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江寧王府的下人都是人心惶惶的模樣。


    自家王爺近些時候有事外出不在京中,唯一一個能管教客房住著的那位麻煩精的人不在了,而且侍衛統領何寒不知為何受了傷,一直在靜養,麻煩精身邊沒了人跟著管著,下人們一下子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特別是在客房那伺候的婢子們,什麽首飾都不敢戴,生怕被那麻煩精拿去玩,每天都要把裙子紮得緊緊的,裙擺能做小點就小點,否則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掀起來,毀了黃花大閨女半輩子的清白。


    小廝們更為惶恐,因為麻煩精最喜歡扔給他們一根木棒,讓他們跟她比劃比劃,她一介女流之輩打起架來毫不含糊,他們每次都會被揍得落荒而逃。


    但出乎他們的預料,客房裏住著的那位近些時候居然出奇的老實,都不能說是老實,簡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將自己鎖在房中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麽魍。


    就連吃飯的時候也不讓人進內室,飯菜都是送到外間,就連小黑也托給下人喂養。


    這樣沒幾天,下人們更為人心惶惶,自家王爺臨走前吩咐過要好生照料這位麻煩精,不能出半點岔子,但他們近些時候壓根沒見過她的麵,每天隻是聽到她的聲音檎。


    一般都是說些“放那吧”,“出去吧”,“幫我帶上門”之類無關緊要的話。


    下人們覺得,不應該再這樣下去了,可他們又不敢去撞門,又沒人可以稟報,這情況持續了好幾天,他們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著王爺趕緊迴來。


    而麻煩精葉小清毫不知情,正優哉遊哉地蹲在內室,圍著一堆泥巴狀的東西,伸著手不知在捏些什麽,為了防止有人偷看,她還把簾子給拉上了。


    這炎炎夏日的,房間中沒有涼風,她熱的滿頭大汗,用手擦額頭的時候又把泥巴抹在額頭上,整張臉都沾著泥巴道子,就連衣裳上都髒兮兮的,能勉強分辨出是藕色。


    雖然又熱蹲的腿又酸,但她絲毫沒覺得辛苦,反而熱情滿滿,能對著那堆泥巴揉個一整天,房中拉著簾子不辨晝夜,她都是醒了就捏,困了就睡,也沒人管她,過得頗為滋潤。


    這般悠哉的日子總是會有盡頭的,有一日,葉小清正對著泥巴捏得正開心,忽然聽到外麵有些響動,她停下了動作,隨即聽得外間的槅門被人粗魯地一腳踹開。


    那出踹門的“哐當”一聲驚天動地,還能聽到木頭碎一地發出的嘩啦啦聲響,想必今夜得換一扇新門了,要不就得大敞著門睡覺了。


    這兒是江寧王府,能在江寧王府作威作福惹是生非的人除了她那就隻有正主孟弈白了。


    他居然迴來的這麽早,葉小清撇了撇嘴,連忙抓起床榻上放著的髒兮兮的白布,抖開鋪平,將牆角那些亂七八糟的泥巴遮擋住,隨即折身出了內室,還將內室門上的簾子放下,擋了個嚴嚴實實。


    果不其然,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客房門口的孟弈白,他興許是剛剛迴到王府,穿著十分板正,有些風塵仆仆但並不狼狽,特別是踏在一堆碎木料之上,顯得特別有氣勢,客房中有些陰暗,他逆著光,竟有些遺世獨立的意味。


    葉小清瞅了瞅他,又瞅了瞅地上破碎的槅門,不由得雙手叉腰,手上的泥巴全都抹在衣裳上,“你咋這麽沒禮貌。”她教訓道:“不知道進門要敲門?”


    她說得一派道貌岸然,孟弈白揚了揚眉,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一遍,發現她好端端的什麽事都沒有,他不由得笑了一聲,“那些婢子說得繪聲繪色,我還以為你死裏麵了。”他雙手環胸,“如今看來,一根頭發絲兒都沒少。”


    適才他一進府門,下人們就哭天喊地的圍上來了,有的說何寒頭領受傷了,有的說葉小清將自己關起來了,還有的說她怕是要想不開了,說什麽的都有,繞的他頭暈,隻得親自來踹門。


    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原來隻是多出來一個“泥人”。


    葉小清滿臉的泥道子,顯得有些滑稽,“我天天往外跑那些婢子管著我,我不出門她們還管著我。”她哼了一聲,頗為不滿意。


    忽略了她的抱怨,孟弈白徑直邁步向前,三兩步就靠近她,隨即錯開身,伸手想去撩內室門上的簾子,可他還沒碰到簾子的邊,葉小清已經衝到內室門口,張開雙臂死死擋住,儼然是一堵人牆。


    她瞪大了雙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髒兮兮的臉上分外明亮,“你幹嗎!”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周身充滿了警戒,“你不許進去!”


