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嗚哇~~”


    清晨,天還沒亮,上房西次間便想起了此起彼伏的哭聲,兩個小奶娃賣力的啼哭著,以提醒大人們她們餓了!


    “快,快把幸姐兒、福姐兒抱出去!”


    齊謹之搶在孩子們吵醒顧伽羅之前,一個躍身從矮榻上跳下來,飛快的抄起兩個女兒,鞋都來不及穿就奔到了屏風外。


    昨天值夜的是另外兩個乳母,與金、李二人一樣,是妙真大師一起選派來的。兩人一個姓趙,一個姓梁,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婦人,體型微胖,看著白白淨淨很是利索。


    兩人夜裏幾乎都沒有怎麽睡,全都和衣守在屏風外,早在福姐兒第一個醒來發出細微哭聲的時候,兩人便反應過來。


    隻是裏頭的主人沒有發話,她們並不敢造次。


    眼見齊謹之火急火燎的跑出來,兩人來不及行禮,紛紛接過自己要帶的孩子,反身坐迴榻上。


    齊謹之趕忙避嫌,轉身迴了屏風後。


    趙、梁兩位這才側過身子,撩起衣擺,堵住了兩張嗷嗷待哺的小嘴兒。


    哭聲戛然而止,齊謹之穿著裏衣,拿袖子擦了擦汗,長長的舒了口氣,“還好,還好,沒有吵醒阿羅。”


    然而<他並不知道,被他認定還在熟睡的顧伽羅,早在身邊的孩子發出響動的那一刹便醒了過來,隻是顧伽羅心裏藏著事兒,硬是忍住了沒有睜眼。


    這會兒屋子裏沒了人。顧伽羅緩緩睜開眼睛,露出一雙深有所思的雙眸。


    “看來,在博衍的心中。如今的我竟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需要保護!”


    顧伽羅心裏湧上百般滋味,最多的自然是感動,被自己的丈夫如此看重、疼惜,讓顧伽羅覺得之前吃得苦、受得累全都值了。


    但除去感動,還有無盡的懊惱與自責。


    她這是怎麽了?博衍在外頭已經夠艱難了,她卻一直沉浸在自己偶爾犯下的一次錯誤中無法自拔。每日裏以產後調養為借口,不讓自己清醒過來。


    讓博衍忙完了外頭還要分心顧及內院,如今更是幾乎要成為丈夫的拖累!


    這、這真是太不應該了!


    顧伽羅用力掐了把掌心。暗自做出了一個決定。


    天光大亮,兩個孩子吃飽喝足又拉完尿完後,被乳母們收拾得妥妥的,然後悄悄放在顧伽羅的大床上。


    齊謹之換了衣裳。彎腰在床前看了看。見到母女三個並排睡得香甜,他不禁彎了彎唇角。


    伸手幫顧伽羅掖了掖背角,他這才抬腿去了外間。


    用罷早飯,齊謹之喚來曲媽媽和馮媽媽,仔細叮囑了幾句,他便去前衙辦公了。


    齊謹之的人影剛剛遠去,‘沉睡’的顧伽羅便醒了過來。


    紫薇端來溫水,伺候顧伽羅漱口、擦臉、梳發。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顧伽羅的狀態好了許多,雖還是一臉病容。但好歹多了幾分精神。


    紫薇正欲將東西收走,顧伽羅卻道:“把鏡子拿來。”


    紫薇怔愣了下。


    話說自顧伽羅懷孕後,她的臉上便開始冒出一些黃色的斑點,麵龐也發福得厲害,撐得五官都有些走形了。


    要知道,顧伽羅可是一雙丹鳳眼,細長的雙眸,眼角微微上揚,如果是原本的巴掌小臉上,比例恰當適宜,自然是相互映襯得流光瀲灩、風采灼灼。


    可、可若是生在一張發麵饅頭的大臉上,嘖嘖,那畫麵實在讓人不忍直視。顧伽羅自己都被嚇了一跳,當場命人將鏡子都收了起來。


    生產時她更是在鬼門關上溜達了一圈,命都丟了半條,氣色、精神則是差到了極點,麵皮兒慘白,嘴唇都沒有血色,那模樣就跟女鬼似的。


    哦,對了,還是那種長滿妊娠斑的女鬼。


    顧伽羅都不用照鏡子,就能猜出自己的模樣有多難看,為此,她甚至連水盆都不肯直視,就怕看到令她沮喪的醜顏。


    身為顧伽羅的貼身大丫鬟,紫薇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心思,所以,都不用顧伽羅發話,紫薇便悄悄命人將房間裏的鏡子都收了起來。


