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很可能已經喪失了這種體驗,那就是冬天的黎明時分讓人靈魂都悸動的寒冷。


    房門外的寒風像是刀子一樣割著人裸露在外麵的每一寸肌膚。


    守了一夜的士卒依偎在火盆前取暖,用溫熱的手巾擦拭著麵目,氤氳升騰的日子逐漸的軟化幾乎麻木的臉部,讓士兵終於有了幾分我還活著的感覺。


    軍中老卒會將這些哨兵拉起來,推掉鞋襪手套,將手腳全都擦拭一遍,然後讓他們倚在鍋灶旁邊兒休息。


    灶膛裏填滿了將士們昨日砍的柴坦,啪啪啪啪的聲響中,帶來的是一股股軟心的熱浪。


    老社長一夜未眠,之前村裏沒有糧食,自己總是擔心村子裏的鄉親們餓死,如今湊錢買了糧食,卻又擔心乞活營再次去而複返,將這點兒救命糧搶走。


    在整個村落還死一般沉寂的時候,軍山的將士們已經按照習慣起床,打起背包,隻是那份極其顯眼的白色征袍整體的疊放在一邊兒,夥夫營已經開始準備了早飯。


    等待早飯的將士們主動幫著鄉親們打掃了院子,將自己腰間的幹糧拿出一些來,放進鄉親們空蕩蕩的米缸中。


    雲香溪的百姓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這般愛民如子的官兵。


    之前他們遇到的都是活生生的閻王爺,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自從乞活營入寇以來,百姓們可謂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那麽軍山呢?


    幫助百姓修橋鋪路不說,還將自己的口糧留給百姓。


    人心都是肉漲的,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百姓心裏有一杆秤的。


    朱振雖然嘴上不鬆口,但其實昨天夜裏派出去起碼四五波斥候。


    清晨,一夜隻是打了個盹兒的朱振,手裏提著環首刀,嗡嗡的在院子裏練習起來。


    聽軍中擅使刀的老將說,使刀到了極高的境界,這環首刀的刀環是沒有任何聲響的。


    可朱振明顯到達不了這個境界,不過即便是沒有這個境界,朱振依然將環首刀使得虎虎生風。


    老社長遠遠的看著朱振練刀,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沒有忍住說道“爵爺,您這一走,雲香溪數千口百姓的性命可就這樣交代了。”


    朱振停住身形道:“軍中鄉親們若是能同仇敵愾,便我等強軍昨日也被攔在橋頭,社長指望我等確實能庇佑村子一時,但是身逢亂世,社長還指望我能保護你們一輩子嗎?”


    “這。”


    老社長一時語噎,但是沒過多久,又開口道:“爵爺您的意思是我們要自保嗎?


    可是我們隻是一群隻知道種地的農夫。”


    朱振練完武,渾身散發著熱氣,棱角分明的肌肉,充斥著肆意的力量感。


    虎二手裏拿著手巾,幫著朱振擦拭身上的汗水。


    “誰說村民不能自保了?


    老社長您怕是不知道,咱們這支軍山精銳,之前大多數也是義烏的百姓。”


    虎二笑著說道:“人都是兩條胳膊兩條腿,要是仗沒打,先從心裏怕了,就真的輸了。”


    指著一群耕種的百姓去對抗流寇,是何其艱難的一件事情。


    其就算是贏了,付出的代價將是何其慘重。


    朱振心裏其實很清楚。


    老村長緘默了,可是心裏卻依然很難過。


    “爵爺,又有情況,老先生家裏……”楊勳從外麵走進來,然後附耳在朱振耳邊說了幾句。


    “派幾個人跟著,老先生心胸大義,一心為民了一輩子,莫要傷了他的麵子。”


    一個年輕的男子,悄無聲息的走出村子,身上滿是鞭痕,一臉怨氣的咒罵著,“老東西真的是瘋了!自己家裏攢下的銀子,憑什麽幫著那些窮鬼買糧食?”


    秦昌季是老學究的小兒子,前麵兩個兄長都在吳國公營中參軍。


    老學究的夫人平時想念另外兩個兒子,便將溺愛全都給了小兒子,這也導致了秦昌季的脾氣桀驁。


    這秦昌季平日裏便看不起村子裏的貧苦百姓,隻是大家都尊敬老先生,這秦昌季隻要沒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大家也不會去亂嚼舌頭。


    隻是這一次,老學究將家中的銀錢全都捐了換糧食,導致秦昌季說媳婦的錢平白花掉了,心中怨念越積越深。


    昨日氣不過跟父親辯論了兩句,便被父親以不懂事為理由,吊在房梁上一通暴打,今日母親偷偷解下了他,他便下定決心,立刻準備去通風報信。


    讀書人,舍生忘死,以身殉國的事情不少見。


    可讀書人,忘恩負義,以謀自身的事情,也很多見。


    秦昌季越想越恨,有的時候他感覺村子裏那些貧苦百姓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而自己反而是撿來的。


    “爵爺。”


    在虎二報信之後,沒過多久,老學究也匆匆趕了過來,雙膝直接跪在雪地上,叩首道:“爵爺,吾那不孝子偷偷跑出村去,吾擔心他將村裏有糧食的消息泄露給乞活營,還請爵爺即刻發兵,將那不孝子追迴來。


    若是追不迴來,射殺了也可。”


    話音剛落,一位保養還算是不錯的中年婦人跑了出來,拚命的廝打老學究。


    發了瘋似得罵道:“你個老東西,你是不是癡了?


