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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點10分出站的,早飯剛吃過,午飯尚早,大多飯店甚至沒開門。


    陳慧芳早安排好了,帶著眾人來到一個咖啡廳,點了幾壺咖啡和奶茶之類的飲料和兩個果盤,聽著輕音樂繼續聊。


    桂參讚沒常駐過南非,對南非不熟悉,主要介紹使館的情況和駐外的一些注意事項。追逃追贓追一年多,期間沒少去大使館領事館,對大使館的組織架構韓博其實還是比較了解的。


    許多人以為使館裏全是外交部的人,其實不然。


    大使是外交部的,公使、公參(公使訓參讚)、政務參讚也是外交部的,但商務參讚、文化參讚、科技參讚、教育參讚和各自處室的一秘、二秘、三秘及隨員大多來自國內主管部門,比如商務參讚來自商務部,文化參讚來自文化部,武官則來自總參外事局。


    既接受大使、公使領導,也接受國內的主管部門領導,這不是“中國特色”,其它國家的駐外使館也是這麽“七拚八湊”構成的。主要的幾個處各管一攤,跟使館領導和同事之間的關係還是很好處理的。


    “曉蕾,千萬別被桂參讚嚇住,南非環境沒其它非洲國家那麽惡劣,經濟在非洲算不錯的。至於韓博上任之後的任務,聽起來很艱巨,其實也很輕鬆。那畢竟是人家的領土,你連執法權都沒有,說難聽點,不管遇到什麽事,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南非有三十萬華人,社會治安又那麽糟糕,別說隻是一個警務聯絡官,就算一個有執法權的警察又能發揮多大作用,就算是超人也忙不過來。


    陳慧芳擔心得意門生一時半會轉換不了思想,進入不了新角色,語重心長。


    導師的話有一番道理,韓博卻不想成為一個可有可無的警務聯絡官。


    外交部從來沒進行過在海外的公民有困難找駐外使領館之類的宣傳,但“有困難找警察”這句話幾乎耳熟能詳,人家遇到事找著你,你卻不管,直接影響到公安民警的形象。


    何況南非華人所麵臨的安全問題確實嚴峻。


    今年1月10日,旅居約翰內斯堡的一個香港同胞在與入室搶劫的歹徒搏鬥時慘遭殺害;今年2月4日晚,一名中國公民在返迴約翰內斯堡住處時遭到5名持槍歹徒搶劫並被槍殺;今年2月5日,自由省和約翰內斯堡地區又發生兩起歹徒持槍搶劫中國公民事件,造成兩人死亡!


    今年才過去兩個多月,就有4名中國公民在南非因遭到歹徒搶劫遇難。


    韓博沉默了片刻,突然問:“桂參讚,駐外使館的經費有沒有保障?”


    “經費啊,怎麽說呢,這兩年相比我參加工作時要寬裕得多,但也隻能滿足正常工作的需要。想搞個什麽活動,都要權衡權衡再權衡。”


    “這麽說比較緊張?”


    “肯定沒法跟一些發達國家比,就是一些發達國家對駐外人員的經費管控得也很嚴。說出來你不敢相信,跟我同駐一個國家的美國大使請人吃飯,吃完飯之後都要請客人簽個字,報銷時好拿出來證明這筆款項確實用於招待誰誰誰的。”


    在許多人心目中外交官很光鮮,其實駐外的日子沒想象中那麽好過。


    桂參讚笑了笑,補充道:“在駐外使領館的財務管理方麵,財政部、外交部有好多文件,什麽能報銷,什麽不能報銷,能采購什麽樣的車輛,能夠采購幾輛,一條條一款款規定得很細。


    如果駐在國的政府官員沒那麽腐敗,一切都能公事公辦,工作要好開展得多,沒那些亂七八糟的開銷。但在南非那樣的國家,想辦點事真沒有那麽容易,不管拜訪誰都要準備點禮物,盡管我們總是提醒在海外的中國公民不要賄賂當地官員或警察。”


    大佛好找,小鬼難纏,這是沒辦法的事。


    韓博若有所思,李曉蕾則忍不住問:“桂參讚,韓博上任之後的工作,跟領事館的領事保護是不是有所重疊?”


    “我覺得不能用重疊這個詞,韓博上任之後一樣是參讚,一樣是使館人員,隻是工作有所側重。”


    做外貿時李曉蕾三天兩頭出國,對駐外使館實在沒什麽好感。


    沒想到風水輪流轉,時隔幾年丈夫居然成了外交官,自己竟然成了外交官的太太,想到之前的一些親身經曆和聽到的一些關於求助的事,忍不住問:“桂參讚,如果有同胞遇到困難,並且找到韓博,韓博能做些什麽?”


