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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家的柳清歡少爺才十三歲,就要娶妻啦?”


    “可不是,據說是治好他的那位女神醫要求的,那女神醫也不知道什麽來曆,竟然真的就把那一隻腳踩進棺材的柳少爺給治好了。”


    “難不成,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柳少爺,就真要娶這麽個來曆不明還比他大的姑娘?他家那柳老夫人能答應?”


    “那女神醫聽說也就比柳少爺大三歲,俗話說呀,女大三抱金磚,我家隔壁村的嬸子討得媳婦就比她兒子大三歲,家中事事都辦的妥妥帖帖的,有什麽不好的。再說了,那柳老夫人一開始就是答應的,話都放出去了現在能後悔?嘿,我說,她要是後悔了,說不定人家那女神醫就能再把那柳少爺給治壞咯,柳老夫人還得求著她呢。”


    “那看來這事是板上釘釘咯”


    “我就關心什麽時候開喜宴,想當初柳家大少爺娶妻,全城擺了七日流水宴,那菜味道可真是不錯,如今柳小少爺結親,也得開流水席吧?到時候可得去吃。”


    柳家是通州大族,祖上出了好幾個宰相,到柳老爺這一代,也是先皇心腹,官拜一品,可惜柳老爺去世的早,夫人也傷心過度追隨而去,隻留下三個嫡親少爺。柳家老夫人帶著三個孫兒從京都迴到通州老家,撫養他們長大。


    柳家大少身為長子,父母去世之時已然長大,同祖母一起支撐起了柳家。從前乃是太子侍讀,後來太子當了皇帝,欲召他入朝為官,柳大少不放心家中祖母幼弟,便婉拒了,留在家中支撐門楣,幾年前娶了通州刺史嫡女,夫妻二人感情和睦,隻是至今未有子嗣。


    柳家二少自小聰慧可人能言善辯,三年前科舉連中三元,入朝為官,皇帝欽點入尚書台,乃是天子近臣,人人都說日後也是個要做宰相的。


    至於柳家三少柳清歡,則是個從小到大的藥罐子,從小病到大,年年都有大夫說他撐不過去,卻每次都奇跡般的繼續病怏怏的活著。因著年齡最小身體又不好,家中祖母和兩位哥哥都對他十分疼愛。隻是這柳三少性子寡淡,不僅不擅言談不愛理會人,還小小年紀就喜靜愛獨處,從幼時柳老夫人帶他去過一次寺裏,迴來後他就開始對佛經感興趣。


    如此一個年級輕輕的少爺,看那架勢竟然日後是個要去當和尚的,這一事在通州百姓之中也是個廣為流傳的談資。


    可如今好了,想去當和尚的柳家小少爺如今要娶妻,可是當不成和尚了。


    柳清歡從漫長的昏迷中醒過來,發現自己沒死,不僅沒死,還多了個妻子。嗯,應該說即將娶的妻子。


    祖母在他床前喜極而泣的抹眼淚,絮絮叨叨的告訴他先前他有多危險,險些就扛不過去。柳清歡躺在床上,覺得自己的身體前所未有的輕鬆,好像多年沉珂盡去,要不是被祖母硬生生按在床上,他能起來繞著這麽大個柳府走一圈。


    不過“妻子?”柳清歡問。


    柳老夫人擦擦眼淚,欣慰道:“對啊,多虧了灼灼,要不是灼灼,祖母現在就見不到我的乖孫了。灼灼是個好姑娘,她治好了你,今後你可要好好和人家相處,知道嗎?”


    柳清歡:“可是,我總覺得,我今後是要出家的。”


    柳老夫人:“快別渾說了,你是看佛經看的人都有些癡了,今後可不許再看那些,好了好了你才剛醒,祖母不跟你說這麽多,免得又累著你,來來來,好好休息。”


    柳清歡:“祖母說的那個姑娘,為什麽要嫁給我?”


    柳老夫人:“這祖母也不清楚,不過你今後還要和灼灼一起過那麽久,自己有機會再問她就是了,現在就別急了。”


    柳清歡:“那她現在在哪?”


