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夏隊長近乎離奇荒誕的講述之後,甄凡並沒有因此而興奮。他的心中不知不覺地湧起一股惆悵。是同情象夏隊長這樣的勞改幹部還是同情自己?這些基層農場幹部們,常年生活和工作在遠離喧囂塵世的環境裏,整天麵對人跡罕見的曠野和身著清一色囚服的犯人,打發著無窮無盡的寂寞時光。從夏隊長的口中得知,勞改農場當局按著所謂“教育、挽救、改造”的方針,要求基層中隊不僅要完成一定的勞動任務,還要重點做好犯人的思想改造和場所安全穩定工作。因此,象夏隊長這樣一線幹部,每天在勞動現場或者犯人收工迴到號裏,都要輪番找犯人談話,了解他們的“思想動態”。甄凡突然覺得,社會上對這些甘於奉獻的勞改幹部不是很了解。勞改幹部,的確是一個應該值得人們尊敬的特殊群體。

    這天上午,甄凡跟隨夏隊長帶領分隊犯人來到馬號後麵的糞坑繼續漚肥。象往常一樣,夏隊長把“火堿”叫過來將上午的勞動任務大致安排一下,然後喊甄凡到馬號東側一棵柳樹底下乘涼。所謂馬號,是農場喂養大牲畜的地方,所以在他們乘涼的地方時而能夠聞到微風送來的陣陣牛馬糞的味道。夏隊長習慣性地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盒無嘴香煙,不慌不忙地把其中的一隻插進一個黃褐色的玻璃煙嘴裏。基層勞改幹部們由於寂寞難耐,大部分都養成了吸煙的習慣。抽煙,已經成為他們消磨時光和排解寂寞的有效辦法。夏隊長點著了香煙,對這那邊正在揮汗如雨的犯人們喊道:

    “抓緊幹呀,早幹完早收工。武見秋在哪裏?過來一趟!”

    甄凡聽到一聲非常響亮的“到”之後,一個帶眼鏡的犯人已經跑到他們麵前。甄凡打量他一下,覺得他跟別的犯人不太一樣,有些眉清目秀,臉上沒有犯人特有的“勞改紋”,但神色憂鬱。犯人來到夏隊長麵前後立即蹲下去準備接受訓話。但今天夏隊長一反常態,示意他站起來,並用比平日溫和許多的口氣對武見秋說道:

    “分場準備搞慶祝建軍節演出。我聽說你在歌舞團幹過,你會唱還是會跳?”

    武見秋慌忙迴答,但表情木然:

    “報告政府,我會唱歌,但好幾年不唱了。”

    夏隊長突然臉色一變,有些生氣地說:

    “你小子不願意去表演嗎?那可是一個‘俏活兒’。我告訴你,現在離演出還有半個多月呢。參加演出的學員從明天起就不用出工了,開始在隊部排練。難道你願意出工來挖這個臭糞坑呀?你明天就聽從甄隊長的安排,不要給我們分隊丟臉!”

    武見秋仍然用響亮的聲音迴答說聽從政府安排,之後就跑迴去繼續用鐵鍬挖土。他來到這個勞改隊已經三年多了,但他一直鬱鬱寡歡。他覺得自己真是太冤枉了。想當年,他也是奉水地區家喻戶曉的人物。他曾經是市歌舞團的一名著名的民歌演員,團裏許多美女都象蒼蠅一樣圍著他。要不是被人暗算,他現在早已經成為歌舞團的副團長了。那是在三年前,團裏為了幹部梯隊建設需要準備提拔一個年輕的副團長。他那時候胸有成竹,因為他是團裏的台柱子。然而不幸的是,同在一個團的副市長兒子也要競爭。那個副市長兒子生得威武兇猛,唱歌不跑調兒的時候比較少。據說他來歌舞團工作主要是因為這裏美女多。有人勸說武見秋不要跟副市長兒子競爭了,“雞蛋碰不了石頭”。但武見秋就是不服氣。但最後自己還真變成了脆弱的雞蛋。那是一個周末的晚上,住獨身的武見秋被團裏一個著名的“大胸美女”約到女演員宿舍。他沒有經得住“大胸”的百般挑逗,情不自禁地跟她上了床。正當他們顛鸞倒鳳交戰正酣的時候,市長兒子帶人闖了進來。武見秋嚇傻了,而剛才還浪聲浪語的“大胸”突然打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並大哭大叫地說自己被強奸了。以後的情況可想而知。人證物證,加上那個副市長正好分管奉水市公檢法部門,武見秋被判處十五年有期徒刑,從一個風光無限的名人成為一名勞改犯人。去年,那個坑害他的“大胸”美女可能受到良心的自責,來到農場試圖見他,被他罵走了。那個女人似乎消瘦了很多,哭著說自己是被市長兒子脅迫後才做了那事情。但盡管如此,一想到自己還要在這個鬼地方度過十多年的勞改生活,武見秋心中就會立刻生出一種強烈的仇恨來。而此時在積肥現場,他拚命地一鍬接著一鍬挖糞土。他要把自己的憤懣都發泄到勞動中。別的犯人都用詫異的眼神望著他,大家都覺得武見秋今天中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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