    兩個孩子從了吳國公,生死不知也就罷了,你連小兒子的命也準備送了去嗎?”


    “混賬!你個婦人懂什麽?”


    老學究含恨一巴掌打在婦人臉上。


    婦人倒在雪地裏,嘴角流淌了不少鮮血。


    婦人心裏難過,任鮮血流淌,趴在地上嗚嗚的哭泣起來。


    朱振緩緩的搖搖頭,一臉憐憫的看著老學究。


    這位老人家一心都為了村子,卻是造了什麽孽?


    若是因為此事斬了他兒子,豈不是讓他平白落個妻離子散的下場?


    自己參軍入伍,可不是為了壞人家一輩子生活的。


    老村長一臉同情的看著老學究,上前說道:“爵爺,老學究是咱們村子的恩人,他前兩個孩子都上了戰場生死不知,懇請您無論如何都饒恕他小兒子一條性命。”


    朱振笑著說道:“您請放心。”


    一邊兒上的虎二卻是暗中搖頭歎息,斥候已經送來消息,這秦昌季明顯是朝著乞活營的方向跑去。


    答案也很明顯,這小子不是第一次與乞活營合作了。


    到時候就算是爵爺不殺他,他在村裏也沒有活路了。


    村民的白眼也足夠殺了他。


    朱振攙扶起老學究說道:“老先生,地上涼,您快起來,您孩子此行是我吩咐的。”


    看著朱振煞有其事的模樣,老學究一臉不信道:“爵爺,您莫不是騙我?


    您莫要為了我個人的聲譽,將村子百姓的性命置於一旁?


    此等沒有人性之子,殺了便可。”


    知子莫若父,自己兒子是什麽玩意,自己再也清楚不過了。


    今日早晨,吾剛剛起床,您兒子便急匆匆跑到我這裏,說自己犯了錯誤,他想立功,改變再父親眼裏的看法。


    我便給了他這麽個機會,說起來貴公子,還是舍身犯險的英雄呢?


    他將親臨險地,告訴乞活營我等即將離開以及村子裏有足夠糧食的消息,到時候這乞活營八成會打過來。


    而我等就是要在離去之前,幫著雲香溪解決這個大麻煩。


    “爵爺,您說的是真的?


    我那不孝子真的有這等膽氣?”


    老學究依然有些難以相信。


    朱振很是誠懇點點頭道:“比真金還真。”


    老學究恍然坐在地上,良久長歎一聲,“吾兒明事理矣,吾雖死無憾矣。”


    朱振又看向老社長,示意他配合,老社長一副了然的模樣,跟著眨了眨眼。


    朱振這才開腔說道:“我們也要趕緊行動了,不能讓貴公子白跑這一趟,社長,您將村中的男人們都集中起來,換上我等的衣服,與我的侍衛隊打著我的旗幟,現在就過河按照我們的行軍路線向前行軍,走五裏之後,在我侍衛隊的帶領下直奔乞活營老巢。”


    老社長並不是癡傻之人,朱振一開口便知道,眼前這位身份顯赫的帝國男爵,並未忘記他們這群百姓。


    彎膝想要叩首,卻被朱振一把攙扶住。


    “老社長,您得抓緊了,我的斥候帶迴來的消息,乞活營已經在路上了。”


    朱振嚴肅道。


    “爵爺,您請放心。”


    老社長風風火火跑到了村中央。


    不一會兒的功夫,村中央的鐵鍾被敲響,村裏的男人們不知道所以然,以為有大敵來襲,囑咐女人藏匿在地窖裏,床底下,便手持農具趕到穀場集合。


    卻見老村長身邊站著一支三十餘人的軍山精銳。


    老社長並未多做解釋,而是大手一揮道:“兒郎們,穿上鎧甲,現在隨我走!”


    老社長在雲香溪威望頗高,年輕人心裏雖然有萬千疑惑,但是不敢有絲毫的猶豫,不消片刻便將雪白色的大氅穿戴好。


    老社長看著天空中飄揚的軍旗,似乎迴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那個歲月。


    老天爺真的造化弄人啊!誰能想到,自己快入土的年紀了,竟然能夠實現年輕時候的理想,自己跟老學究年輕的時候,可都幻想過鐵馬兵戈的。


    “兒郎們,時間來不及了,我在路上再給你們解釋,大家給我把軍山將士們的氣勢走出來,現在就出發。”


    說完,老社長朝著朱振的方向鞠了一躬,轉身上馬離去。


    此時村口方向,一身農民裝束的傅子介,看著同樣穿著破羊皮襖,端著粗瓷碗正在吸溜吸溜喝著小米粥的朱振,嘴巴咧出了滿是奉承的笑意。


    “爵爺,我給您包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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