    這都過去三四個月了,顧伽羅卻猛不丁的讓人拿鏡子,紫薇不吃驚才怪呢。


    “……大奶奶,您——”紫薇吞了口唾沫,小聲的試探道。


    顧伽羅仿佛沒有看到紫薇的小心翼翼,加重語氣的重複了一遍:“給我拿把鏡子過來。就拿那把水銀玻璃把鏡。”


    拜諸多穿越者所賜,這個時空早早就有了玻璃,清晰照人的玻璃鏡也被‘發明’了出來。


    如今,但凡富貴些的人家,都能拿出一兩麵水銀玻璃製成的鏡子。


    馮大舅是做過首任市舶司使的人,跟海內外商家的聯係不是一般的密切,很多尚未在市麵上流傳開來的高檔貨,馮家都應有盡有。


    作為馮大舅最看重的外甥女兒,顧伽羅也能在第一時間享受到那些奢侈品、高檔貨,比如她的嫁妝中,就有一麵一人高的水銀玻璃鏡。


    這種尺寸的鏡子,在大齊朝也找不出幾塊兒。


    至於其它小尺寸的鏡子,顧伽羅更是應有盡有。她日常喜歡用的,則是一把小巧的掐絲琺琅銀把鏡,鏡麵不過巴掌大小,拿在手裏甚是方便。


    “……是,大奶奶。”


    紫薇終於反應過來,趕忙跑去東次間,搬來個鼓墩,方在靠牆百寶閣的最頂層取下一個匣子。匣子一尺見方,裏麵放了大大小小七八塊鏡子。


    她拿了那把把鏡,將其它鏡子收好,而後吸了口氣,重新迴到西次間。


    “大奶奶。您真的要照鏡子?”


    紫薇還是小聲的提醒了一句,唯恐顧伽羅照了鏡子會心情不好。


    “快,快拿過來啊!”


    顧伽羅有些不耐煩了。不就是讓拿個鏡子嘛,有必要弄得跟天塌下來一樣的鄭重?


    紫薇見顧伽羅是真急了,不敢再耽擱,緊忙把鏡子捧到近前。


    顧伽羅拿著熟悉的把鏡,深深吸了口氣,翻轉鏡麵。隻見銀光一閃,光滑明亮的鏡麵上。清晰的反射出一個肉肉的大圓臉,臉皮沒有血色,眼皮微腫。眼下有著明顯的黑暈。


    兩眼無神,臉頰腫脹,下巴胖出了好幾層。


    明明是熟悉的五官,卻給人一種陌生的感覺。


    還有那些擦不掉的斑斑點點。仿佛上好的白璧侵染了瑕玷……


    鏡中的一雙黛眉緊蹙。讓原就脆弱、不自信的麵容上多了幾分愁苦。


    愁苦?!


    她顧伽羅,堂堂趙國公府的嫡出千金小姐,正兒八經的大齊貴女,就算是淪落鐵檻庵的時候,也從未有過這般模樣。


    她、她現在這是怎麽了?竟變得這般沒用?!


    顧伽羅抿緊唇,伸出食指按在眉心,用力揉著:不,她是國公府世子爺的嫡長女。是東齊的大奶奶,更是妙真大師最看重的人。她的骨子裏應該是驕傲的,而絕非自卑。


    顧伽羅放下把鏡,低頭看了看熟睡的女兒,徑直起身,緩步往外間走去。


    紫薇緊跟上來,伸手就要扶她。


    顧伽羅卻抬了抬手,甩開紫薇的手,淡淡的說了句:“放心,我自己能走!”


    她不能再沉浸在‘意外早產’的懊悔和自責中了,她也決不能變成一無是處、事事依賴丈夫的無能婦人,她要重新做迴顧伽羅!


    紫薇愣了下,定定的看了顧伽羅一眼。旋即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熟悉的大奶奶,貌似又迴來了!


    顧伽羅緩步走到外間。


    馮媽媽端著剛剛熬好的藥進來,見顧伽羅竟端坐在正堂的羅漢床上,登時吃了一驚,“大奶奶,您、您這是?”


    這些日子以來,大奶奶最討厭踏出房門,這幾日若非大爺好賴勸著,大奶奶根本不會來外間。


    今兒卻——


    “躺了這些天,也該出來坐坐了,”


    顧伽羅應了一聲,伸手接過藥碗,一股濃濃的苦味兒衝入鼻腔。


    她微微皺了一下眉,捏著鼻子,仰脖將一碗藥全都灌了下去。


    馮媽媽又是一驚,大奶奶今兒竟沒有嫌藥苦,更沒有發小脾氣?她悄悄衝著一旁的紫薇使眼色:大奶奶沒事兒吧?