    柳老夫人:“哦,灼灼喜歡府上廚子做的燒魚,現在在吃呢,你要想見她,她待會兒就來了。”


    “唉,小孫兒也長大了,知道想媳婦了,祖母還能活著看到小孫兒娶媳婦,真是、真是太高興了。”柳老夫人又自顧自的抹起眼淚。


    柳清歡:“”感覺祖母現在已經聽不進去他的話了。


    床上的柳清歡從頭到尾一臉麵無表情,眼神茫然。


    柳老夫人離開了,柳清歡院子裏安靜的很,仆人都在外麵低頭做自己的事,沒一個人發出聲音。人人都知道柳小少爺愛安靜,他的院子是整個柳家最清幽寧靜的。


    柳清歡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床輕薄的錦被。他側頭看向半開的窗,能看到院中綠意蔥蘢的一角。他昏睡前,那片海棠開的正好,如今已經全都謝了。殘花大概也被下人清掃去了,隻剩下一片濃綠。


    忽然,那扇開了一點的木窗上探進一枝桃花,粉白的花瓣綴在枝頭上,格外活潑生動,仿佛春意未消。


    這個時節,還有桃花嗎?柳清歡想著,聽到耳邊吱呀一聲輕響,那扇半闔的窗戶被人徹底推開,露出一隻拈著花枝的手,然後是一縷散落的黑發。


    “你醒啦?”


    窗戶被推開,院外的陽光也被這一扇木窗一同打開,說話的那人倚在窗邊,拈著一枝花對他笑,態度熟稔又自然。


    柳清歡覺得自己從沒見過她,可是,他又覺得自己應該是見過她的。


    “我叫灼灼,救了你的人,一個月後,我會嫁給你做妻子。”灼灼靠在窗邊笑眯眯的盯著裏麵那個臉色有些蒼白的少年瞧,他的眼神淡淡的,不像個病人的眼神,看在別人眼裏就會讓人覺得那雙眼睛明晰的看得人不自在。不過看在她眼裏,隻覺得,青燈一世比一世呆。


    如果讓他這麽一直輪迴,到後麵估計會越來越虛弱,說不定整個人都會變得傻傻的。所以,還是到這一世為止吧,這一世與他做了夫妻,收迴他身上不該有的情絲,他就能迴歸真佛神位,繼續當他小靈山的青燈真佛,再不必為這些事煩憂。


    柳清歡直勾勾的盯著窗外笑嗬嗬的人,忽然轉頭對著床內側,不看她了。


    灼灼:“”你以為特地拿這麽一枝桃花在這裏擺一個優雅動人的姿勢很容易嗎!這個嫌棄的轉頭是怎麽迴事!


    灼灼一揚手將桃花扔進桌案邊的花瓶裏,一手撐著窗框就輕巧的翻進了房間裏,直奔柳清歡的床邊。


    “嘿,小夫君,我聽說你想當和尚?”灼灼一腿跪坐在床沿,一手按住扭頭不作聲的柳清歡,一隻手輕輕鬆鬆將他整個人扳過來。


    柳清歡:“”力氣好大,肩膀痛。


    柳清歡:“我自小就覺得,自己應該當個和尚。”


    灼灼忽然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想當和尚?下輩子吧。這輩子你隻能乖乖當我的夫君。”


    柳清歡忽然伸手去拉開她的手,並且認真的道:“你離我遠一點好嗎?”


    灼灼表情一僵,就聽到柳清歡接著道:“因為我病還未好,從方才開始心就跳的厲害,胸悶氣短有點不能唿吸,我需要休息,你離我遠一點。”


    灼灼:“你的病我給你治的完全好了,你現在健康的不得了。”


    柳清歡:“那我這情況是怎麽一迴事?”


    灼灼嘴角止不住的往上勾,“哦,那是因為你喜歡我。”


    柳清歡:“”


    灼灼眨眨眼,“你不相信?那好吧,我們來試試。”她說完就往後退,坐在了外麵的桌子上,過了一會兒問:“喏,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唿吸暢通了?心也不跳的那麽厲害了?”


    柳清歡道:“確實。”


    灼灼又出現在床邊,按著他的手,十指相扣,並俯身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你瞧,這不是又跳的厲害了。”灼灼按著柳清歡胸口,笑嘻嘻的。


    柳清歡先是遲疑,接著一臉恍悟,然後平靜下來,“病果然還沒治好,放心,我不會與祖母說。”


    灼灼伸手,在他腦袋上糊了一掌。


    一個月後,柳家小少爺大婚,護國寺嵩原大師前來賀喜,然而一見到柳清歡,他便大驚失色道:“此子乃天生佛家弟子,我若早些看到他,定要收他做弟子的!”


