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遠鏢局門口出現騷亂之時,不遠處的布莊二樓就有所察覺,一名美豔女子從書桌後起身,來到窗口打量。


    女子身著齊腰襦裙,上身暗紅交領衫衣,包裹著沉甸甸的胸襟,腰衱恰到好處束住腰兒,墜有壓裙碧珠,裙子則是澹白褶裙;雙眸如杏,唇上點著朱紅胭脂,配上知性的氣質,美豔不失穩重成熟。


    瞧見上門挑事兒的夜驚堂,女子未曾動怒,媚意天成的杏眸,反而亮了下:


    “骨重神寒天廟器,亦狂亦俠亦溫文……好標致的相貌。”


    背後的丫鬟,踮起腳尖遙遙打量:“是啊,真俊,就是看起來腦子不好使,踢館也不摸摸背景。要不要打聲招唿,免得陳彪出手太重……”


    彭——


    一聲輕響後,陳彪被按住,街麵陷入寂靜,也讓兩個女子啞然。


    “家父裴遠峰……”


    清朗嗓音傳來,美豔女子眼神從看帥哥的輕佻,瞬間化為了正視,繼而又顯了‘久旱逢甘露’的熾熱。


    不過這種反應,並非美豔女子對夜驚堂動了不軌之心。


    女子被稱為‘裴三娘’,本名裴湘君,看打扮像是尋常商賈之家的女卷,但這美豔溫柔的表象下,卻還有另一層身份——江湖豪門紅花樓當代掌舵之人!


    大魏王朝立國不過甲子,如今女帝臨朝,北有強敵虎視眈眈,內有諸王居心叵測,混亂大勢,孕育出了一座空前繁盛的‘江湖’。


    江湖上能雄鎮一方者可稱宗師,宗師頂端的‘一仙二聖八大魁’,為天下間最強十一人,連朝廷都需謹慎對待。


    而紅花樓上任掌舵人裴滄,便是八大魁中的‘槍魁’,位列‘天下第七’,紅花樓的江湖地位可見一斑。


    槍魁裴滄,是裴湘君的師父、裴遠峰生父,算起來也是夜驚堂的幹爺爺。


    裴遠峰本是裴家次子,自幼天賦驚人,但和家裏有爭執,離家出走,發誓不名揚天下不迴頭。


    結果不言自明,裴遠峰到死都沒太大名聲,不教夜驚堂真功夫,不是不願,是不想讓夜驚堂再重蹈覆轍。


    裴遠峰死後,讓夜驚堂淨身出戶入京,並非對夜驚堂心性的考驗,而是給家裏的‘名帖’。


    正常人都不會‘重情守信’到聽一個死人的話,放棄家業當個無家可歸的浪人。


    但裴遠峰知道夜驚堂會,他此舉隻是為了讓家裏看到這一點,以便夜驚堂能進入紅花樓,成為下一任掌舵人和‘槍魁’——這才是裴遠峰留給兒子的真正遺產。


    不過裴遠峰可能也沒料到,裴家現在混的不比他好多少。


    裴滄多年前就去世,長子繼承位置,卻死於敵手,‘槍魁’名號易主,隻能由小徒弟裴湘君繼任紅花樓掌舵。


    裴湘君是女兒身,武藝不低,但與‘八大魁’差距甚遠,根本扛不起江湖頂流豪門的大梁,以至於‘主少國疑’,紅花樓威望一落千丈。


    外有江湖勢力吞並財路,內有各大堂主奪權,裴湘君的位子早就坐不穩了,甚至派人暗中尋找過‘二爺’的下落,指望他能迴來撐場麵。


    裴遠峰已經入土為安,對裴家來說顯然是個噩耗,但夜驚堂能‘迴家’,已經算是給搖搖欲墜的裴家帶來了一線生機——裴家現在實在太需要一位驚才絕豔的‘少主’,來當定海神針,壓住紅花樓的內憂外患!


    也是因此,裴湘君發現夜驚堂身手不俗,又得知其身份後,才會露出這般‘如饑似渴’的神情。


    眼見夜驚堂準備不辭而別,經過窗下,裴湘君推起了街邊支窗,素手輕撥,把支杆給推了下去。


    當當當~~~


    牽馬從街上經過的夜驚堂,抬起頭來,眼眸裏顯出依窗美人的倒影,但並未露出尋常男子一樣的驚豔:


    “姑娘怎麽這般不小心?”


    裴湘君容貌甚佳,極少有男子能在瞧見她時不動如山,見此不由暗暗點頭,故作不悅道:


    “沒大沒小,我叫裴湘君,是你義父的師妹,家裏人都叫我三娘。你是二哥的兒子,迴家了,怎麽招唿不打就走?”


    義父的師妹……


    師姑?