    越是這般,他越是好奇,所以並沒理會她的話,抬了步子想錯身而過,但她連忙挪過去堵他,他換個方向,她鍥而不舍繼續堵。


    她這銅牆鐵壁一般的防守,讓孟弈白頗為無奈,他抬手按了按額角,“……我不在的時候,你究竟做了些什麽?”頓了頓,“在客房屯泥巴?”


    “什麽啊!”一聽這話,葉小清不樂意了,她正色道:“你這人說話怎麽這麽不中聽?什麽叫屯泥巴啊,我明明是在準備禮物……”她說到一半,忽覺失言,連忙抬起手捂住了嘴巴。


    嘴上沒把門的就是不行,準備了這麽多天,居然隨隨便便就說出來了,都對不起她這些時候的閉門不出。


    葉小清兩眼一閉,想抽自己兩個耳刮子。


    孟弈白先是一愣,隨即垂眸看向她,她不由得將嘴巴捂得更嚴實了,巴不得不喘氣兒,直接將自己給憋死算完。


    她的手指上全是泥巴,圓潤的指甲裏也沾了些泥,臉上額上都是泥道子,髒兮兮又邋遢,隻能在泥道子的縫隙中瞧見她原本的皮膚,被她憋得通紅,像是烤熟的蝦子。


    興許是他看過來的眼神過於真切,葉小清抬了眼偷偷瞧了瞧他,撞上他的眼神之後周身一抖,小步後退到內室門口,後背貼到牆壁上,心裏苦悶得直歎氣。


    室內一時間很安靜,二人大眼瞪小眼誰都沒說話,直到孟弈白輕笑一聲,才打破滿室的寂靜。


    “看你這模樣,若我猜得沒錯,這禮物……”他向前走了一步,打趣道:“是送我的?”


    他越走近她心裏越沒底,隻能緊緊貼在牆壁上,捂著嘴不發一語。


    “看來是了。”他又走了一步,離她僅有一步之隔,“之前你零零碎碎送了我不少東西,這次你又要送我什麽?”


    葉小清實在是憋不住,他話語間的笑意讓她愈發沒麵子,一寨之主的臉都要丟盡了,她將手從嘴上撤下來,破罐子破摔一般胡亂地甩,撒夠瘋了才站定,仰頭就去瞪他,“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樣!你這人話真多!”


    說著,伸手就去推了他,將他推遠了些,她才得了空平複一下心情,“你都知道是送你的了你還問,怎麽這麽沒臉沒皮!不知道這是驚喜不能提前說啊?”


    葉小清一向是個大方的人,手頭上有什麽新奇玩意兒就喜歡跟別人分享一下,近些時候她送給他不少的東西,有吃剩的糖葫蘆,撿到的好看石子兒,在街上偷到的公子哥的檀木腰牌。


    還有她花二十兩銀子買的、他從未戴過的白玉簪子。


    可是這迴不一樣,這禮物不是買的不是偷的,而是她親手做的,意義……與以往也不太一樣。


    她本想藏著掖著當個驚喜,甚至內室的簾子都拉上了,還不讓人進來送飯,沒料到,最後居然是她自己說出來了。


    她局促的模樣盡數落進孟弈白的眼中,他忽覺有趣,唇角笑意加深,繼續逗她:“你倒是有心。”他故意拖了拖尾音,“也不枉我一迴府就來看你。”


    那個“看”字他說得十分曖昧不明,語氣也放得柔和,如同情人之間的低語,他伸手去摩挲著她髒兮兮的臉頰,用盡了他此生最溫柔的神態,他本想看看她更為局促的模樣,但她隻眨巴眨巴眼睛。


    “看我?”葉小清有些憤憤不平的模樣,指了指被大卸八塊的槅門,“你踹爛了我的門,這還叫看我?”


    孟弈白一愣。


    “這是什麽表情?”她不滿地撅起嘴,“你難道不想賠我的門嗎?”


    若她不解風情的本事稱第二,這世上就沒人敢數第一了。


    麵對著她的控訴,孟弈白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果斷地收迴了停在她臉頰上的手。


    葉小清雙手叉腰,等著他的答複,可他並沒說什麽,隻看了一眼拉著簾子的內室,放棄了進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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