    這個問題把桂參讚問得很尷尬,看著眾人滿是好奇的樣子,又不得不迴答。


    他摸摸鼻子,苦笑著說:“有人在國外被偷走或被歹徒搶走現金和銀行卡,身無分文,找到大使館或領事館,使領館方麵建議他盡快與家人聯係,從國內匯款救急。求助了,卻沒有得到任何實質性救助,對我們有意見。


    這樣的事以前不止一次發生過,以後或許同樣會發生,但這麽做是實際的,符合領事保護程序和規定。畢竟政府實施領事保護的能力是有限的,駐外使領館的工作人員人數有限,經費同樣有限。”


    “什麽都做不了?”


    “隻能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隨著經濟和交通通訊技術的發展,走出國門的中國人越來越多,足跡遍布世界各地,再加上國際安全環境日益複雜,怎麽可能提供“保姆式”的服務。


    老百姓對政府的普遍期待又那麽高,直接導致領事保護的“供需矛盾”。


    桂參讚能夠感覺到李曉蕾的失望,又解釋道:“歸根結底,這方麵的宣傳太少,宣傳不到位。遇到事許多人習慣找政府,卻不知道政府能為他做什麽。比如一個人合法權益在所在國受到侵害,或與他人發生民事糾紛,或涉及刑事案件,使領館隻能應他的請求推薦律師、翻譯或醫生,幫助他進行訴訟或尋求醫療救助。


    可以在所在國發生重大突發事件時,為他們撤離危險地區提供諮詢和必要的協助;可以在他被拘留、逮捕或服刑時,根據他的請求進行探視;可以在他遭遇意外時,協助他將事故或損傷情況通知國內親屬;可以在他遇到生計困難時,協助他與國內親屬聯係,以便及時解決費用問題……”


    桂參讚話鋒一轉,接著道:“既要了解這些,也要了解使領館不可以為他做什麽,比如不可以幫他申辦簽證;不可以為他在當地謀職或申辦居留證、工作許可證;不可以幹預所在國的司法或行政行為;不可以為他支付酒店、律師、翻譯、醫療及乘坐飛機、輪船、火車汽車等旅行費用或任何其他費用。”


    難怪許多華人華僑說有事找使領館沒用,這個不可以,那個不可以,細想起來使領館真很難為駐在國華人提供實質性的幫助。


    “我們如此,韓博上任後一樣要麵臨許多困難。畢竟對海外中國公民的保護要受製於駐在國的主權,他在國外不擁有任何能夠控製事件進展的實質性的行政或司法權力,隻能通過建議、溝通、協調、監督、敦促等方式來促使駐在國司法部門保護海外中國公民的權益。”


    前輩說了很多,這些話在其它場合他是絕不會說的。


    韓博打心眼裏感激,同時又有那麽點失落,覺得自己即將要被捆住手腳,根本施展不開,真不如在國內當一個普通民警痛快。


    陳慧芳很了解他這個弟子,能想象出他上任之後看著同胞的人身安全和財產不斷遭受損失卻無能為力,甚至連最起碼的一些實質性幫助都提供不了,會有多沮喪多無奈。


    可又能做什麽,隻能勸慰。


    事實上想幫忙的不隻是她,黃鵬也聯係了一個人。


    正聊著,客人到了。


    “介紹一下,我的初中同學黃琴,剛從南非迴來的,過幾天還要去。那麽多同學屬她最厲害,去過非洲好幾個國家,在南非有公司,真正的大老板!”


    “黃總,歡迎歡迎。”


    “你們千萬別信他,什麽大老板,就是一開店的。”


    黃琴三十五六歲,一身合體的風衣,看上去弱不禁風,誰能想到她在中國與南非建交前就去南非闖蕩,且闖出不小的名堂。


    同是皇城根下長大的,性格直爽,三言兩語就跟陳慧芳、李曉蕾聊得火熱,兩位男士根本插不上話,幹脆笑而不語。


    “不騙你們,真沒賺到幾個錢!”


    請她過來就是了解南非情況的,李曉蕾自然而然問起她在南非的經曆,多個朋友多條路,何況她老公要去南非大使館當參讚,黃琴很願意跟她們分享自己在南非的事。


    生怕李曉蕾真被老同學所誤導,她哭笑不得地說:“理論上我應該發大財,不光我,每個在南非的中國服裝店都應該賺到錢,因為賣的服裝至少有40%的利潤,按一個店月營業額10萬蘭特來算,可賺4萬蘭特;扣除房租水電和黑人工資,每個月淨賺兩三萬蘭特不成問題。”


    “錢呢,你開那麽多年店,而且開好幾家店?”


    “被偷了,在南非開店,最重要就是防賊!”