    夜驚堂從義父的書信中,隻知道義父家在京城,其他一無所知。


    義父讓他把家產全給裴家,他堂堂七尺男兒,把家業給了,自然不會再寄人籬下混飯吃。


    但看起來好香的軟飯……


    那更不能吃!


    夜驚堂弄明白裴湘君的身份後,抬手一禮:


    “見過師姑。義父讓我把東西送來,事情辦完,還得去衙門換領符牌,等我在京中安頓下來,再來府上拜會。”


    此言顯然是婉拒,不想登門。


    但站在夜驚堂肩膀上的大白鳥,可沒這麽客氣。


    聽見是親戚,鳥鳥很自來熟的飛上二樓窗口,停在裴湘君規模不俗的胸前,張開鳥喙:


    “嘰~”


    這隻毛發雪白的鳥鳥,是夜驚堂的獵鳥,取名為‘白王爺’——白嫖王的意思——按理說是一隻鳥,但長成了一個球。


    具體是什麽品種,夜驚堂也不清楚,年少在家曬穀子時,這鳥跑來蹭吃蹭喝,被他逮住,就養著了。


    本以為是什麽‘山澤瑞獸’,但養了這麽多年,發現這大胖雞除了能吃能睡能賣萌外,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某些時候還愛犯蠢。


    就比如現在,自作主張跑上去要飯,落在人家女子胸脯上也罷,小爪爪略微陷入酥軟布料,估摸是覺得腳感不錯,還來迴踩了兩下,眸子亮晶晶的,迴頭看向夜驚堂:


    “嘰~”


    意思大概是——好軟呀~


    此舉把裴湘君弄得臉色一紅,連忙把調皮鳥鳥抱下來:


    “咦~這鳥真粘人~”


    夜驚堂眼神尷尬,出言訓道:


    “迴來。”


    “嘰……”


    鳥鳥這才老實從二樓飛下來,落在了夜驚堂的肩膀上。


    裴湘君捋了下衣襟,繼續道:


    “你還是直接叫我三娘吧,師姑顯得年紀大。二哥也真是,收你為義子,卻又讓你把家業送來,裴家要是收了,準被街坊戳脊梁骨。你既然來了,咱們就是一家人,不用如此見外。銀子你還是拿迴去,以後你就是我裴家的少爺,外麵那間鏢局劃給你經營,如何?”


    夜驚堂變賣邊關小城的鏢局,得了一千多兩銀子,看似不多,但按照購買力換算,約莫就是前世的一百多萬,對尋常人來說絕非小數目;而開在京城裏麵的一家鏢局,價碼起碼翻十番。


    大丈夫不吃嗟來之食,對於這種饋贈,夜驚堂直接謝絕:


    “多謝三娘好意,但義父遺囑如此安排,我就不會違逆。義父的親朋便是我的親朋,您以後若有所需,大可讓楊鏢頭知會我一聲。幾位鏢師都是家中老人,往後還望三娘善待,在下先告辭了。”


    裴湘君見夜驚堂遵信守義,不願無功受祿,心中愈發青睞,沒有再強留,又客氣兩句後,便目送夜驚堂離去。


    很快,一人一馬一鳥,匯入街上人群,消失在街口。


    裴湘君直至夜驚堂從視野中消失,笑意才慢慢收斂,化為了深思。


    丫鬟秀荷站在背後,此時才冒頭,小聲道:


    “樓主,二爺這是給咱們送了個寶貝疙瘩迴來?夜少爺長得真俊俏,剛才看了我一眼,把我腿都看酥了……”


    裴湘君雙眸微眯,稍顯不悅,但很快又點頭:


    “確實沒想到,二哥能收這麽俊個義子,看的我都心猿意馬……就不說武藝品行,光靠這相貌,也能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


    秀荷嘻嘻笑了下:“夜少爺天賦如何呀?樓主看出底細沒有?”


    裴湘君認真琢磨:“氣息亂如雜藤,卻有一身磅礴內勁;拳腳毫無章法,筋骨卻不輸龍虎。二哥應該隻給他打了底子,沒教真功夫。年僅十八歲有此等火候,可謂天縱奇才,隻要有人肯教真功夫,短短幾年在江湖打出名氣不無可能。”


    秀荷眼底露出一抹鄭重:“那現在怎麽辦?找機會和夜少爺說樓裏的事兒,傳授槍法當少主培養?”


    裴湘君微微搖頭:“遵從遺囑千裏送家產,看起來品行極佳,但知人知麵不知心。功夫是殺人技,不可輕傳;紅花樓盤子太大,未來樓主之選,也不能我一言定奪,還是得先觀察一段時間。”


    “可夜少爺看起來性格很硬,不願寄人籬下住在裴家,怎麽觀察?”


    “初入江湖的年輕人,都硬氣。我晚上過去勸勸,就軟了……”


    “樓主。”


    “嗯?”


    “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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