    紫薇趕忙搖了搖手,沒事,大奶奶好著呢,您老可千萬別說錯話。


    馮媽媽眼底閃過不相信,但還是忍下心底的疑惑,接過空碗退到了另一側。


    “大奶奶,蕭十九姑娘來了。”門外響起小丫鬟的通傳聲。


    “進來吧。”顧伽羅略略提高了音量。


    話音方落,一身靛青色男裝的蕭十九走了進來,行至近前抱拳行禮,“屬下見過大奶奶。”


    “都是自家人,無須多禮。”


    顧伽羅指了指下首的官帽椅,示意蕭十九起身入座。


    蕭十九謝了座,利索的撩起衣擺做了下來。


    坐定後,蕭十九不著痕跡的打量了顧伽羅一番。


    自七夕那日顧伽羅生產,這還是她第一次單獨召見自己,蕭十九心裏也有些疑惑。


    聽後衙的下人說,顧大奶奶生完孩子,不但身子垮了,連精神頭和聰明勁兒也都垮了。


    整日裏窩在房間裏唉聲歎息、自怨自艾不說,還任由一個外來的舅太太和表小姐橫衝直闖,弄得整個後衙都怪怪的,若不是大爺盯著、曲媽媽管著,那些個丫鬟婆子定會生出事端。


    蕭十九等人聽了又著急又擔憂,偏主人不召見,他們也不能在齊家的後院亂闖。


    再者,少主出事,究其原因還是他們保護不力。尤其是蕭十九,那日做出‘撤離後衙’決定的便是她,少主才會出門就遭遇了意外。


    說句不好聽的,蕭十九現在就是戴罪之身,乖乖的聽候主人發落才是正經,她哪兒還敢再肆意亂為?


    今日好不容易看到了顧伽羅,蕭十九發現少主雖比傳說當中的有精神,但確實憔悴、虛弱了許多,而這一切全都是她造成的!


    思及此,蕭十九站起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奶奶,屬下該死,那日都是屬下的錯,害得大奶奶——”


    “好了,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顧伽羅打斷蕭十九的話,淡淡的說:“再說那日也不全賴你,是我自己亂了陣腳,這才出了意外,與你沒有太大的關係。你且起來吧。”


    蕭十九的頭幾乎要垂到地上,身子微微顫抖,“不,屬下沒有保護好您,這就是大錯一樁。大奶奶,您懲罰屬下吧,這樣屬下也能好過些。”


    少主的處罰,好歹要比主人的處罰輕一些,總不至於要了她的性命。


    “我說讓你起來!”


    顧伽羅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語氣雖然很淡,卻讓人清晰的感覺到她的不虞。


    蕭十九心裏咯噔一下,這才發覺,自己剛剛似乎就犯了一個錯。她、她竟受了那些流言的影響,沒有將少主的位置擺正。


    趕忙站起來,蕭十九規規矩矩的站好,幹脆的迴道:“是,屬下遵命!”


    “很好,我說過了,那件事已然過去,誰都不許再提。”


    顧伽羅態度緩和了些,緩緩說道:“前些日子我調理身子,許多事便暫時放了下來。如今我身子大好,有些事就必須重新抓起來了。”


    蕭十九眼中閃過一抹亮光,態度愈發恭敬,“大奶奶請吩咐,屬下定會全力以赴。”


    顧伽羅滿意的點了下頭,“咱們家裏沒有長輩,偏我又要做足雙月子,所以大爺便請了馬家的舅太太前來幫忙。來者是客,舅太太還是大爺和我的長輩,齊家上下理當好生招待,我無法親自照看,有些事,便要勞煩蕭姑娘幫忙了。”


    比如在東跨院裏安排點人手,密切伺候楚氏一行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蕭十九立刻明白了顧伽羅的意思,抱拳應道:“大奶奶放心,屬下知道該怎麽做,待會就下去安排。”


    顧伽羅又道:“還有,我整日待在屋子裏,實在無聊得緊,外頭若是有什麽新聞,你不妨多探聽些迴來告訴我,好讓我也消遣消遣。”


    比如京中風雲、水西八卦,以及烏蒙動向,過去蕭十三他們是怎麽做的,現在就怎麽做,還要更加詳盡。


    畢竟背後的黑影不除,顧伽羅一日都不能安心。


    “是,屬下省得。”蕭十九用力點頭,表示定會與其它同伴一起,完美充當主子的耳目。


    顧伽羅似乎重新找到了感覺,一條條命令吩咐下來,她的心愈發安定,“對了,還有一事是要蕭十三幫忙,待會你去轉達一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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