽一說,葉小清忽然想起來,剛剛她去拉無花上岸的時候,確確實實聞到草藥的味道,隻不過當時場麵混亂,她也沒來及細想,如今想來,這個和尚居然是會醫術的。


    不過會醫術又怎樣,被水草纏住還不是求救的份,而且他嘴巴這麽壞,早知道就不救了。


    葉小清瞧了一眼孟弈安,發現他在凝神想些什麽,她不便打擾,隻慢悠悠踱步到小溪邊,看著岸上無花扔下的斷開的水草,她撩起裙擺,蹲在溪邊,伸手去拽了幾根水草玩,水草雖然輕軟,但很柔韌,纏住腳一時半會還當真解不開。


    她托著腮,兀自想得開心,沒注意腳已經陷進了岸邊的淤泥裏,她四處瞅著,不經意瞧見被放在一旁的紙鳶,連忙站起身,想再去放紙鳶,可沒想到後腳一軟,身子一歪,不受控製地朝著身後的小溪流栽去。


    這一出來得突然,誰都沒反應過來,就算是裴江眼疾手快,全力奔來,也快不過葉小清倒下。


    說實話,以她的功夫,這點小事簡直不算什麽,她完全可以一個旋身或者一個躍起來避免這場人間慘劇,但她看到孟弈安與裴江驚詫的神色之後,她選擇了乖乖倒下。


    她要是真蹦起來了,還不得把這兩人嚇到,到時候她能找什麽借口,說是一下子參悟了二十年的功夫?


    當葉小清“撲通”一聲掉進小溪中的時候,她還頗合適宜地尖叫一聲,接著打心眼裏誇讚了自己一番,這出演得好,就是丟人了些,不過不要緊,她一向不在意臉皮那種無用的東西。


    隻可惜了那紙鳶,今天怕是沒法再放了。


    …………


    俗話說得好,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縫。


    直到葉小清坐在床榻上,露著腳踝上的傷口,她才充分理解了這句話。


    拂柳榭中月光正清寒,暖黃的燭火隨著風搖曳,書案上亂糟糟的,鎮紙丟到了一旁,風吹亂了書案上擺放的宣紙,沙沙直響。


    掉進水裏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蹭在了小溪邊上的大石頭上,她的腳踝生生擦破一層皮,撞開了一條長口子,傷口裏還進了砂礫,本來就是一件落水濕衣服這麽簡單的事,如今還得上藥包紮,麻煩得很。


    不過最為麻煩的……葉小清抬起眼,瞧著對麵的孟奕安,他坐在床榻邊上,輕皺著眉,長睫在眼下落下一層陰影,他手中端著小托盤,裏麵藥膏紗布一應俱全。


    其實這點擦傷根本不算事,她立馬可以下地活蹦亂跳,可孟奕安並不這麽想,一迴到王府就將她安置好,隨即帶來了藥膏之類,屏退了下人,要親自替她處理傷口。


    “那個……”她眨了眨眼,試探一般道:“其實,傷口可以讓小何給我處理的。”


    她說得真誠,但孟奕安的眉卻越皺越緊,他搖首道:“你的傷,我親自處理比較安心。”


    這一句噎得葉小清啞口無言,隻得將下巴擱在膝蓋上,乖乖看著他處理傷口。


    他手中攥著一瓶藥酒,用紗布蘸取一些,本想敷在她傷口上,紗布都要貼上她的腳踝,他卻在下一瞬頓住了動作,麵上帶了些猶豫神色。


    葉小清看了看傷口,又看了看他,疑惑問道:“怎麽了?”


    “可能……會疼些。”孟奕安有些擔憂地望著她,話音未落,她早已伸出了手,按住他的手,順勢將沾著藥酒的紗布壓在腳踝的傷口上。


    刺痛一下子席卷而來,葉小清皺了皺眉,隨即恢複自如,滿不在意地搖頭晃腦道:“沒事,一點也不疼,你不用這麽小心。”


    她沒說謊,擦藥酒的痛與平時跌打損傷的痛不一樣,還是能承受的,她兀自說著,沒發現孟奕安望著她的目光一時間有些複雜,他沒說什麽,隻拿起一旁的銀質鑷子,準備取出她傷口中的砂石。


    他還未有動作,抬眼便發現葉小清正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的動作,她以前從未這樣處理過砂石,頗為好奇,想看看他要怎麽取。


    見她如此,孟奕安不由得失笑,“不取出來會留疤痕的。”他半是無奈半是擔憂,“……別看了。”說著,伸出手去,覆在她麵上,掌心輕輕蓋住了她明亮的眼眸。


    周遭一下子黑暗下來,葉小清愣了愣,眨了幾下眼睛,眼睫掃在他掌心,他的掌心帶著藥酒的味道,莫名的好聞,她感覺到銀鑷子觸碰在傷口上,冰冰涼涼,隨即輕柔的取出傷口中的砂礫。


    眼睛不能視物,感覺就分外敏感起來,本來不疼的傷口居然疼了起來,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本想縮腿,卻被孟奕安攔住了動作。


    他安慰的聲音響起,在一片黑暗中更加溫和,“我輕些。”


    本來葉小清對受傷這種事毫不在意,這種小傷口若是放在以前都是直接忽略,可一旦被人捧在手掌心對待,身子都分外嬌氣起來,小傷口細微的疼痛好似被放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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