    眾人一時驚呆,此時隻見拜天地的新娘子把蓋頭一拉,目光淡淡的盯著那德高望重的嵩原大師,竟望的那嵩原大師滿頭冷汗低頭避開她的視線,最後抹著汗匆匆離開,再也不敢來柳府。那瞧著很是漂亮的新娘子冷笑一聲,直言道若是有哪家寺廟敢收她夫君做和尚,她就拆了哪家寺廟。


    連護國寺嵩原大師都怕她,哪還有人敢提這茬,眾賓客心裏嘀咕,這位到底什麽來頭,上座的柳老夫人和柳家大公子夫婦兩,卻是滿臉的欣慰。


    至於另一個主角柳清歡公子,他撿起被新娘子扔到一邊的蓋頭給她蓋好,然後示意旁邊的司禮繼續,淡定的很。


    眾人又覺得之前說柳家小公子想當和尚的消息是個謠傳了,他這個樣子哪裏像是想當和尚了,剛才嵩原大師出現,他眼睛抬都沒抬。


    對於他的行為,灼灼表示很滿意,摸摸少年的小臉,低聲道:“很好,乖乖的我就不會打斷你的腿了。”


    柳清歡:“嗯。”


    柳家的小少爺,打不贏他看上去嬌嬌弱弱需要嗬護的新娘子,當然柳小少爺也沒想對自家妻子動手,雖然她總是一言不合就捏他臉捏他耳朵。


    從見第一麵起,柳小少爺這夫綱就沒振起過。


    在柳家下人眼裏,柳小少爺真是個愛妻護妻的好夫君,夫人說一他不說二,夫人睡覺他當枕頭,夫人嗑瓜子他剝殼。在柳家家長們的眼中,一向和他們也不愛親近的柳小少爺真是極喜歡這個妻子的,關係親密極了,日日形影不離也不嫌吵了。在通州百姓們眼中,柳小少爺和他的妻子琴瑟和鳴,同出同遊,真是好一對鴛鴦愛侶。


    今天也被眾人交口稱讚的好夫君柳家小少爺,今日依然被自己的妻子一根指頭摁倒在地。


    柳清歡從地上慢吞吞的爬起來,看向自家的夫人。她一臉宗師的謙虛自得,坐在原地,一邊吃瓜一邊點評:“比兩個月前有進步了,不錯,繼續努力,幾年之後當個武林高手不在話下。”


    然而柳清歡並不想當武林高手,他隻想安靜的看看佛經。


    “想看佛經?行啊。”灼灼一臉和善的圍笑,一手唰的亮出十幾本佛經,“打過我就行。”


    其實柳清歡並不用看佛經,因為他幾年前就能背出來他看過的所有佛經,他現在想看不過是因為習慣而已。但他不能說,因為說了夫人會生氣,夫人生氣就會按倒他,被按到了他就會唿吸不暢


    “今日天氣這麽好,我們不如出門遊玩?”灼灼忽然擦了擦手道。


    柳清歡很想拒絕,但此刻他們已經被大哥大嫂笑著送出了家門,大嫂還握著妻子的手很是和藹的叮囑她出門遊玩要好好跟著他,千萬不要走散。


    別家的少爺夫人出門遊玩,大約會去附近的象山看景,爬爬山賞賞花,不然去街上逛逛店鋪,買點首飾書畫,去茶樓喝個茶吃個飯。但是柳清歡和夫人一起出門,去的是北海龍宮。


    嗯,北海龍宮。


    柳清歡也很奇怪自己為什麽不奇怪自家夫人其實不是凡人這件事。但他就是真的一點都不奇怪。


    “哈哈哈我嫁人了,龍狩你的賀禮記得送上來啊!”灼灼拉著自家一臉淡定的夫君,去了北海找自己的小夥伴。


    苦逼的龍狩送了這對恩愛秀到北海的夫妻一條溫馴的小龍。“這是我們龍族喜歡用來守護寶物的一種靈龍,不能化形但是很忠心。”


    “喲,還是一條漂亮的白色小母龍啊”灼灼將那剛好環在手上能當個手鐲的小白龍摸了摸腦袋,小白龍溫馴的甩了甩尾巴。


    離開北海的時候,灼灼對來送她們的龍狩說:“你看,我已經等到了,所以,小胖龍你也不用再等了。”


    龍狩苦笑,擺擺手卻什麽都沒說,飛入天空,變成原型銀龍在雲間穿梭後不見了蹤影。


    灼灼搖搖頭,忽然看到旁邊柳清歡負手站在那望著她。


    灼灼:“這麽看著我做什麽咳咳,我又不喜歡他,我隻喜歡你的。”


    柳清歡平靜道:“是嗎。”海風輕揚他的衣擺,古井無波的熟悉麵容,有那麽一瞬間讓灼灼仿佛迴到了很久之前的過去。


    青燈總是這樣的表情,洞悉一切的看著她。


    她忽然靠近,拉住柳清歡的手,將腦袋靠在他的胸前,低聲道:“是呀,我這一輩子,隻喜歡你一人,永遠也不會喜歡上別的什麽人了,我要與你白頭偕老的,這輩子,誰都沒法分開我們。”