    黃琴下意識看了一眼英武帥氣的韓博,如數家珍地說:“我97年剛去南非的時候,1蘭特兌能換3元人民幣,到2001年隻能兌換1.3元人民幣,現在1塊錢都換不到,雖然人民幣被迫升值無形造成南非幣貶值,但理論算來終歸是有賺的。問題是小偷太多,利潤都被他們偷掉了。”


    “第一次見識小偷的能耐,是在一個中午,街上冷冷清清,店裏也門可羅雀,黑工們都找一個地方坐著休息,我坐在高高的收銀台上,因為沒人進店買東西,所以很放心地看書,時不時抬頭來看看店裏情況。


    突然,預感告訴我,好像哪裏有點不對勁。店裏還是如常,除了黑工,沒人進來過。我幹脆站起來往下看---我的媽呀,一個十幾歲的黑人小男孩趴在地上,手裏拿著兩件剛從靠近店門架子上摘下來的衣服,正匍匐著往店外爬去,我喊了一聲,他扔下衣服一骨碌爬起來跑了。”


    “然後呢?”


    “沒有然後,一個小孩你能拿他怎麽樣。不過這小偷還算有良心,被我發現會把衣服扔下。不久後的一件‘偷’事,簡直讓人哭笑不得。”


    “又被偷?”李曉蕾驚問道。


    “別說被偷,被搶都很正常,在南非做生意的誰沒被偷過,誰沒被搶過?”


    黃琴笑了笑,接著道:“大概過了兩天,下午三點半左右,一瘦高男孩走進店裏,突然抱起一疊牛仔褲往外跑。我老公正在店裏,看到這情況,緊追而去。這小偷看到後有追兵,居然跟我老公在離店不遠的小公園裏玩起遊戲。


    跑一會兒丟一條牛仔褲,趁我老公低頭撿,又猛跑一陣。最後鑽到公園的樹叢裏,跟我老公捉迷藏。我老公氣壞了,下決心要抓到這個小混蛋,但總是差那麽一截追不到。最後,一位白人小夥子開車經過,下車幫我老公抓小偷。


    小偷一看白人來追,可能受多年種族歧視影響,腿先軟了跑不動,不一會兒就被白人小夥子拎著衣服塞到車裏,直接送警察局。可惜沒兩天就被放出來了,還站在店門口衝我們得意地笑,讓人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太肆無忌憚了。”


    “等你們在南非呆一段時間就見怪不怪了,這倆小偷半明目張膽,其實,真正的高手是那些黑人婦女,真讓人防不勝防。”


    眾人聽得津津有味,黃琴越來越來勁兒,竟起身比劃了一下。


    “南非女人的傳統服裝,是一種下擺蓬蓬大大的長裙,裙子就是她們的做案工具。她們最愛趁店裏生意好、人多的時候,堂而皇之、挺胸昂首走進店裏,挑上幾件衣服,鑽到試衣間試穿。過一會兒,又把衣服還給黑工,說不合適。


    其實,她們在大腿之間已經夾了好幾件衣服,隻是外麵罩著大裙子,黑婆本來就胖,你根本看不出來。咱就算是懷疑,總不能掀開裙子去看她的大腿吧?我發現過兩次,覺得不對勁,讓店裏的黑工請那位黑婆去試衣間,掀開一看,腿裏夾了3條牛仔褲;


    還有一次,一個看上去很有錢的黑婆去店裏,挑到幾條裙子去試,穿著店裏的一條出來,說是好看,不想脫,直接付錢。我隱隱看到裙子的底邊漏出一點別的顏色,讓黑工撩起一看,裏麵還套著我店裏的兩條裙子!”


    “這麽說你幾乎天天跟小偷打交道?”


    “不是幾乎,是時時刻刻跟小偷打交道,剛才說得那些是外賊,最難防的是家賊,店裏的那些黑工,隻能用‘無語’來形容。其實所有小偷去偷衣服,黑工們都心知肚明,但除了被我和我老公親自發現,他們基本不吭聲。”


    “有的是膽小,不敢告發,小偷一樣幫派,她要是告訴我,那些心狠手辣的小偷真可能整死她;有的幹脆就是一夥兒的,裏應外合,有點良心的隻是幫著打掩護,最黑的看見你帶現金要出去,她悄悄通風報信,你一出門就能遇上劫匪。”


    黃琴長歎口氣,再次強調道:“開這麽多年店,不知道富了多少黑人,反正我是沒賺到幾個錢。”


    這些情況韓博早有所耳聞,想了想突然問:“黃女士,華人內部有沒有害群之馬?”


    “有,多了!”


    提起這個黃琴就來氣,咬牙切齒地說:“市場就那麽大,去的人越來越多,相互之間有競爭。一些後來去的閩省人,要麽一個地方的,要麽沾親帶故,拉幫結派,搶地盤,搶生意,下手有時候比黑鬼都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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