    感覺到手被迴握的力度,灼灼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這一世夫妻,幾十年,和動輒萬年的漫長神生相比,短暫的就好像是一個眨眼。不過對她來說,這樣也就足夠了,原本就是沒有奢求過的東西,忽然得到了已經足夠令人惶恐不安,但一旦知曉了有一個期限,心中頓時就安穩下來,反而能平靜的,幸福的度過了。


    柳清歡加冠禮那天晚上,院中的海棠被風搖落了一地的亂紅,屋裏的紅燭徹夜未熄,暖帳浮香,迤邐迷離。


    柳家大公子和夫人生了個孩子,灼灼和柳清歡去看,那麽小的娃娃連眼睛都未睜開,躺在繈褓裏睡得很熟。


    灼灼蹲在搖籃邊逗孩子,柳家大夫人就笑道:“灼灼什麽時候也給小叔生一個?”


    等晚上迴去,灼灼趴在柳清歡身上戳他的下巴,“你想要孩子嗎?”


    柳清歡:“你不是凡人也能生孩子?”


    灼灼:“不能。”


    柳清歡:“嗯,那就不要。”


    灼灼摸摸下巴:“其實你要是真想要,我也不是不能生。”


    柳清歡搖頭,“不用。”


    灼灼:“你不會是不喜歡孩子吧?”


    柳清歡:“不是。”他摸摸灼灼披散下來落在他胸口的頭發。


    灼灼想了想,忽然問道:“你該不會是覺得我不是凡人,所以生孩子是逆天而行需要耗費自身大量修為法力,然後會受到各種傷害,所以覺得舍不得吧?”


    柳清歡:“”


    灼灼端著他的臉不讓他轉頭:“你還真的是這麽想的啊你瞞著我看了多少奇怪的話本子?”


    其實孩子也能生,不過,她是天生靈木,不需要男人也能有孩子,而且如果真有孩子,這個孩子根本就不是凡人,而是一棵樹啊,到時候就不是養孩子,而是養樹了,而且還要養很久很久,咳咳,所以這個還是不要和夫君說了。


    笑話了柳清歡一陣,灼灼慢慢的說:“如果我們真的有孩子,一定會是個麻煩的小家夥,我們兩脾氣都這麽好,所以孩子肯定是個脾氣不好的。”她想想自己小時候,又說:“嗯,應該是個會踩在你身上,然後在你臉上畫烏龜的調皮鬼!”


    這一世,兩人並沒有孩子,隻有兩個人,相伴著從青年變成滿頭銀發的老人。


    這一世平安順遂,無病無災,壽終正寢。


    那天夜裏是滿月,已經變成了個老爺爺的柳清歡忽然說想去院子裏看月亮,兩個老人家就慢悠悠的相攜出了門,坐在院子裏。


    “你還記得最開始見到我的樣子嗎?”滿頭銀發的老太太問。


    “記得。”柳清歡闔著眼睛笑了笑。


    月色不知何時變得朦朧起來,坐在院中的老太太身上光華閃爍,慢慢變成了一個二八年華的美麗少女。她懷中抱著已經沒有了生息的人,深深的低下了頭去,烏黑的頭發垂落,疊在那花白的頭發上。


    “這一世,可真是太短了,青燈。”


    神力閃動,紅色含著靈光的絲線,絲絲縷縷的從柳清歡的身軀裏被拉扯出來,漸漸在灼灼麵前結成一個繭。灼灼猛地吐出一口血,染在那紅色的繭上,她的麵容目灰敗下來。


    將那紅繭握在手中,灼灼化作一縷銀光,最後往後看了一眼,如輕煙一般飄散在了院中。


    行走在天河之上,星光璀璨,灼灼伸手點了點腕上一個白玉鐲子,那白玉鐲子遊動起來,變成了一條威風的白龍,灼灼將紅色的絲繭交給了她。


    “我今後恐怕不能再飼養你了,這是我很重要的東西,我想交托給你保管。”灼灼一笑,揮袖乘風而去,“隻不過,我大概也沒有機會再去拿迴來了,你便替我藏著吧,藏在哪裏都可以。”


    掌四季生化時節運轉的玉華神君灼灼,因幹擾真佛曆劫,私窺天命被剝奪神君之位,並罰入世曆劫。


    神君十萬年曆一次劫,灼灼剛成為神君連萬年都未到,便要曆劫,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更何況她要曆的還是從未有人嚐試過的生死救世之劫。以一人之力救一界生死,幾乎是必死之劫。


    麵對天訾琥屠他們的擔憂,灼灼卻瀟灑多了,她一句話未說,含笑而去再未迴頭。


    灼灼離開後十年,靈山青燈真佛曆劫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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